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气层内太冷，水又全是蓝绿色，看起来脏脏的，我不要住那里。反正都是在封闭的移民城内，搬到环星城里的不好嘛？景色也好……”程怡丽咽下嘴里的东西，慢慢说道。她的对面坐着莱娅，身侧是德科利，虽然是四个人的午餐，但基本上所有的话都被德科利他们两个说了，扬枷想插嘴也插不进去。德科利这个满头金色软卷发的健壮青年，舌头却极其灵活，每每张口语速快到让扬枷勉强跟上。
德科利毫不气馁，抱起程怡丽的胳膊，“试一试嘛，你不去尝试怎么知道真正的体会？”
“哎……哎？”程怡丽刚夹起的菜被德科利晃掉了下去，她眼睛一瞪刚要发火，突然意识到现场不止是他们两人，不好意思的冲对面的扬枷和莱娅笑了笑。
“我也觉得可以试一试。”莱娅开口附和了句。
“对吧！水星上只有些可爱的藻类，而且……”德科利见有人支持，底气足起来又开始滔滔不绝。
第一次正式见面，程怡丽对扬枷很客气，但船内这个小小的社区只有那么些人，都用不着什么一回生两回熟，刚见面便能很快的熟络起来，比如扬枷第一次和舰上那位白白胖胖的主厨聊起菜单安排时，比在军校宿舍邻居两年的同学都感到亲切。德科利则天生没有陌生的距离感，所以毫无隔阂的谈起以后的打算，像块热年糕一样，贴在程怡丽这个小海胆身上难以甩开。莱娅看到他们两个这副模样异常兴奋，不过扬枷对莱娅的这种情绪有点费解。
最近这段时间扬枷一直有些封闭，如今被这般的日常牵扯走注意力，被动下将往日的压力抛远，紧绷的神经在不知不觉间舒缓许多，饭后他和莱娅缠绵了好一会才有些不舍的再次前往投射仓继续训练。
下午的训练和前两日一样让扬枷感到无趣，整套模拟训练系统和军校里的完全一致，又因为是全程待在球型舱内进行，俨然就是学校生活的延伸，正常情况下，扬枷他们正式服役后应该驾驶战机出舰做实际飞行，但由于现在“英雄“号的形势，说得不好听就是一段逃亡之旅，扬枷不可能像常规那般进行过渡，也不会让他们飞出战舰。战机与战舰不同，没有加装什么隐形防护，虽然体积和引擎功率都很小，但在舰外很容易被探测器捕捉到。
至于训练项目，统统有针对性的设置为突袭和掩护撤离的类型，如今的扬枷只需花费一半的精力便能轻松通过最高难度，一遍遍的过场，只让他有些熟练度上的成长。
控制室里，投息屏上的扬枷表情木讷，双目充斥着冷漠的眼神，在球型舱里随着驾驶座转来转去，如果不了解他的人或许会以为扬枷本就是这样冷酷的驾驶习惯，看过他在学校对战记录的人，或许会惊讶扬枷居然不像往常那样神情激动，甚至可能会感叹扬枷变化之快，驾驶状态已经如此从容沉稳。
事实上扬枷只是在想其他事情，经过这些天的冷静，单调的航行生活令扬枷从头至尾回顾了自己的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曾经自己那么坚定的目标，却在世事的变故中被动摇，尽管没有任何人强迫自己改变，强迫自己下任何决定。但自从接受哈米德的说法，扬枷便再鼓不起先前那般干劲与冲动。越来越多的信息，让扬枷不自觉的去权衡，脑袋里也在不停验算先前和之后的事态发展。
扬枷明显意识到，也不得不接受的是，自己想到越多，他越是无法找到一个能归罪的对象。不知不觉间，扬枷的恨意被削减很多，他逐渐觉得就算自己如今冲人革联发泄愤怒，也没有太大意义。但扬枷心里仍旧无法释怀，躯体内，脑海里的恨意虽然被打散大半，但没有完全消解，仿佛一团曾经剧烈燃烧的火焰被猛地打散，化为无数个细小的火星，在身体各处震动、游弋，没有目的，没有方向。
如此之下，扬枷难以控制的产生了些许厌世情绪，因为消极的态度，前天晚上他还和莱娅争吵过一次，虽然不太激烈，也没有持续很久。不过，莱娅并没有秉持大道理发表什么说教，虽然这么做很容易。相反，莱娅给予了他女性特有的包容和理解，让扬枷猛然意识到自己放纵这样的情绪，简直是堆垃圾。
那日深夜，扬枷拥着莱娅久久无法入睡，看到莱娅乱糟糟的头发，金色的发丝和渗出棕色的发根，才突然发现莱娅紧张的连头发都忘了染。怀中的人，她精致的娥眉，弯弯的长睫毛在夜光灯下美的让人不敢去触碰。扬枷听着莱娅匀称的呼吸，第一次被相伴的温暖完全包裹，第一次将归属感系在另一个人身上，而不是那些看似恒定不变的事物。
但即便如此，扬枷依旧无法疏通自己的思想，那些纷乱……那些干扰自己命运的他人意念，那些自大、自私、蔑视同类的他人意念，扬枷想与之搏命的，唯有这个而已。但扬枷痛恨的这个对象，已经庞大复杂到让他几乎看不到出路，以致最后，扬枷仅是和自己心中各处窜出的无力感不停抗争。
也是在认识到这点后，扬枷第一次开始厌恶自己，厌恶自己竟会如此矛盾，以及始终萦绕在内心，却无法面对的那句话，“如果不做什么？就这么算了？”
无远弗届而又细琐的烦恼，令扬枷有时会突然升起想激烈大战一场的强烈欲望。不论是谁，人革联也好，星联也罢，统统是唯自身运转的怪物，扬枷固执的相信，只要让自己陷入战斗中便一定没有这些聒噪……但劲头一旦过去，扬枷又会无法控制的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就算战斗，就算搏命的去战斗，也不能打消自己心中的郁气。
这个念头每每浮现在脑海里，扬枷便感到一丝恐惧。
扬枷一遍遍去握住仿佛不可能抹平的心结，却只让它更紧。在思考到视线模糊之时，座椅上的扬枷长长吁出一口气，再次回到一切的开端，回到当下的现实。轻声自语，自己为什么要登上“英雄”号出来？既然走到这一步，也只有继续走下去！
无法终止的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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