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陪着蕙兰来到医院后,小军连一点水都没有喝,嘴唇干的起了粗糙的皮。但是小军全然顾不上这些,手里拿着一个从王大夫那里借来的杯子,杯子里盛放着温热的水,小军拿着一根棉棒,小心翼翼的沾了一些温水,轻轻的用湿润的棉棒擦拭着蕙兰那干燥的嘴唇。
蕙兰意识已经恢复了一些,但是她不想睁开眼睛,不想看也不敢看身边的小军。
没脸再跟小军见面了,还有什么脸面呢?
小的时候,蕙兰和小军天天在一起玩,长小军两岁的蕙兰,比小军矮了一个头,小朋友一起过家家的时候,蕙兰每次扮演的角色都是小军的媳妇,就连伙伴们都说,蕙兰装扮的 就跟小军的媳妇一样样的,每次听到小伙伴戏谑的称呼,小军从来不恼,总是摸着脑袋呵呵一笑。
对小军来说,母亲对他只是一个概念,在生命里出现的女性,对他最重要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姐姐李春霞,另外一个就是长他两岁,从小一起长大的蕙兰。
小军对蕙兰的感情,跟对姐姐的感情还是有些差别的。虽然这种差别,他自己也说不出口。
可是等上了初中,进入青春期之后,小军自己慢慢的发现,每次回家看不到蕙兰,心里竟然是空落落的,像是丢失了一件心爱的东西。甚至在自己的梦里,多次出现了蕙兰那笑嘻嘻可爱俊俏的脸。
小军自己都吓了一大跳,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爱情”?
可自己毕竟还只是一个上初二的孩子,这么想,自己都觉得有些害臊。可是感情的种子一旦在心里种下了,悄悄的就会如魔豆般,悄然的开花,使劲的生长。
小军甚至想过,一定要好好学习,等考上了大学,有条件了,带着蕙兰,离开偏僻荒凉贫穷的地方,凭着自己的真本事,给蕙兰一个幸福的生活。
可是,现在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呼吸着,面色苍白,紧闭着双眼的女孩,就是那个曾经入了他的梦里,披着红色的头巾,穿着大红色的嫁衣新娘吗?
是的,这个刚刚做完手术,这个被别的男人欺负的,连子宫都没有的女孩,就是蕙兰。
小军想哭。
可是又不能哭!
小时候,我保护着蕙兰,这个有着傻子娘的小姑娘,在他的保护下,没有受到村里那些熊孩子的欺负;然而,没想到,长大后,个头高了,力气大了,却不能保护她了,甚至不知道是谁欺负了她!
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小军拿着棉棒的手在微微颤抖。
“小军啊,你跟你姐姐回去吧。”身后传来王二伯的声音。
“现在没有什么事情了,今天都大年三十了,快回家吧。”王二伯声音一夜之间,声音变的苍凉无比,头发已经全白了。
“二伯,我在这帮您陪着蕙兰吧。”小军看着病床上一动不动的蕙兰,小声跟王二边说着,生怕将蕙兰惊醒。
“小军啊,你先回去,跟家里人说说这里的情况,等过完年,有空你再过来,顺便从家里带一些日常用的东西,现在就是打针,没有什么事了,大夫说蕙兰没有什么事情的,放心啊。”王二伯看着面前比自己还高一头的小军,感激的说着。
从昨天到医院之后,这孩子跟着忙前忙后的,累坏了,得让他回去休息休息。
“回去吧,等过完年再过来。”王二伯重复着。
往日人头攒动的四十里铺最繁华的中心街上,下午出来的人竟然是聊聊无几。
已经是下午二三点钟了,大部分铺子都已经关门休息,每个店门上都写着庆祝新年春联。店铺稍微大点的铺子上,门口两侧都挂上了大大的红灯笼,只等天一擦黑,大大的红灯笼就会亮起来,给这个小镇子,增加一些过年氛围。
一路上,姐弟两人都怀着心事,只顾着大步朝着庙底村的方向走去,一前一后的姐弟二人,被蕙兰的事情闹的悲伤不已,一路上低头赶路,一句话都没有说。
天快黑的时候,姐弟两个人终于到达了庙底村村口,就在两个人准备赶紧回家的时候,前面一个人嗷嗷的叫唤着,冲着姐弟两个人跑了过来 。
“啊,啊,啊”来人叫唤着,忙不迭冲着他们两个人跑,由于路上有积雪,来人一下子被积雪滑倒了,在地上滚了好几个骨碌,顾不上打一下身上的积雪,继续啊啊叫唤着,冲着他们两个人奔跑了过来。
李春霞定睛一看,这不是别人,这是蕙兰的傻子娘啊。
李春霞和小军急忙迎上前去,扶起了刚刚又摔倒在雪地里的蕙兰娘。
一头蓬乱的头发,头发上布满了白白的虮子,如果仔细看,甚至能看到头发里来回蠕动爬行的虱子;脸上到处都是灰,眼角糊着厚厚的眼屎,张着嘴发出啊啊叫唤的时候,露出一口又黄又烂的牙齿,身上穿的衣服破旧不堪,根本看不清颜色的棉袄、棉裤到处都是黑乎乎的灰,黑色的棉絮不时的从棉袄和棉裤里露出 头来,浑身散发着一股臭烘烘的气味。
蕙兰娘的右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东西,冲着春霞讨好似的的笑着,将右手里攥的东西递给了春霞。
李春霞认出来了,蕙兰娘手里攥的,就是昨天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一块粗面馒头,不管是谁,母爱沉沉,虽然蕙兰娘是个傻子,但是她也知道惦记着自己生病的孩子,这一块馒头一直留在手里,一直给蕙兰留着。
李春霞别过脸去,任凭眼泪哗哗的流下来。
“小军,你先回家,我把蕙兰娘送回去,一会就回家。”李春霞对身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弟弟说。
王二伯的家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一点过节的气氛。
当李春霞带着蕙兰娘回来的时候,恰逢晚饭时分。按照村里的习俗,大年三十的晚饭,都吃的比往日稍微丰盛一些,可是,这个连炉子都没有点燃的家里,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推开那扇破烂不堪的门,借着微弱的光,看见弯腰驼背的蕙兰奶奶,呆呆的坐在屋子里。
家里的门上一副对联都没有贴,窗户上一个窗花也没有贴,甚至唯一的一张财神也面前 ,一点供奉的食物都没有摆,冷冷清清的家里,根本不像是过年应该有的样子。
“死傻子 ,你回来干什么,你回来干什么,你怎么不死在外边!”听到门开的吱嘎声音,蕙兰奶奶头都不抬,低着头破口大骂着。
“死傻子,都是你方的 ,你不死,这个家没有个好运势,你怎么还不死,你回来干什么?怎么不让生病的人是你!你赶紧死去!”低头破口大骂的蕙兰奶奶,根本没有觉察到李春霞的到来。
“一整晚上都没有不知道回来,你怎么不冻死在外边!”说话间,蕙兰奶奶拿着一根竹棍,挥舞着冲着门口的蕙兰娘敲打过来。
“奶奶,奶奶,是我,回来了。”李春霞慌忙用身体护住吓的嗷嗷叫唤的蕙兰娘,对着蕙兰奶奶说道。
“蕙兰,是蕙兰回来了吗?”李春霞这才记起来,蕙兰奶奶眼神不太好,天色又黑了,根本就分不清是谁。
“不对,不是蕙兰的声音。”蕙兰奶奶用竹棍不停的敲打着地面,一手摸索着慢慢的往前走。
“奶奶 ,我是春霞。”李春霞将蕙兰娘安置在板凳上,急忙扶住了蕙兰奶奶。
“春霞,春霞,你回来了,蕙兰怎么样了,有没有事情 。”蕙兰奶奶抓住李春霞 的手,一双无神的眼睛,紧紧的盯着春霞。
“春霞啊,春霞啊,你说说这个蕙兰怎么突然就生病了啊,这是要了我的命啊,这个家怎么过啊,傻的傻,老的老,病的病的,你那个二伯又是一个迂腐木头,没法过了啊!”蕙兰奶奶拉着李春霞的手,大声的哭起来。
这两天,蕙兰奶奶自己一个人不知道流了多少的泪,虽然知道这件事跟蕙兰那傻子娘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可是一想起 自己那孙女生死未卜,一腔怒气就出在这个傻子媳妇身上。
可能是自己打媳妇打的重了,媳妇虽然傻,但是也怕疼啊,一晚上没有回来睡,又担心这个傻子媳妇出了什么意外,一边担心着生病的孙女,一边挂念着傻子儿媳妇,蕙兰奶奶根本就无心过年了,什么贴春联、窗花,什么供奉财神爷爷,都没有心去做了。
想起王二伯 的嘱咐,春霞只能违心的对蕙兰奶奶说,“奶奶,没事的,蕙兰只是阑尾炎,已经做了手术了,过几天就回家了。”
回头一看,屋里的水缸已经见底了,李春霞拿起靠墙边的水桶,急忙走了出去,边走边对蕙兰奶奶说,“奶奶,我去挑桶水回来,你快准备下今天的过年要用的东西吧。”
春霞不敢在这个屋子里多呆一会,哪怕是一分钟,违心说出的谎话,可以暂时让蕙兰奶奶将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但是对自己来说,是一种煎熬。
没有鞭炮、没有喧嚣,有的只是贫穷和哀愁,看不见将来有任何的光亮,在贫穷和迂腐的折磨下,得过且过的过着没有丝毫快乐的日子,这样的家庭,在整个四十里铺,在这个偏僻落后的庙底村,不知道还有多少。
不想办法去改变,只知道木讷的睁着眼睛混日子,怎么会改变呢?
“砰!砰!砰!”
天上划过一个烟火,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给黑夜带来了一些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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