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心理和幽默逻辑-解放价值观念,形成错位结构——思路灵活,心态自由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一、会开玩笑即有幽默心理素质

    几乎每一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幽默起来,所到之处一片欢笑。但是,真正称得起幽默的人毕竟是少数。所以有些人就说,幽默是天生的,至少得有一种素质,硬学是学不来的。天资之于幽默自然重要,但是哪一行不要求具有某种素质呢?打球的、写诗的、做生意的、研究科学的,都要有特定的素质。但是光靠好素质,没有科学的训练、刻苦的学习,成得了气候吗?更何况幽默的素质并不神秘,人人或多或少都有,只要是会开玩笑的就都有。开玩笑是不用学的,其与幽默在许多道理上是相通的。我观察过小孩子,大约到四五岁就会开玩笑了。我女儿四五岁时,一天看完武松打虎的电视节目,当晚她就站在沙发上高高地举起拳头,轻轻打在我的肩膀上,还说:“武松打虎!武松打虎!”

    她的动作完全是假想的,不合逻辑的,这一切是双方心照不宣的:我女儿并没有真把我当老虎打,如果一定要让动作从假的变成真的话,那就是打得我死去活来。正因为这样,在开玩笑的动作里公然宣称的目的与可能产生的后果是“不一致”的,在这一点上,这种“不一致”和幽默的逻辑错位是相同的。

    二、开玩笑的笑和幽默的笑的不同之处

    即使那些平时比较木讷的人,有时也会表现出一点近乎幽默的灵气。我有个老同学,人很老实,难得开玩笑。因他家在外地,多年没有见他谈恋爱,弄不清他到底结婚了没有。一次有一位女同学问他:“成家了没有?”他装作听不懂“成家”这个词,问是什么意思,那女同学就告诉他说:“就是你有老婆没有?”他想了一下说:“老婆嘛,有个把。”大家一听这话,都笑了。因为老婆只能有一个,而他说有个把,好像是一个以上,但又好像不满两个的样子。这就很荒谬,但是,又很现实,反正不能理解成两个。他的回答与幽默很接近了,但是由于缺乏更深长的意味,还达不到幽默的水准。开玩笑的笑是一种单纯的笑,甚至哈哈大笑;而幽默的笑则是意味深长的、会心的微笑。开玩笑的笑是通俗的笑,是比较浅的;而幽默的笑则是典雅的笑,是相当深刻的。开玩笑的笑是快乐的自然的流露,而幽默的笑则是心灵交流的内在体验,往往是无声的。

    可能正是因为意识到了开玩笑的笑缺乏内涵,柏格森才说:“通常伴随着笑的,乃是一种不动感情的心理状态。”“无动于衷的心理状态是笑的自然环境。”他甚至说:“笑的最大敌人,莫过于情感了。”这当然是比较极端的。但要注意,他所用的是“通常伴随着笑的”,所指的是一般的、世俗的笑,是不“带同情心”的笑,而不是幽默的笑。

    自然流露的玩笑,凭天然气质者较多,很少含有后天的磨炼;而情感交流的笑中含着深长的意味,不是光凭天然的禀赋就能臻于妙境的。正因为如此,幽默谈吐是需要磨炼的,首先就是要把开玩笑的水平提高到幽默的高度。

    三、超越常规、违反常识的魄力

    说得简单一点,幽默就是把玩笑开得有意思一些。

    我有一个老同学,有个口头禅就是“基本上”。问他:“吃饭了没有?”他答:“基本上吃了。”问他:“结婚了没有?”“基本上结了。”“有孩子了没有?”“基本上有三个。”有一次他打电话给我,问:“是老孙吗?”我回答说:“基本上是的。”他立马笑了。很显然,我这个不通的“基本上”,使他想起了自己平时那么多“基本上”。现在“基本上”竟然从我口中出来,这就形成了相当大的错位,趣味也就不那么简单了。这里不但有对他的缺点的提示,而且有因我们之间友好的关系而不怕他生气的体悟。

    要把玩笑提升到幽默的水平,需要克服许多障碍。首先是心理障碍,对常规的语义和逻辑不要死心眼,不要以为对任何事物或概念只能有一种理解、一种说法、一条思路,否则便是不通。要知道,即使不通,也能通过语意的错位从中孕育出幽默感来。

    其实,通有通的好处,不通也有不通的用处。在正常情况下,老婆只能用整数计算,可以是一个,在旧社会也可能是两个以上,但绝不可能用非整数来统计。至于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可能“基本上”是,难不成主要部分是,而次要部分不是?

    这些都是常识,而幽默的起点,却往往要超越常识。应该说,这不仅是幽默的起点,而且也是玩笑的起点。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太难,只要有打破常规、违反常识的勇气就行。敢于在心照不宣的共识下,说一些不合常识的话,这是第一关。过了这一关,才可能上升到幽默。

    四、打破常规思路的惯性,让思路灵活多变

    不合常识是比较容易的,困难的是打破常规思路。常规思路,是在常识基础上的一种自发推理。比如:食品是用来填饱肚子的;敌人是军事、政治上打击的对象。你不能说,敌人是用来饱肚子的,食品是用来打击的对象。这种常规思路多次反复,成为一种强大的惯性或惰性,积淀在人的潜意识之中,以至于成了条件反射,不用动脑筋就自发地贯穿下来。

    这就造成了一种错觉,好像这就是唯一的思路。

    其实不然。通常我们的思维,要求概念明确、稳定,即使没有明确的语言表达,也常常是不言而喻的,不能模棱两可、含含糊糊。但这是科学的、理性的要求;而幽默的要求却是正好相反,是超越常规的思路,是灵活多变的思路,这样才能产生错位的效果。

    有一个故事,很能说明这个问题。

    从前有一个道士,据说给人算命十分灵验。有三个赶考的考生向他询问前程,但道士并不作答,只伸出一个手指。考生们再问,他却说:“天机不可泄漏。”事后,小道童好奇地问师父:“他们三个问到底几个可以得中,你伸出一个手指,是不是一个可以得中?”道士说:“对。”道童又问:“要是中了两个呢?”道士说:“那就是剩下一个不中。”“要是三个都中了呢?”“那我这一个手指就是表示一齐都中。”“要是三个都不中呢?”“这就是表示一齐都不中”。

    这个故事说的本是道士的滑头,或者可以说是诡辩,但是他的诡辩很有一点超越常规的味道。一个手指,按常理来说,只有一种可能,可是这位道士却让它适应于一切可能。除开道士耍滑头不足为训之外,道士思路之灵活足可以拿来类比幽默思路不同于日常理性思路之处。在日常生活中、在科学研究中、在公共关系中,思维必须是一贯的,可是在幽默谈吐中,不超越常规,就不能有所升华。

    五、超常思路和逻辑自洽

    幽默家不但要有宽广的思路,而且超常的思路也要有超常的逻辑性。在一次国宴上,端上来一碗很考究的清汤,汤里漂着用冬笋雕成的“卐”字。本来这和法西斯的标志正好相反,但冬笋一翻身,就变得与法西斯的标志相同了,这让外宾吃惊不小:怎么中国国宴上竟出现了法西斯的标志!周总理连忙向客人解释:“这是中国佛教的‘卐’字图案,象征吉祥如意,福寿绵长,是对客人的良好祝愿。”本来,把事情讲明白,就算完成了任务。但是富有幽默感的周恩来却并不满足,他说:“如果是法西斯就更好,让我们来把法西斯消灭掉!”

    这样,他就把另一条思路的逻辑与原来的思路错开了;既然承认食物带上法西斯的符号,食物就不再是果腹的对象,而是消灭的对象了。

    这就叫作思路的自由和自洽。

    思路固定,就失去了自由。一般人之所以幽默不起来,就因为他们一条思路讲通就满足了,就不想费心劳神去想还有没有可能找到别的思路、别的逻辑了。常规思路有一种不由自主的挟持力量,没有特殊的禀赋和训练,是很难超越它的惯性的。但是光有自由还不够,超常逻辑与常规的逻辑在“错位”之后,还要能够“复位”。(这一点我们前面已经说过了)。只要能够“复位”,就能自圆其说,自成因果,这叫作自洽。思路的自由,固然不容易,但不能自洽,就难称深刻了。

    举一个中国古代笑话为例:

    唐末有一个中央高级官员,平日很怕老婆。黄巢起义时,他带兵征战,身边只带姬妾,其妻子没有随行。一日有人来报,说:“夫人就要到来。”此人闻言大惊:“黄巢从南逼近,夫人又从北悻悻而来,情况紧急,怎么办?”手下人说:“还不如投降黄巢呢!”

    这里有两条思路,第一条是常规思路,就是夫人来了如何应对。第二条思路,还不如投降黄巢,是超越常规的思路。统兵将领的重任与害怕老婆的淫威,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但这里在逻辑上是自洽的。官员的表现正好说明,此人怕老婆之心是如何超常了。

    六、价值观念的错位——脑筋急转弯

    超越常规的思路需要耗费巨大的精神能量,而这个过程的集中体现就是“脑筋急转弯”。说得通俗一点,许多人之所以幽默不起来,就是因为脑筋不会急转弯。不仅是在世俗的游戏中,在比较文雅的艺术作品里,这种思维的跳跃也是屡见不鲜的。因为,在这种现象背后有着相当深邃的价值观念的转移。

    当代散文家杨绎女士笔下的“十年浩劫”,并不像别人写得那样悲惨。她在《干校六记》中写到,河南农民当时很穷,舍不得用草纸,孩子拉完大便都是唤一条狗来把屁股舔干净。这很落后,很不文明,很煞风景,许多人都觉得挺惨,可是她却说狗比猪舔得文雅,猪不讲礼貌,有时等不及孩子拉完便把孩子拱倒了,而狗却非常有“绅士风度”,不管多久,都有充分的耐心等待。本来是十分寒碜的事,如果没有特殊的谐趣,谁会在猪和狗之间作如此的比较呢?老实说,即使比杨绎更熟悉河南农村生活的人,也未必能观察出这样的区别来,在他们看来,把猪吃大便和狗吃大便的不同分析得那么细有什么意思?

    他们不去分析,因为他们觉得没有价值。

    可杨绎分析了,相当认真地描写了,并表现出另一种价值,即幽默的价值。

    可见,用日常生活的眼光看来没有意思、毫无价值的事情,用幽默的眼光观之,可能却是非常有意义的。

    任何一件事,不能光用一种固定的概念去看,因为同一件事,从不同的方面、层次出发,可能有不同的价值。许多人思路不活,缺乏幽默眼光,是因为后天修养不够,把本来可说是多方面、多层次、多角度的思路,人为地僵化了。

    价值观念不解放,就显得傻乎乎、死心眼。其实,死心眼就是一种价值观念的僵化。看见猪,就只想到它的肉可以吃,皮可以做皮鞋,粪可以肥田——所有这一切都属于一种思维方式,那就是实用。有些人还可能想到猪作为一种生物的特性,这属于科学范畴。所有上述两种,都是以人的理性认识为基础的,是不带感情色彩的,带了感情也就不能讲理智了。

    但是猪难道就这么一点用处吗?没有实用的、科学的价值就没有其他价值了吗?情感上的价值是不是一种价值呢?把猪吃小孩儿大便写得没有狗那样具有“绅士风度”,引起读者一笑,这难道不是一种喜剧性的艺术价值吗?把猪写得成了精,当了天蓬元帅,犯了调戏嫦娥的错误,被贬下凡,变得又呆又懒又好色,不得不忍受千辛万苦,西天取经,还是本性不改,看见白骨精,以为是女孩子,便忍不住心动,挑拨孙悟空和唐僧的关系,闹了笑话,闯了大祸,还差一点把命都送掉。猪八戒的形象,不是也给予一代又一代读者心灵的愉悦吗?

    这种价值的存在是不可否认的。其不同于实用的科学价值,而是一种情感的价值。用文雅的术语来说,叫作审美价值。

    幽默感就是审美价值之一种。这种价值的特点就是要和实用和科学的价值拉开距离,用我的术语来说就是“错位”。幽默价值就产生于和真(科学)、和善(道德)的有限度的“错位”中。

    所谓思路要活、心眼要活,就是要从固定的、实用的、科学的、常规的理性价值观中解放出来,拉开距离。

    要超越常规思路和常规价值也不太困难,就是不要看什么问题都太科学、太实用,要和它拧着一点。杨绎写狗比猪“文雅”,有“绅士风度”,用形容有较高文化修养的人的语言来形容狗,就有了语义错位之谐趣。

    七、幽默家要比常人多一个心眼

    上个世纪80年代,福建女散文家唐敏在一篇散文中写道,60年代,她的父母为了给孩子增加营养,在洗澡间养了头猪,结果孩子和猪产生了感情,唯恐大人把猪杀了。终于有一天,孩子放学回来,猪已成了桌上的红烧肉。孩子赌气不吃,家长在劝说无效之后,想出一种说法,问孩子:猪最愿给谁享受它们的营养?孩子说,当然是她自己了。家长又说,如果她不吃,则猪肉必然给别人去享用,那猪甘愿不甘愿呢?这么一说,孩子马上把猪肉吃了。

    父母的劝说之所以有效,就在于充分强调了实用的营养价值与孩子的情感价值之间的错位。其实,孩子也不是不贪吃,只是必须在情感上得到另一种逻辑的解释。

    第二条思路的逻辑的特点是超越常规的,同时又与常规逻辑有某种对应关系。

    幽默家的思路之所以灵活,是因为他的心态自由。他的心态自由,则是由于他不拘泥于世俗的价值观,在别人只有一个心眼的地方,他往往会多一个心眼;在别人思路被常理束缚住的地方,他常常能自由地出入。

    对于幽默家来说,在驾驭逻辑推理方面,他有雄辩家的魄力;在切割逻辑进程方面,他有诡辩家的机敏;在超越理性方面,他不亚于诗人。他和这些人又有所不同,他特别善于将读者、对手诱入错误的预期,然后又轻而易举地逼迫对手走向他留下的逻辑的断层,不由得不去和他埋伏在那里的观点接通。不论是文学还是漫画在这方面都是相通的。

    请看契诃夫的一篇小作品《我的:“她”》。

    我的父母和长官非常肯定地说,她比我出生早。我不知道他们说的是否正确,只知道我的一生中没有哪一天我不属于她,不受她的驾驭。她日夜都不离开我,我也没有打算立刻躲开她,因此,我们之间的关系是紧密的、牢固的……但是,年轻的女读者,请不要忌妒……这种令人感动的关系给我带来的只是不幸。首先,我的“她”日夜不离开我,不让我干活。她妨碍我读书、写字、散步、尽情地欣赏大自然的美……我写这几行时,她就不断地推我的胳膊,像古代的克利奥佩特对待安东尼一样总在诱惑我上床。其次,她像法国的妓女一样毁坏了我。我为她、为她对我的依恋而牺牲了一切:前程、荣誉、舒适……多亏她的关心,我穿的是破旧衣服,住的是旅馆的便宜房间,吃的是粗茶淡饭,用的是掺过水的墨水。她吞没了所有的一切,真是贪得无厌,我恨她、鄙视她……我早就该同她离婚了,但是直到现在还没有离掉,这并不是因为莫斯科的律师要收4000卢布的离婚手续费……我们暂时还没有孩子……您想知道她的名字吗?请您听着……这个名字富有诗意,与莉利亚、廖利亚和奈利亚相似……

    她叫懒惰。

    契诃夫在这一段文章中,花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文字,把读者往爱情和婚姻方面引导,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就只能是常规思路,也就是说,没有什么幽默感可言。可是,最后却突然告诉读者,这种貌似婚姻的陈述,其实是自己的习性——懒惰。“懒惰”(在俄语里是阴性名词)在离不开、摆不脱、舍不得这一点上,和婚姻是一致的。真相大白后,前面所写的形容性文字,瞬间的语义转换,展现了作者的睿智。可见幽默大师不仅仅是比一般人多一两个心眼,而且能在多条思路上进退自如。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