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如来不负卿(精校)-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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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什应该从未说过我过世吧?只是大家讹传罢了。”我向他微微一笑,“我回了娘家。关山阻隔十六年,直到现在才来寻他。”

    他仔细看了看我,又摇头:“女施主莫要妄言。你看上去最多不过二十三四,怎可能十六年前是他的妻?”

    我哑然失笑。古代,尤其战乱中,人的平均寿命不过四五十。女人缺乏营养,又没有护肤品化妆品,过早劳作生育,很容易苍老。“法师,我已经三十五岁了,不过是皮相看上去年轻而已。”

    我多添了两岁,这样,十八岁嫁给他,总可以说得通。“十七年前苻坚遣吕光攻打龟兹。法师劝沙勒王援助,沙勒王亲自率兵,并将国事委托与你。但沙勒救兵还未赶到,龟兹已降。沙勒王回国后告诉法师,罗什被逼破戒娶妻,并被吕光掠走。法师曾以为此生无法再见罗什,悲叹不已。”我迎上他越来越惊诧的目光,微微一鞠,“这些,是法师当年给罗什的信中所提。信先到龟兹,被罗什之弟,国师弗沙提婆保管。后交与罗什弟子盘耶它罗从龟兹带到了姑臧。”

    当年,罗什的二十四个龟兹弟子长途跋涉来到姑臧追随罗什,这封信,终于交到罗什手中。

    他已完全相信了。叹息着摇头,布满皱纹的老眼里泪水纵横:“当年我在沙勒国继续留住十多年后,受龟兹王邀请,又到龟兹弘法。三年前终于在龟兹收到了罗什的信。这是自他去中原后,第一次收到他的来信。十几年未通音讯,他一人在姑臧传法艰难,我便想来帮他。本来接信后当即要动身,但龟兹王苦留不放。我后来逃脱出来,可惜历经半年到达姑臧时,罗什已去长安。”

    我也抹一抹眼泪:“大师,上车再谈吧。我们得抓紧时间赶路,我希望明天就能见到罗什。”

    佛陀耶舍与我同坐牛车,两人轮流驾车,一路上又谈了不少事。我告诉他罗什如何在姑臧受吕氏诸人打压,我们是如何度过饥荒。夕阳西下时,我们已经赶了三十多里地。在一条小河边停下来歇息,我将干粮拿出,他却礼貌地告诉我,他每天只日中一食。

    我到河边用水囊接水,夕阳余晖斜印在河水上,泛出粼粼波光。我站起身,眯眼遮住入目的霞光。前方应该有个村子,今晚可以去那里投宿。

    我走回牛车,看到佛陀耶舍正捶着腰伸展筋骨,将水囊递给他,他谢着接过,拿出滤网先过滤一遍,喝一口冷冽的水,定定地打量我,突然说道:“他在信中说起过你。”

    心猛地一跳,抬头看他。他叹息着微微摇头:“他说,破戒娶妻,他终身不悔……”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佛陀耶舍看着我,渐渐暗淡的光线染在他的髯虬上,泛出金色光芒。他再喝一口水,转头面对夕阳,幽幽出声:“罗什如好绵,何可使入棘林中?”

    我明白他的意思。罗什太过完美,却犹如细绵。生不逢时,处在荆棘之中,难免有恶人想要破坏这纯白的绵。在他看来,是罗什缺乏沉毅坚定的个性,所以才会犯下被修行者所鄙视的不耻行为。他是罗什挚友,虽同情罗什的遭遇,在这点上,也依旧与其他僧侣持一样态度。佛教史家对罗什个性的看法,由他这句感喟盖棺论定。

    我想出言辩驳,话到嘴边,却仍然吞回,淡淡地笑一下,我与罗什,又何须在意他人的看法呢?我这次来,只有半年。陪伴他都来不及,哪有时间去想其他?

    “法师,时候不早了,我们去前面的村庄--”

    飞驰而来的马蹄声打断我的话。看向官道,一队人正疾驰而来。佛陀耶舍看了一会儿,突然脸色变了,对我说:“快!找点泥巴把脸涂黑!”

    一时没明白过来,佛陀耶舍已经弯腰在地上抓土了:“那是秦国的骁骑将军,连日里一直在凉州流民中抢掠年轻貌美的女子。”

    佛陀耶舍的土还没来得及递到我手上,那群车马已经驰到面前。领头的是个身穿铠甲的年轻人,不敢多看,赶紧转身。

    已经来不及了。马发出一声嘶叫,停在我面前。我伸手进袖子,暗暗准备好麻醉枪。有人下马,脚步声朝我而来。既然已经引起这群人的注意,再背对他们已无意义。所以我索性转身,直视着冲我走来的那个年轻人。夕阳余晖拉出这个人高大的身影。颀长矫健的身躯,腿和手比普通人长,一看便知此人骁勇彪悍,善骑射。

    等他走近了,我心下一凛。这年轻人,帅则帅矣,却周身一股凶霸之气!常年在阳光下晒出的古铜色肌肤,映衬着俊秀的五官。鼻梁高挺,额头光洁,一双浓眉下目光如炬,透出阴狠,如同一头紧盯着猎物的豹子。一缕长发垂在右耳侧,其余发丝均髻在头顶,这一缕故意垂下的发,显得性感至极。

    这样的男人,惹上了绝对没什么好事。我有些惊慌,该怎么对付他?他已至我身边,晚霞落在他抬起的下颌上,光彩夺目。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只见一只长臂迅速伸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人已被拉到他胸前。

    “这么多天了,总算看到个过得了眼的。”他用打量猎物的眼神看我,薄唇抿出一丝凉意。眼角下垂,满脸戾气。

    “施主,她……已婚……不是……”佛陀耶舍结结巴巴憋出别扭的汉语。那个年轻人只是朝佛陀耶舍瞥了一眼,又转头看我。

    “已婚了吗?”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听着叫人脊骨发寒。

    我点头。

    他挑起漂亮的长眉:“看你年纪有二十出头,也该是已婚了。”想一想又露出凉薄的笑,“无所谓,会唱歌跳舞就行。送你进宫里,总比跟着窝囊的男人好。”

    心中突然一动。进宫?他是谁?十六国除了李暠的西凉,全是五胡所立,没有汉人的贞操观念。所以,连已婚女子也照抢不误。但他抢掠凉州流民中的女子送入宫,目的是什么?

    没等我细思考,已经被他拖着走。佛陀耶舍急忙上前想拉住我,我对他暗暗摇头,转身对着年轻人微笑:“既有富贵可寻,容妾身取了行囊,跟小将军去便是了。”

    他愣住,依言放开我:“你倒是第一个不哭哭啼啼的女子。好,本将军就喜欢你这样的性子。进了宫,只要你乖巧,即便不是初次开苞,富贵也唾手可得。”

    我皱眉。说话如此粗鄙,真是委屈了这身好皮囊。去牛车上拿了背包,我用吐火罗语对着佛陀耶舍说:“法师,不用为我担心。你去鄠县逍遥园草堂寺,罗什便在那里。若法师到的比我早,请告诉罗什,艾晴回来了。”

    我之所以跟着他走,一是因为他带着人马,我即便用麻醉枪射倒他,也逃不过被抓捕。其次,是他那句送我入宫的话引起了我的思考。罗什此刻被姚兴尊为国师,在皇家园林逍遥园中。我若是一介平民,根本无法见到他。如果可以入宫,那么,说不定就有契机了。

    我背着包坐进一辆马车。里面还有五个女孩。布衣荆钗,眼睛红肿,都是流民中抢来的。有些纳闷,姚兴算是十六国中还算开明的君主,这个年轻男人敢公然强抢民女,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向那些女孩打探,她们刚被虏不久,只顾啼哭。其中最年长的女子,看起来已有二十五六岁。身高近一米七零,五官不如汉人女子精细,应该是匈奴人。她虽不漂亮,但颇冷静,对我刻意多看了好几眼,似乎有些深意,然后告诉我曾听手下唤他刘将军。我总觉得她依稀有些面熟,问她的名字,叫严静。这个名字极其普通,没什么特别印象。再多问几句,她便什么都不说了。

    我暗自思忖:姓刘,年纪不过二十出头便被封为骁骑将军,长得虽伟岸帅气却阴冷无常。突然想到了,他是这个时代的另一个枭雄,大夏国的创立者--匈奴人赫连勃勃!

    ①慧皎《高僧传佛陀耶舍》:佛陀耶舍,此云觉明,罽宾人也,婆罗门种。年十九,诵大小乘经数百万言。然性度简傲,颇以知见自处,谓少堪己师者,故不为诸僧所重。年二十七方受具戒。后至沙勒国。罗什后至,复从佛陀耶舍受学,甚相尊敬。什既随母还龟兹,耶舍留止。顷之王薨,太子即位。时苻坚遣吕光西伐龟兹,沙勒王自率兵赴之,使耶舍留辅太子委以后事。救军未至而龟兹已败。王归具说罗什为光所执。舍乃叹曰:“我与罗什相遇虽久,未尽怀抱。其忽羁虏,相见何期?”停十余年,乃东适龟兹,法化甚盛。时什在姑臧遣信要之。裹粮欲去,国人留之,复停岁许。后语弟子云:“吾欲寻罗什。可密装夜发,勿使人知。”行达姑臧,而什已入长安。闻姚兴逼以妾媵劝为非法,乃叹曰:“罗什如好绵,何可使入棘林中?”

    84.长安的辉煌:十六国的末代君王们

    夜幕很快降临,这支队伍在河边宿营。只有我们六名女人,所以被叫去做饭。做好后要挑一个人给赫连勃勃送饭,其他五名女子都显出极大的恐慌。严静战栗着告诉我,这个刘将军反复无常太过凶残,三天里已经杀了四名女子。连脸上露出哀戚之色,都会招来杀身之祸。前一天送饭之女,不知怎的得罪了那个男人,被他砍了双手,号叫一夜而死。

    我心头一紧,难怪这些女孩都那么惧怕他。他的手下不耐烦地催促,五个女孩都抖成一团。我叹口气,端起托盘。总得有人做,与其让那几个无辜的女孩送命,不如我来。好歹我有麻醉枪防身。

    走向营帐时我一直在想这个赫连勃勃,这个时候他还叫刘勃勃,赫连是他称帝后改姓的。十六国中最早建立的国家--汉,创建者匈奴人刘渊为收服北方的汉人,认汉朝皇帝做祖宗,让匈奴贵族皆改姓为刘。赫连勃勃认为匈奴人随汉姓不合理,所以自创“赫连”为姓,意为“其徽赫与天连”。①他的父亲刘卫辰被苻坚封为匈奴西单于。苻坚兵败时,刘卫辰被北魏开国皇帝拓拔圭破国,刘卫辰被杀。年少的刘勃勃逃到姚兴手下大将没于干处。没奕于收养他长大,还将女儿嫁给他。日后他脱离姚兴自立,首先杀的便是自己的养父兼岳父。

    在二十一世纪,我去过他的都城--统万城,在陕北靖边。无边无际的毛乌素沙漠中一座孤零零的荒城,整个外城墙都保存了下来,历经一千六百多年岁月依然无比坚固。这是一座以血泪筑成的城,当年刘勃勃征发十万人,不知死了多少。如用锥子能锥进一寸,将便筑这段城墙的工匠,推倒重筑,那些人的尸体便垫入城墙底作建材。

    他凶暴好杀,无顺守之规。建了都城统万城后,经常坐在城头,身边放把弓箭。见到看不惯的人,便亲手射杀。臣下若目光有不满的,便凿瞎眼睛;有敢笑的,便割掉嘴唇;有敢谏的,先割舌后斩首。

    此时他在姚兴手下被重用,姚兴对他非常厚待,所以这些暴戾还未全部抖露。但从他一不高兴便杀人砍手看出,这个人是我见过的十六国枭雄们中最为可怕的。

    我进他的帐中,看到他已褪了甲胄。一身便装,长发随意披散,身材修长匀称,单衣下隐隐显出紧绷的肌肉。《晋书》中说他“身长八尺五寸,腰带十围,性辩慧,美风仪”。若不是这可怕的个性,他真的算得上是这个时代少见的帅哥。

    他对面有个人正在说话:“姚邕不日前又进言,说你天性不仁,难以亲近,陛下宠遇太甚。”

    茶杯猛地砸在地上,发出脆响:“这个姚邕不过仗着是陛下亲弟,他胆敢这样说我!”

    那人急忙劝道:“大哥息怒。陛下认为你有济世之才,欲与你共平天下。故而姚邕之言未曾采纳。”

    我大气不敢出,端着托盘不知该进还是退。赫连勃勃见了我,浓眉皱起,大手一挥,示意我过去。我将托盘放在几案上,垂着头要退出。突然手腕被抓住,跌倒在他面前。

    “倒酒!”冰冷的声音,对我略带不满地瞥一眼。我只好赶紧踞坐一旁,恭顺地伺候他吃饭。

    “大哥,凉州歌伎收集得如何?”坐在他下首的是个比他更年轻的男人,五官跟他有些像。虽不如他长得英俊,却少了几分戾气,看上去顺眼多了。应该是他的弟弟。

    “这一路来的凉州流民里竟找不出什么好货色来。挑了许多日,连这一个,统共才六名。”他将酒一气喝完,漂亮的浓眉皱起。

    “大哥若不是脾气太躁杀了四个,早已凑足十人之数。”那人笑着摇头,“陛下今日已至逍遥园。明日要到新建的草堂寺祈福。听说陛下请了居凉州多年的西域僧人鸠摩罗什做国师,明日想必会听法。大哥明日一定要抓紧赶路。到逍遥园见了陛下,献上这些女子,陛下定会开怀。姚邕的谗言便无须担心了。”

    我呆住。明天就能到逍遥园?明天我就能见到罗什吗?

    “发什么愣?”赫连勃勃脸上阴冷更甚,长臂将我揽入怀,犀利眸子在我身上打转,“看你还算有趣,今夜就由你伺候本将军吧。”

    “将军错爱,乃妾身之幸。”我心一慌,忙不迭说道,“只是妾身癸水在身,不可污了将军。”

    他高挺的鼻子里冷哼出声,薄唇微微上翘,意味深长地冷笑:“是不是,一看便知。若你有胆骗本将军,是想留下手,还是脚?”

    冷汗涔涔,渗出额头。我把手暗暗伸进袖子,握住了麻醉枪。

    “大哥,我今日也只搜到四个。你若杀了这个,明日怎交出十人来?”他的弟弟嚷嚷出声,“今晚就让我的侍妾伺候你吧。”

    赫连勃勃点头,将我放开。我赶紧收拾了几案上的餐碟,急匆匆退出他的营帐。一直到睡下,我都禁不住心里发寒。

    第二天一早便拔营赶路,一路上走得极快,马车颠簸到中午时分,终于停了下来。我们下车,看到置身于一处气派的园林之中。此处园林依山而建,山泉汩汩,大气自然。依傍的山势不高,却诸峰奇秀。参天松柏在雪地里傲然挺立,亭台楼阁掩映在皑皑白雪中,意境幽邃。

    我心中明白,这里,正是自周开始,秦、汉、唐等十二朝皇家的鄠县上林苑。姚兴时期在此建了皇家林园--逍遥园。为了迎接罗什,姚兴特意下旨在园内建寺庙。因为主殿以草荐盖顶,便起名草堂寺。日后,罗什便在此设立译场,翻译了经论三百余卷。鄠县在解放后改名户县,草堂寺一直保留到了现代,罗什的舍利塔便保存在内。

    正在暗想如何才能见到罗什,我们被领入一处庭院,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指挥我们十人换装。是一套宫女的装束:对襟、束腰,衣袖宽大,下着丹纱条纹间色裙。换好装后,由专人梳头,将发髻绾成单环髻式,高耸发顶,斜插一只步摇。被他们折腾好了以后,铜镜中照出的自己,与顾恺之在《女史箴图》里画的妇人一样了。

    打扮停当,十个人都焕然一新。那几个女孩,本来就年轻,换上新衣后毕竟不脱女孩心性。人一高兴,马上便显露出青春靓丽的气息。唯有严静,仍是愁眉不展。她虽然不太乐意透露太多自己的事情,但我知她已嫁人,昨夜暗暗哭泣了一整晚。

    那个精干的妇人指点我们见皇帝的礼仪,练习了几次。确定无误了,带着我们进入一间大殿。赫连勃勃也在里面,穿着紫色朝服。宽衫大袖,褒衣博带,黑亮的长发束入小冠。此刻的他脸上隐去戾气,倒显出俊逸翩然的风姿。

    随着太监高呼,赫连勃勃疾步到殿门口,一众人等皆垂头下跪,姚兴来了。

    “屈孑快快请起。”爽朗的笑声传入。我随着众人起来,偷眼看这个时代还算开明的一位君主。

    明黄的锦绣宽衫,头戴黄金冠,与北方少数民族一样,非常高大。唇上留着两撇髭须,看上去颇为儒雅。他虽是羌人,却受汉化程度颇深。此时三十五岁,做了八年皇帝,国力正是最强盛之际。刚刚灭了吕氏后凉,吓得北凉沮渠蒙逊,西凉李暠,南凉秃发傉檀,皆来入贡称臣。所以,他意气风发,眉宇间带着得意之志。

    “屈孑来得正好。朕之逍遥园,去年三月,竟有树连理,生于庙庭,青葱竟变为香芷。臣下奏曰:此为祥瑞大德智人将至。”他哈哈大笑着执起赫连勃勃的手,也不欲坐,便往外拉。看神情便知,他对赫连勃勃的宠爱非同一般。此时的姚兴肯定不知,他的国家,今后便是败落在眼前这个他自认为忠心耿耿的人身上。而赫连勃勃有实力反叛,也是姚兴宠出来的。

    据历史记载公元四零七年,柔然向姚兴献马,重兵镇守朔方(今内蒙古杭锦旗北)的赫连勃勃,便将这批战马扣为己有。袭杀丈人没奕于,夺其兵马,叛后秦自立,建立了十六国中最后一个国家--大夏。

    “此祥瑞果真印证。西域高僧鸠摩罗什法师已被朕迎为国师。今日,便要在朕新造的草堂寺开坛讲经。屈孑可与朕一同前去听法,时辰马上便到。”姚兴兴高采烈,目光发亮。他绝对想不到,眼前这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会在今后的七八年中,以打游击战的形式,不停袭击,拖得他几乎绝望。

    “陛下乃万世明君,得此圣僧是众望所归。勃勃特进奉十名女子,以贺陛下。”赫连勃勃指着身后的我们,对姚兴恰到好处地拍马。

    据历史记载赫连勃勃自立后,一直在等着姚兴的死。因为他知道,姚兴的接班人姚泓软弱无力。虽然后秦是亡在刘裕北伐,可是,最后捞到好处的还是赫连勃勃。刘裕急于回建康导演司马家的禅让,成了南朝宋的第一代皇帝--宋武帝。赫连勃勃接收长安,将后秦领地悉数吞并。

    姚兴抬眼扫视一下,高兴地点头:“这些女子颇有几分姿色,年岁亦轻,可充入官伎乐坊。”他对着带我们来的中年女子说道,“王嬷嬷,带她们前去乐坊教化歌舞吧。”

    王嬷嬷领旨后,姚兴便不再有兴趣理会我们。叫下人备车,与赫连勃勃一同走了出去。

    等姚兴走了,王嬷嬷告诉我们,乐坊在长安王宫内,离此四十里地。我们可收拾一下,一会儿便出发。我急忙做出一副痛苦样:“王嬷嬷,实在对不住。妾身肚子绞痛,想去茅房。”

    王嬷嬷嫌恶地叫我快去快回,我一溜烟小跑了出去。绕过茅房,趁人不注意,撒腿便跑。我今天一定要见到罗什,否则,一旦去了长安城,相距四十里,不知再见是何时了。

    溜出庭院后,我向路旁遇到的太监打听草堂寺在何处。顺着太监指的方向,我用百米赛跑的速度狂奔。宽大的袖口和裙裾碍手碍脚的,索性拉起,无所谓形象了。跑了大约一里地,看到前方有寺庙模样的建筑,这便是草堂寺了。心跳快得要奔出胸膛,他,就在里面……

    看到门口有卫兵看守,停下奔跑,该怎么混进去呢?眼睛瞥到院落一角放了把扫帚。我慢慢走过去拿了扫帚,整理一下衣裳头发,努力缓和呼吸,向草堂寺门走去。

    果真被拦住了。我拔下头上的步摇还有耳环,偷偷塞给那两个士兵,脸上堆笑:“小哥,妾身刚入逍遥园。今日当值,却迷路了,耽搁了时辰。望小哥帮忙,让妾身偷偷进去,免得被管教嬷嬷骂。”

    士兵收了黄灿灿的东西,嘴角一撇,让我进去。

    一条青砖路通往主殿,两旁尽是参天松柏。雪压在枝丫上,千姿百态。路上有执勤的兵士,直直站立。我低头拿着扫帚扫地,慢慢向主殿挪去。偷眼看兵士,并无异色,心中落了块大石头。

    这条青砖路是那样漫长。我漫不经心地扫着,神思早已不在自己身上。一步步,缓慢地,走近他……

    草荐盖顶的朴素大殿越来越近,心跳也越来越快。罗什,我等这一刻,已经六年。这六年相思虽难熬,可我好歹有小什,有与你血肉相连的牵挂。可你却一个人,在孤独中等待了整整十六年。时间在你我身上,为何一直这么不公?

    缓步踏上台阶,一级,两级,三级。心跳声鼓着耳膜,咚咚地如雷般轰响。你现在会是什么模样?眼角的皱纹是否更多了?是否还那么清瘦?冬日里冻疮还会发作吗?

    我双手紧抓着扫帚,慢慢朝殿门走去。高高的门槛,跨入后便是一个新的天地。你与我,在这道门槛后,能再次相聚吗?

    脚怎么禁不住哆嗦起来?为何每一步都跨得那么艰难?似乎有很多人盘坐在殿堂内。是些什么人?我没时间细想。我的视线里,只有最前方高台上褐红的瘦削身影。

    那个走下高台向我跌跌撞撞而来的高瘦影子,是你吗?我看不清,泪水挡住了我的眼,一片模糊。是不是有人在喧哗,为何我只感觉到周围一众人等的嘴唇翕合,却听不见他们在喧闹什么。

    “啪!”

    这一声响,清晰地传入了我脑中。是手上扫帚倒地的声音。不知为何,我连握住扫帚的力气也消失殆尽。

    那个拦住你的明黄身影是谁?他为何拦着你?你说了什么,那片明黄不再挡住你?褐红色越来越近,水雾霭霭中,弥漫出亘古不变的牵念。那串经年累月磨损残破的佛珠,晃动在我眼前。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再也撑不住,向前跌倒。

    “我妻,你回来了……”

    跌进了整片的褐红。温暖的气息将我紧紧围拢。一颗剧烈跳动的心鼓在耳畔,与我的心一起,勃发出强劲的动力。

    “我回来了……”是我的声音吗?为何如缥缈的浮云,悠悠荡荡,飘上辽远的天际……

    注释

    ①《晋书·赫连勃勃传》:赫连勃勃,字屈孑,匈奴右贤王去卑之后,刘元海之族也。……父卫辰入居塞内,苻坚以为西单于,督摄河西诸虏,屯于代来城。及坚国乱,遂有朔方之地,控弦之士三万八千。后魏师伐之……克代来,执辰杀之。勃勃乃奔于叱干部。……阿利潜遣劲勇篡勃勃于路,送于姚兴高平公没奕于,奕于以女妻之。

    勃勃身长八尺五寸,腰带十围,性辩慧,美风仪。兴见而奇之,深加礼敬,拜骁骑将军,加奉车都尉,常参军国大议,宠遇逾于勋旧。兴弟邕言于兴曰:“勃勃天性不仁,难以亲近。陛下宠遇太甚,臣窃惑之。”兴曰:“勃勃有济世之才,吾方收其艺用,与之共平天下,有何不可!”……时河西鲜卑杜崘献马八千匹于姚兴,济河,至大城,勃勃留之,召其众三万余人伪猎高平川,袭杀没奕于而并其众,众至数万……

    勃勃性凶暴好杀,无顺守之规。常居城上,置弓剑于侧,有所嫌愤,便手自杀之,群臣忤视者毁其目,笑者决其唇,谏者谓之诽谤,先截其舌而后斩之。夷夏嚣然,人无生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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