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那扇门像是掉了一个螺栓,进来出去的行人,用力的掰着门,随着一声声嘎吱嘎吱聒噪的声音,才能费劲的从门里出入。穿着白大褂的护士和大夫来来回回急匆匆的走着,看惯了生老病死的医务工作者,对坐在凳子上黯然哭泣的王二伯一行人,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关心和安抚。
也是,四十里铺这个小镇子,小到头疼脑热,大到接生死亡,一天天的在这个医院里不知道会有多少病人,久而久之,多这些事情就习以为然了。
可是,在李春霞看来,这些这个医院,对她来说,是心里最痛的一块疤痕。
九岁那年,就是在这个医院里,亲眼看见前天还能喝糊糊,还能拉着她的手,亲切的喊一声“闺女”的娘,从这个手术室出来之后,变成了一具再也不能说话,不能呼吸的尸体。
而现在,十六岁的蕙兰,又躺在在这里。
女人的命运,怎么就这么凄惨?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看不见的网,将这个偏僻小镇上女人的命运,妄图紧紧的攥着,而李春霞,却勇敢的逃了出来。
就在李春霞眼睛不眨眼的盯着手术室那紧闭的门,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手术门砰的打开了,带着口罩的王大夫从手术室走了出来。
“大夫,大夫,蕙兰没有事吧?”未等李春霞开口,小军一个箭步窜了上去,手紧紧的抓住了王大夫的白大褂。
这个眼神怎么是如此的熟悉呢?看着面前的半大小子,这个清秀的面容跟十几年前,见过的那个老实巴交的汉子一样的眼神,只不过这个眼神清澈透亮,那个汉子被生活的重担折磨的眼睛里灰蒙蒙的,没有半点神采。
“大夫,我闺女呢。”王二伯顾不上擦那挂在鼻翼下方的鼻涕,小心翼翼的询问着大夫,浑浊的眼睛里饱含着疼心的泪。
“手术很顺利。”王大夫摘下套在耳朵上的口罩,对问询的王二伯说。
李春霞呆呆的站在那里,一把把脸上流下来的泪擦掉,帮着护士把推出手术室的病床推到了病房。
“春霞,刚才的小伙子是你弟弟?你爹叫李建国?”王大夫拉住李晓霞,仔细询问着。
王二伯已经和李小军一起,把刚刚出手术室的蕙兰送到了病房。
看着低头仔细看着蕙兰的小军,李春霞点了点头。
“你妈妈是不是在生你弟弟的时候难产去世了?”王大夫急切的询问着。
这么多年来,十几年前那一幕,就像是压在心底的一根刺,时不时的戳着他的心脏,甚至夜班时分,刺的他心疼。
十几年前,王清泉怀着一腔热血来到了四十里铺这个唯一的医院,本着“雄关慢慢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的胸怀,发誓将所学的医学知识造福一方百姓,做一名有仁心仁术的大夫。可是刚刚走上离开大学校园,准备大显身手的王清泉,第一次接触手术,对医院的种种黑幕,产生了深深的质疑。
当时李建国将即将分娩的婆娘抱到医院的时候,如果当时的主刀医生积极施救,相信那个苦命的女人肯定能活下来,可就在王清泉急切的等着主刀医生的进行手术命令的时候,那个主刀医生却走出了手术室的门。
看着面前的越来越虚弱,只有手术助手资格的他,心急如焚。
万事可以等,可是生命等不了!
王清泉跑出手术室,却看到那个老实巴交的汉子,跪在主任的身边,主任看到他过来后,才痛快的答应给产妇实施紧急刨宫产手术。
主任更是将一张手术确认单交给了他,更是必须让那个不知所措的汉子,在“大”和“小”之间做出抉择。
“大”和 “小”都是生命啊!作为一名发誓成为一名合格的救死扶伤的大夫而言,王清泉是多么希望,立即实施手术,将母子二人平安的救治过来。
可是,他没有资格去做手术,他必须听从主治医生的 安排。
那个朴实的汉子,甚至没有一丝的犹豫,选择了保放“小”,也就是,这个汉子从心底里认同了大夫的医术,他自己也万万没有想到,这手术的背后,会有那么多的玄机,会有另外一种可以彻底改变他一生命运的选择。
甚至他直到现在,他也不会想到。那个给他生育了一双儿女的可怜女儿,其实是因为大夫的拖延,他的重男轻女,他对香火的渴望,才真正导致了婆娘的死亡。
王大夫一直深深的受着心灵的谴责,倘若十几年前的自己,能有一丝的勇气,阻止那个汉子在手术确认单上签字,是不是,当时的产妇,现在就可以健康的活着?
更没有想到,那个死去产妇的孩子,就是自己的爱人的学生,李春霞。
世界是如此的大,又是如此的小,可是,即便是知道李春霞就是李建国的女儿,那个当年从手术室上抢救回来的孩子,就是李小军,作为医院的一个大夫,他又能得了什么?
看着脸色变的无比凝重的王大夫,李春霞不知所措的咬住嘴唇。
王大夫张张嘴巴,将压在心底的话生生的吞了回去,他知道,这些事情说出来,虽然能减轻他的罪恶感,但是对他的职业生涯没有什么好处,当年的主治医生现在仕途一帆风顺,现在已经是省城医院的大夫,如果此时将这些陈年旧事翻出来,别说是手上没有什么证据,就单纯这一番言论传传出去,他王清泉的医务工作的生涯也即将结束了。
权衡再三,王大夫决定将这段往事烂在肚子里。
“嘱咐家属,好好照顾病人,做好心理辅导,这个时候,她非常需要关怀,万不可刺激她。”王大夫轻轻嘱咐着李春霞。
“对了,你孟老师说,有时间到家里去,她也想你了。”王大夫转身从身后的兜里拿出一把糖果,“拿着吧。”王大夫嘱咐着。
看着慢慢离去李春霞的背影,王清泉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今天已经是年三十了,一年多都没有见到爹,本想到回来后好好和爹、弟弟相聚一番,没想到,又遭遇了这么多揪心的事情。
本来因为王贵华对李春霞的态度,李春霞对自己那份炙热的感情,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酸楚,可是一向要强的李春霞,觉得王贵华肯定是因为曹贵荣的误解,所以不希望自己和王永华交往,本来觉着这事情,等到时机一到,王贵荣身体好一些,多上门走动走动,误会就解释开了,可是,蕙兰又出了事情。
蕙兰的事情 ,像是一块大大的石头,重重的压在李春霞身上,往日那个机灵可爱的女孩,现在成了一个虚弱的躺在病床上没有未来的女人,怎么不让她心忧呢?
迈着沉重的步伐,李春霞走到了病房的门口。
透过病房里布满尘垢的玻璃窗户,一眼看见了坐在病床边上的小军。
小军紧紧的握着躺在病床上蕙兰的手,眼里噙着泪水,死命的咬着嘴唇,就像是随时会爆发,发出一声嘶吼一样。
王二伯站在床边,拿着一张纸擦拭着蕙兰脸上的泪水,不停的自责着,“闺女啊,闺女啊,是爹没有保护好你啊!”
虚弱的蕙兰,睁开丝毫没有光芒的眼睛,干的起皮的嘴唇上下碰撞,发出虚弱的喊声。
“爹”
“我在这呢孩子,我在这呢。”王二伯俯下身子,将耳朵凑近蕙兰的嘴巴。
“爹,我错了”
蕙兰说着,闭上沉重的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滴答滴答的流在枕头上。
“别说话了,蕙兰,好好休息吧。”小军看见蕙兰醒了,把蕙兰的胳膊放进了被子里,轻轻的掖了下被角。
小军从小和蕙兰要好,蕙兰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小军心里伤心难过,也是情理之中,没想到,向来大大咧咧的小军,这么重感情。
看着伤心难过的小军,李春霞突然觉得,自己的弟弟,再也不是那个踩着小板凳,趴在锅台上,因为炒菜炒不好而哭泣的小孩子了,他已经成了一个懂事的小伙子了。
看到面前的小军,蕙兰心里多少有了一些喜悦的感情。
这也是自回到庙底村后,唯一的能让蕙兰感到有些愉悦的事情。
自己的大学梦,已经是彻底的破灭了。
但是自己还有这个懂事能干,吃苦上进的弟弟,不管怎样,作为姐姐的我,一定会竭尽全力,让弟弟有个好的学习环境,小军啊,你一定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一个好的大学, 帮姐姐实现这个梦想。
“噼里啪啦”,门外响起了一阵阵的鞭炮声。
李春霞望着外面升起的阵阵青烟,嗅着空气中鞭炮的火药味,深深呼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哦,今天已经是年三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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