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保从眉头锁紧,张晨飞目瞪口呆,而金文浩则侧过头把目光转向了别处。这时,一阵凉风吹过,三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寒战。
张晨飞、金文浩从小生在衣食无忧的官宦之家,未曾像父辈那般经历五代十国最混乱的时期,还从未见过活生生的尸体。
他俩脸色惨白,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哇”一声,不约而同地跪在地上呕吐。
而石保从自张楼村归来后,一连半月的时间里都梦到柴房中的惨象。至今还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令人窒息的臭味。如今对尸体已没有多少恐惧感。
这死者正是王天林。这一刻他突然感到如释负重,再也不用考虑那让他苦恼已久的抉择。
而对于王天林的死,他心中并未泛起丁点的波澜,倒不是说他穿越到了冷兵器时代,就丧失了人性最基本的底线,失去了对死亡的敬畏。而是打心底里觉得这人死有余辜。
反而令他更担忧的却是王军雄。
他走上前去问道:“军雄,是你杀了他?”
“我倒是想,可我来的时候他就死了。”王军雄惨淡一笑。
石保从没有理由不相信王军雄的话,同时又陷入了沉思,这原野之上,渺无人烟,那又是谁杀呢?一时间也没个头绪。
“军雄,咱都是兄弟,是你动的手,我们也不会说什么。还有什么藏着掖着的,”张晨飞擦着嘴角,在吐过之后感觉舒服了一些,接着说道,“就算是你动的手也没事,这荒山野岭的,死无对证。”
王军雄见他不信,脸色不善,问道:“你们来的途中可曾见过什么人?王天林确不是我杀的,我来的时候他就被人勒死了,不信你自己上来看看。”
张晨飞连连摆手,表示不想再往前一步。而石保从则在王军雄的指引下,前后仔细地查看了一番。
这尸体上并未有任何利器所致的伤痕,甚至连一丁点的血迹都找不到。全身上下只有脖颈处的一圈青紫,果然如王军雄所说是被人勒死的。
张晨飞偷瞄了几眼,胃中又是一阵翻涌,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里,连忙说道:“三哥,是不是军雄不重要,这王天林买凶杀人,死有余辜。反正死也死了,扔这算了,让他被豺狼野狗啃食,也算是他的报应。这荒山野岭的,两天下来,保证尸骨无存。咱们回到郓州,谁也不提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这时他后身的金文浩却摇头说道:“如果真像你说的,那就好了!”
“怎么了?”
“你别忘了,王天林他爹是谁?如果咱们找不到真凶,怕是要担上这杀人的罪名了。”
“你可别闹了,这荒山野岭的上哪里找真凶去啊!再说,凭什么咱们担这罪名,人又不是咱们杀的。”张晨飞不满的说道。
“人,确实不是咱们杀的,可咱们在别人的眼中有动机啊,王天林与宏达的死有关,而我们又是宏达的义兄弟。我大宋律法最重口供,书院上百人见我们尾随王天林而去,如果之后王天林不明不白的消失,那你说是不是所有人都会怀疑到我们头上。”
“那又怎样,不承认就好了。再说本来也不是咱们做的!”
“呵,你以为王祐之会善罢甘休?到时候他寻子无门,听到风言风语定会有所行动。怕就怕他到东京告御状,虽是空口无凭,可朝中的相公们定会借此大做文章,到时候就怕是使相都保不住咱们。”
“怕什么?在郓州谁敢动咱们?”
“审案并不像你想象的那般简单。如果在咱们的州院审理,当然无所顾忌。可这种大案,王祐之定会向陛下请旨,要求由刑部或者大理寺审理此案。如若咱们被押解到开封府的任何一个衙门,你觉得大理寺或者刑部是认赵普还是认使相?真以为他们会秉公执法?就你、我加上军雄在执宰们的眼中算个屁啊。先不说能不能熬过严刑拷打。到那时,你我四人不过是朝堂之上明争暗斗的棋子。你想想节度使之子杀人,杀的还是通判之子,这要掀起多大的波澜,就怕到时就算是使相也挡不住群臣进谏。即便使相为了三哥熬到最后,可我们在狱中耽搁个三年五载,受遍了酷刑,再出来怕也是废人一个了。”
金文浩的这番话发人深省,确实如他所说,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赵普定会借此良机会向石守信发难。而到时候会有人不惜一切代价撬开他们的嘴,让他们认罪。
众人皆沉默下来。
突然,王军雄说道:“你们听我说,尸体我察验过了,是勒死的,可如今想要在这荒山野岭找出凶手,无异于大海捞针。这事怪我太鲁莽了,不该追出来,可事已至此,王天林已经死了,我想还是我一人担下来。”
“你担?你担的住吗?到时候你爹该怎么办?”石保从抬头问道。
“我爹自有使相照看,使相不倒,他自会安然无事,况且子杀人,父不知,自不会有连坐的道理。”
“那你想要如何?去州院说出自己杀了王天林?”
“我既不会去州院,也不会坐等差人来捉拿我,”王军雄哈哈一笑,“天大地大自有我容身之处。”
“你……如此还不如去找真凶。”
“三哥,书院之中,我是最先走的,说出去也算理通。如文浩所讲,咱们四人一同被押解到东京,必是九死一生。用我一人换你们三人,值了!”
张晨飞怒道:“别胡说了,用你抗什么啊,当我张晨飞吃干饭的?怎么就九死一生。老子咬紧牙关扛他三推的拷问就完了,到时候潇洒走一回,出来继续胡吃海喝。”
“张胖子,我认识你这么多年,知你最怕疼,真动了刑,别说三推,你一推都熬过不去,必屈打成招。到时候就算人家给你张白纸,你都会画押。你死了不要紧,还要连累三哥和文浩。”
“我……”
其实也确实这么回事,张晨飞的痛感异于常人,就别说动刑了,平时就算指尖刮深了都疼的哭天喊地。
“文浩,你虽比张胖子强些,可也着实有限,在东京,他们可不认你表哥金志安是谁。况且你前程大好,明年就要参加明法科考,为了一个死有余辜的王天林,实在不值得。”
王军雄把视线转向了石保从,接着说道,“三哥,你虽出身比我们三人好上许多,可使相向来不待见你,这也是公开的秘密,如果到时使相自顾不暇,把你当成了弃子,只怕你比我们哥三儿还要惨。所以这件事你们不要再提,我定了。”
石保从摇着头,一脸的严肃,“军雄,这万万使不得。”
“三哥,你怕什么,我又不是去送死,我会逃得远远的,你放心好了。”
“我还是不同意。”
“三哥,如若把我当兄弟就别说了。你们谁要拦我,别怪我不顾这些年的情义。”
石保从叹了口气。如果一时间内找不到凶手,由王军雄一人抗下,以一换三,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但舍弃好友,他心中这道坎着实迈不过去。
可王军雄留下,那后果就要四人一起扛。如果到时王祐之告御状,四人真被押解到了东京。就算是他也无力回天,这世上本就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如何去堵住书院上百人的嘴,谁也做不到。
在此时,他不得不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而张晨飞和金文浩,两人弓着背低头无语,再没了之前的坚决。
“军雄,我会找到真凶,为你洗清冤屈。”石保从诚恳的说道。
“三哥,你醒后果然变的跟以前不一样了,可无论如何,你永远是我的好兄弟。王军雄笑了笑,又把腰间那半枚鲤鱼玉佩扔了过去,“如果你想找凶手,这个也许能帮到你,这是我在附近寻得,也许是杀人者留下。”
石保从接过玉佩,说道:“我们一起先回郓州,然后再从长计议。我去问我爹该怎么办,说不定还有转机。”
可王军雄却摇了摇头,“即便是使相也堵不住书院上百张嘴。我不能回去了,更不能跟你们一起回去。会让人看到的。”他说罢就缓步迈入了小河之中。
这一刹那,石保从的脑中浮现起了小桃、田不悔、李宏达,又回想起王军雄在自己最孤单之际的陪伴。
他有些按耐不住心中的那股冲动,想要举手呼喊让他留下。可突然听到了身后的抽泣声,那举在半空的手渐渐握成了拳头,最终缓缓地落下。
王军雄涉水来到了河对岸,转身对他们三人微微一笑,最终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石保从的心中若然惆怅,在这一刻,他也不知这决定是对是错,只好不住地安慰自己,“军雄!我们一定还有再见的一天,希望那天来的不会太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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