那看守人看着，冷着脸就不说话了。
他压根不可能接这话茬吧，又不是傻子，他当然看得出，胡秀才是故意拿话挤兑着他。
可他是看义庄的，就是胆子再大，也是怕这种孤魂野鬼找他的麻烦。
所以每天晚上太阳下山，都要给他们这些逝者烧上几炷香的，哪里敢开口接过这段因果？让胡宗宪不要查看？他当然不可能是去开这个口啊！
所以胡宗宪足足查看着那人皮，怕有半个时辰，才扔下树枝，冲出到义庄外面，疯狂呕吐起来。
这是现实，不是评书，那人皮的气味，又没有硝制过，加上义庄的环境，不是一般的让人作呕。而看守义庄的老人，倒是来了兴趣，跟了出来对着胡宗宪的背影说道：“秀才你看过瘾没有？要不你回来接着看？”
“不用了，我弄明白了。”胡宗宪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解开系在义庄外的马，翻身上马，向小镇奔驰而去，此时其实他就已然胸有成竹了。
“从义庄出来，我就很清楚你的把戏的，我不得不说，你这一手，的确很高明。”胡宗宪对着柳卫如此说道，“一个死了几天的人，有两家酒楼的很多人作证，这个死人在这两家酒楼上过工，这太惊悚了。”
这绝对是吓人，连胡宗宪自己，那天夜里，去扶那摔倒于地的人，扶起一张人皮，也吓得不轻，就连他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尚且如此，何况于其他的人？
“证据。”柳卫冷笑着冲着胡宗宪说道。
“秀才，单纯依靠这么唬人，只怕不是办法。”包典吏也禁不住了，把胡宗宪拉到边上，对着他这么说道。
胡宗宪看着包典吏，笑了起来：“典吏不要着急，这证据，自然马上就来的。”
几乎就在胡宗宗的话音方落之际，吴捕头带着几名差役，叉着一个人，便从门外进来，后面还跟着一脸喜色的陈典吏。
“不敢居功、不敢居功，这都是胡秀才的本事。”陈典吏跟着相熟的书吏拱手作答，而对着得了通报，从后院行出来正堂的知县，却是开口就替胡宗宪表起功来。
知县其实也很着急，这也是他为什么不在正堂等的原因，他不想把自己的焦虑，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他怎么可能不焦虑？这边胡宗宪据说是提刑按察使亲自托付，让他出手办案的； 那边柳副巡检，也不是无脚的蟹啊，上头也一样有人关照的。
不论是那一边，反正这事处理不好，他这个知县，难免就在中间，两头为难啊。
所以，其实知县是比在场所有人，都更在乎证据，只要有了证据，至少这案子谁是谁非，心里有个数，要偏向哪一边，那是官场上的手段，倒是可以操作的。而如果没有证据，真的就不好弄了。
“明府请看，这位就是号称死了几天，又被剥皮了停尸在义庄，然后在两家酒楼厨房炒过菜的大厨！”陈典吏指着那位被吴捕头有另外两个差役，反剪了双手的汉子，笑着对着知县拱手说道。
这个汉子看上去颇是粗壮，但要说他是厨子、大厨，这年头有点说不过去。
为什么呢？所谓饥荒年饿不死伙头军，不说民众百姓对于厨师的调侃，但身在厨房，的确是有便利的，而一个好的厨师，如果不喜欢吃，他又如何能做出美妙的食物？就是每碟菜起锅试味，吃上一两口，一天下来，摄入的面食也好，肉食也好，包括糖和油都要比普通人多上许多，那怎么可能不胖？
而面前这个汉子，可以说他粗壮，但他绝对没有通常大厨所具有的大肚腩。
“这是在后厨呆过的人？看你们呈上来的卷宗，说他在醉仙楼，还从学徒做起，做了几年的帮厨的？然后又去四海楼当了大厨？”知县皱着眉头，他身边的幕僚却就看出东家的意思，主动开口来询问了。
陈典吏却就拱了拱手，又冲着胡宗宪微笑点头示意，然后方才开口道：“此中有些曲折，不过小人已将两间酒楼后厨的人等，都传到堂外，随时可以上来作证的。”
这是人证，知县当然点头允许了。
于是四海楼和醉仙楼的后厨人等便一一被传上堂来。
四海楼的后厨，和这汉子接触的时间也就几天，所以一时反应还没那么大；
醉仙楼是这汉子从一开始学艺的地方，少说也是呆了一两年的地方。
所以醉仙楼的后厨人等一上来，陈典吏只问了一句：“汝等可识得此人？”
那些后厨人等，纷纷就开口道：“这不就是程三么？不是说他死了么？”
“回典吏老爷的话，这是程狗仔啊！之前说他死掉了啊！”、“呸，投四海楼的叛徒程三狗！你赌钱输了我七个铜板，他娘的到现在还没还！”、“吃不肥的程狗仔，你没死啊？你跑哪里去偷吃了？”、“狗哥，都说我成亲了你喝了酒再走，转眼就不见人了，又听说你死了，怎么到了公堂上又见着你啊！”
而那些四海楼的人，听着这话，也纷纷开口道：“没错，就是程大厨了！怎么还活着？”
“不是死了么？我还给你烧了些纸呢？”有人疑惑地问道。
看起来，在四海楼，这汉子的人缘要比他在醉仙楼好得多，至少还有人开口道：“程大厨你那天指点我做的那道菜，我会了耶！我可感激您了，昨晚还给您烧了纸，买了瓶酒和半只鸡祭您呢！”
一时之间，醉仙楼一众人等，对程姓汉子的谩骂； 四海楼对程姓厨师的怀念，交织在一起，好不混乱。
先前跟胡宗宪针锋相对，特别在松绑看座之后，气势十足的柳副巡检，却就突然蔫了下去。
“我都说过，你要杀我，很合理，但这样你也就别指望，我能让你活。”胡宗宪笑着对柳卫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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