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台堡越发沉默下来。
陆景蹲在土垛后，直勾勾盯着天边，心下骂着该死的草原蛮子。
又三日后，刚刚解除戒备的鱼台堡已经到了快断粮的地步，红石寨补给还未供应上来。唐时特命王金斗带上陆景跑一趟，最好能把后半个月的口粮运上来。
陆景沉浸于终于跟搭理我的喜悦之中，浑然没有多想，甚至连弓箭都留在堡中，挂着马刀就出了门，一路上叽叽喳喳，换来王金斗几个笑脸，这本身就极为反常，陆景倒像是全未发现一般。
半天的教程，两人加急赶到了红石寨，递上军牌，走进了那座城寨。
陆景被留在门外，王金斗独自进了门，半个时辰后两人碰面，到了一边，王金斗开口道:“上头准备废弃鱼台堡，唐百户将被调任上榆寨副千总，哥几个斗都会被安排到其他台堡，作为补充。”说着取出一纸文书，“你还是去榆州，跟那边的人会和后，一起去大同。”
“……”
王金斗眼色变了变，坚定起来，“这已经不是什么命令，而是请求。陆景，选择你的原因，可以说除了你自身的原因，哥几个都搭了点战功进去，不然唐千总也不会加一个副在前头。”
陆景瞳孔微缩。
王金斗又回到了那嬉皮笑脸的样子，“你不去也不行了。”
陆景眼珠子转了转，偏过头啐了一口:“我去。”
王金斗显然是故意误会这句话的意思，将文书塞了过来，眉飞色舞，“这就对了。”
不管如何，事情好像已经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了。
陆景攒着那张文书，或者说推荐信，沉声道:“你们会被安排到哪？”
王金斗认真想了想，“谁知道呢，但不管在哪，总还能再见不是。”
陆景嘴皮子一扯，“这话骗鬼去吧。”
陆景攒着王金斗塞到手里的推荐信，终究没再坚持，眼下回去鱼台堡必然也没了人，可怜这座刚刚有了自己名字的台堡，不知道何时才会再度被人记起。
王金斗带着陆景找到了红石寨负责此时的千总，中年汉子拍着他的肩膀勉励了几句。在将门系掌权的边军里，一个无名小卒能够被推出来，着实也是难得之事。汉子倒也没有隐瞒，当着王金斗的面，和陆景说了实话，“这次榆州镇名额只有两个，你对外的身份也可以说是担任那位的扈从，关于这点你心里应该有所准备，日后尽量不要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来。”
“当然咱们边军也不是软柿子，该出手时也没必要含糊，那些叫人吃痛又不至于伤人根本的手段，应该都见识过了。这里头的弯弯绕自己琢磨，不惹事也不要怕事，实在不行就回来，红石寨永远挂着你的名字……”
陆景行了军礼，表示记下了。
汉子点点头，说到:“明天有辎重队去榆州，你跟他们一起吧。”当下叫了亲兵进来，带着陆景处理手续。王金斗一屁股坐在桦木椅子里，长长舒了口气，“可算说服这位小爷了。”
汉子扯下腰间酒囊，扔了过来，“唐时还是坚持去上榆？”
“嗯。”王金斗凑到嘴边的酒囊停顿了一会，“劝不下来。”
“罢了。去了也好，以后两边联络起来也方便一些，省些麻烦。”
“但愿吧。”
就唐时那臭脾气，天晓得他能呆多久，就给人撵回来。边军三十万众，大焯百年将门，关系也不见得都能拧到一起去，倒是新老将门之间，平时就不那么对付，不然也不至于给京师那些家伙捏着鼻子了。当然也因为人家到底是两榜进士出身，又有武备学校的背景，横得起来。
红石，上榆两处，两位千总各自来自不对头的将门，大事不含糊，小事当然是互相找麻烦了。唐时到了人家手底下，明着升了官，实际上可不得给人使劲拾掇。
王金斗起身，直接将酒囊别到后腰，“安排下来了？”
汉子颔首，“就五个人，安排起来能有多难。”瞄了眼就那么给人昧下的半囊酒，探问了一句，“要不就回来？红石这边也缺人。”
王金斗笑道:“算了，来之前还跟那小子说，他不在这段时间要替他把脑袋攒够，回了这红石寨，可就没得机会了。王大爷是那种说话不算话的人吗？按我说就把我安排到上马圩去。”
汉子似笑非笑。
王金斗喉咙动了动，惊讶道:“不会吧？”
“就是上马圩，当个把总，稍微磕碜了些，王大爷见谅见谅。”
王金斗嘿了一声，“就不能只当个老卒？你又不是不知道，把总大小是个官，手心里捏着十几条人命的，咱老王没那么狠心了。”
“没得商量。”
“罢了。”
四目相对，这一去大抵也是永别了。
王金斗在破旧军服里摸索一阵，掏出一只破布袋，掂了掂扔了过去，“大概二十两银子，攒了好些年，替我交给陆小子，就你们拿出那点，到了大同恐怕糖葫芦都吃不起。”
“呵，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可不嘛，这些年手底下报销的没有一千也有七八百，就跟割野草一样，一茬一茬，越来越年轻，到底愧疚吧，有了点恻隐之心，就不敢看着这些孩子上去了。别的地方咱也看不到，眼跟前的就这一个，就当积点阴德了。”
汉子沉默了一会，说到，“另一个名额在萧家，萧师道。”
王金斗愣了愣:“敢情都是不受待见的。”
话糙理不糙，事实如此。
“也好，不至于占着身份欺负陆小子。只是去了大同，恐怕更要受白眼了，古话讲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去吧。”
汉子不接话，下了逐客令。
王金斗在寨门处回望了一眼，毫不留恋的转身走了。
陆小子，王大爷争取活到你回来啊。
陆景被安置在辎重队的营房，当晚差点没忍住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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