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太阳不时隐藏在阴云之后，连日以来，几乎没有几天放晴。院子前面的草地显得泥泞不堪，水泥车道上面还沉积着昨夜的雨水，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乌鸦躲在屋檐下面，土黄色的鸟喙梳理着黑色的羽翼，它突然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珠向着远处张望，它突然沙哑地叫了一声，然后扑棱扑棱地飞走，很快便被一角的白色楼房挡住身影。
后灵雨有些遗憾地收回目光，似乎这唯一的活物也不愿意在这座楼房周围逗留。他刻意调低了电视机的音量，然后仔细听着外面的声响，稀稀落落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就像是定音鼓的敲击，那是皮靴与地砖敲击的响亮声响，中间还加入了小提琴的高音协奏，还有低音提琴连绵的和弦，那是高跟鞋和橡胶轮推车的二重奏。
听着声音越来越靠近，后灵雨连忙再次坐直身子，把中央台的声音抬高，那里正在播放北方对峙以来中美的第一次正式官方接触。不过后灵雨只注意到房门外传来几声说话声，然后微微泛黄的白色房门被一张铝合金小桌推开，一个身穿淡粉色制服的护士带着几乎遮住整张面孔的大口罩推着今晚的晚餐进来。
虽然感觉到自己蓝白色条纹交替的病号服下的胃部开始痛苦地抽搐，但是后灵雨还是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他把双手收在宽大的袖口之中，眼睛直直盯着前面的电视屏幕，就在刚刚他已经扫了一眼自己的晚餐：一大碗冒着热气的鸡汤，一碟油光瓦亮的青菜，一碟切成薄片的香肠，还有一大碗白米饭，旁边放着一瓶牛奶，那是他的夜宵。
那个护士把手推车推到床头边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等到房门一关上，后灵雨便迫不及待地吞了一口口水，准备把饭菜搬到床上托盘，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子站在门口，正一脸漠然地盯着他。
后灵雨尴尬地停顿了一下，然后下定决心一般，继续不管不顾地把饭菜端上床，巧妙的设计使得他不用下床便可以轻易地完成一系列动作，后灵雨几乎是抱着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态势咽下第一口米饭。
“你好，我是陈笃安。”那个男子向前几步，自我介绍道，他的步子有些拖沓，右腿好像不太灵活。
后灵雨没有说话，他三口两口地吞下一整只鸡腿，然后又狠狠地塞了一大口饭缓解油腻。
“我读了一遍你的报告，在报告之中你提到了一个名叫奚诉的士兵，是这样的吧。”陈笃安的声音略带沙哑，双手下意识地反背在背后，他的裤腿上溅上了不少泥点，却没有擦去。
后灵雨稍稍放慢了一点自己吃饭的速度，然后随即给自己灌下一大口鸡汤，然后专心对付那一碟青菜，甜丝丝的，味道很不错。
“你可以再重复一遍这个叫做奚诉的士兵的长相吗？”陈笃安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他的呼吸沉重了一丝，又恢复正常，后灵雨注意到陈笃安的眼睛并不对称，他的左眼微微有些上翘。
“我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你要是好奇，可以翻翻那些审讯录像。”后灵雨再次夹起一片香肠，瘦肉有些干硬，但是这种干柴的质感很讨他喜欢，虽然这里的腊肠比家里淡上很多。
“我已经看过了，我注意到你的叙述里提到，那个叫做奚诉的士兵曾经给你讲过一段他的经历……”陈笃安的西装在这种天气下似乎有点太厚，他的额头渍出细密的汗珠，却没有擦去。在不说话的时候，他的嘴角会下意识地抽动，这似乎是他表达心情的一种方式。
“你到底想问我什么？”后灵雨略带不耐烦地说道，电视已经放起了新闻联播，但是旁边那个叫做陈笃安的男子却还没有离开。
“你说的那个行动，当时我是奚诉的队友。”陈笃安抿了一下嘴，然后一口气说了出来，他的呼吸一下子变重了，他现在已经下意识地站成了标准的稍息姿势。
后灵雨终于放下手中的碗筷，他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眼前还剩下大半碗的鸡汤，然后叹了一口气把餐盘推远，第一次正脸看向陈笃安：“我以为你们准备一直坚称我在说谎话。”
陈笃安的眼睛下意识地往地上瞧了瞧，然后才说道：“你讲的故事，有些东西不会作假。那个任务真实存在，奚诉也真实存在。”
后灵雨几乎是挑衅似的看了一眼左手边的墙壁，那里装着隐蔽式的监视摄像头，不过被他第一眼就发现了，日益灵敏的感官看来还是有些用处。
“但是真实是，奚诉才是上了那架直升机的人。”
后灵雨的心突然抽动一下，他不由自主地盯住了陈笃安：他的心脏跳动有力，没有颤音。
陈笃安的脸微微有些发红，他的脖子处也出现了几不可见的汗珠：“当初舰船驶入尘埃云，通讯受到了严重的干扰，奚少校执意亲自带队坐着直升机前往尘埃云中央，刚开始的时候我们还能与他们进行通讯，但是随着他们接近尘埃云区中央，讯号便越来越差，后来便彻底失去联络。在失联之前，奚少校他们的确发回了最后一条消息……”
陈笃安似乎想要继续说下去，但是他突然止住了话头，他的身体微微一颤，抿紧嘴巴。后灵雨意识到这句话一定十分重要，但是他不能够告诉自己。
“然后呢，你们是不是也经历到了同样的情景，尘埃降临，人群疯狂？”后灵雨不由自主地问道。
“没错。在直升机失联之后，我们曾经试图向着云区中央航行一段路程，但是这时候尘埃突然降临，然后就开始有人显露出狂乱的症状，有些人直接跳船，他们就像是失去了理智，他们的嘴里似乎在嘟囔着一些难以分辨的词句……”陈笃安再次突然止住话头，他的脸变得更红了一点。
“所以我想知道，你遇到的究竟是不是奚诉少校。”陈笃安在最后突然说道，他的声音之中隐藏着一丝难以忽略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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