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起开,你当你还小呢?”老太太假作不耐烦地推开卫蘅,却还是帮她吹了吹额头。
“这几年我真是走了好多地方,还去了琉球国,原本还打算去西洋国的……”卫蘅在看到老太太的眼神后,立即就改了口,“但是看到老祖宗之后,我就哪儿也不想去了,只想留在老祖宗身边。”
老太太拉了卫蘅的手道:“这可是你说的啊。”
卫蘅重重地点了几下头,“我若是去哪儿,一定带上老祖宗。”卫蘅在老太太的脸上“吧唧”了一口,“老祖宗还是这样香,比我吃的蟹黄包子还香。”卫蘅捧着老太太的脸“吧唧”了好几口。
袁嬷嬷在外头听见里头老太太洪亮的笑声,不由抚着胸口松了口气,对着旁边的桂云道:“到底还是三姑娘厉害,一回来就逗得老太太开心大笑,老太太好几年没这样笑过了吧?”
桂云道:“可不是么,哎——”桂云叹息了一声,可惜好人没好报,三姑娘多好的人啊,如今却落得和离的下场。
袁嬷嬷也叹息了一声,抬头就见木夫人领着儿媳妇蒋氏和古氏走了进来,至于四爷卫桦则走他老丈人的路子得了个外差,四少奶奶窦氏也跟着去了任上。
“袁嬷嬷,老祖宗和三妹妹的私房话还没说完啊?咱们可都急着想见她哩。”蒋氏笑盈盈地道。
袁嬷嬷赶紧下了台阶,桂云则掀起帘子进了屋里,片刻后打了帘子出来道:“老祖宗请夫人和两位少奶奶进去。”
卫蘅立在老太太身边,见木夫人等进来,就上前去给木夫人行了礼,“大伯母。”
“大嫂、二嫂。”卫蘅叫道。
☆、第113章
番外12
蒋氏和古氏,一人拉了卫蘅一只手,三个人眼眶都有些湿了。亲人久别重逢,以前的种种好像都记不得了,唯一记得的就是彼此的好。
木夫人看着已经长成人的卫蘅,忍不住叹息了一声。黄金埋土、白璧蒙尘,都是教人惋惜、遗憾的事情,越是美好,就越教人痛心。以前木夫人多少还觉得老太太那样对何氏,有些过了,毕竟卫蘅是何氏的女儿,做母亲的难道还嫁不得女儿?可是如今,木夫人看着卫蘅,才能体会到老太太那种捶胸顿足的遗憾和痛心,就像亲眼看着月碎日破一般。
而蒋氏和古氏看着卫蘅时,其实心里都有些吃惊,原本以为会看到一个憔悴得不成人形的姑娘,哪知道卫蘅却美得越发剔透,晶莹得一点儿杂质都看不见,哪里像是嫁过一回的人,根本就还是待字闺中的姑娘。
原本两人已经将见着卫蘅时要说的话都打好了腹稿,可这会儿却有些说不出话来了,看看卫蘅,再看看她们自己,都被衬成半老徐娘了。
木夫人拉了卫蘅的手道:“回来了就好。不管外头的人怎么说,可你要记得,咱们家的人都是心疼你的,都只盼着你好。”
卫蘅忍不住眼圈一红,又开始掉金豆子了,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大伯母。”
木夫人这样说了,蒋氏和古氏自然只有附和的。二老爷如今已经位列九卿,入阁眼看着也不是不可能,聪明人都知道,在卫蘅的事情上绝对不能多嘴,不仅不能多嘴,还得处处哄着、捧着这位受了委屈归家的小姑子。
晚上,因为卫蘅回来,所以靖宁侯府的所有主子都聚在了瑞云堂吃饭,就连卸了兵权除了盔甲的老侯爷都从外头赶了回来。
卫峻和何氏也被开恩放了出来,卫峻明日就要去衙门上折子销假,自然不能久跪。
老侯爷问起卫蘅的事情,卫杨最先开口道:“我已经把何致揍了个半死,连我卫杨的妹妹也敢欺负。”
老侯爷笑道:“干得好。”
而卫蘅的大伯父则皱了皱眉头问卫峻道:“那最后何家的人,你怎么处置的?”
卫峻简略地说了一下。
卫峤叹息着摇了摇头。
卫峻道:“也不是心慈手软,但是小舅子就这么一根独苗,总得等他另外娶了人,生出小的来……”后面的话卫峻没说完。
卫峤知道卫峻是顾忌何氏,也没多说,只道:“派人看着杭州那边了吧?”
卫峻点了点头,“自然。”
屏风的另一侧不知道女眷那边说了什么,都笑得捧腹,卫峻听了,不由一笑,连素来只爱板着脸的卫峤听了,眉间都柔和了许多。
老侯爷大着嗓门儿道:“把屏风拆了吧,都是一家人还穷讲究什么。说什么呢,说得这么高兴。”
下头人赶紧扯下了屏风,老太太指着卫蘅道:“这猴儿给我们讲西洋毛子的笑话哩,出了几趟门,见识就是比咱们多一些,按我说,以后我们家的姑娘,也不能只养在家里,趁着年轻的时候,跟着她老子和老子娘多出去看看才是。”
一顿家宴吃得每个人都笑容满面的。
晚上,卫蘅和老太太一块儿睡,卫蘅在灯下为老太太找着发丝里的银发,以前只能偶尔找到一根,拔了就行,如今却是拔不光了,卫蘅心里难受,搂了老太太的手臂,将下巴搁在老太太的臂弯上。
老太太道:“别怕,这一回,祖母给你找,咱们一定擦亮了眼睛。”
卫蘅嘟着嘴道:“老祖宗,我不想嫁人了,你这是怕养不起我吗?”
老太太戳了戳卫蘅的额头,“说什么傻话,你膝下但凡有个孩子,祖母就能做主不让你再嫁。别人百年之后都有孝子贤孙年年烧香供饭,祖母可不能看你孤零零的一个人。”
卫蘅眨巴眨巴眼睛道:“可是杭州城的人都知道我不能生,过不了多久,上京城的人肯定也会知道的。不行的话,老祖宗就替我做主,从旁支家的孤儿里过继一个到我膝下不就成了。”
老太太一巴掌打在卫蘅身上,“胡说八道,谁知道是不是姓何的作孽太多,才害得你没孩子的。行了,你的亲事包在祖母身上。”
卫蘅没想到何氏和老太太都是这个腔调,不由头疼,“老祖宗这是烦我了吧,这么着急让我嫁人啊?”
老太太不理会卫蘅,她知道这丫头能说会道,又最会撒娇,这件事上她可不能由着珠珠儿的性子,卫蘅如今年轻心里还没有那种感触,等她到了中年,看见别的姐妹膝下儿女成群时,她就知道那种难受的滋味儿了。
次日一大早,卫萱便回了娘家,范用也跟了来。
这几年里,卫蘅和卫萱也经常通信,只是照例是只报喜不报忧,所以当卫萱知道卫蘅和离归京的事情后,也是吓了一大跳。这不,昨日才得了卫蘅到京的消息,今日就回了娘家。
都是至亲,卫蘅在老太太的瑞云堂见卫萱时,范用也没有回避。
四年的时间,已经足够改变许多东西,也可以让一个人转变良多。
卫萱生了孩子以后,身材丰腴了一些,比起做姑娘的时候倒还好看了一些,琼鼻贝齿,肤光如玉,一看就是过得极畅心如意的,听说范用现在身边连个姨娘都没纳。
卫蘅叫了一声,“二姐姐”,又侧头对着范用唤了一声,“二姐夫。”
卫蘅唤人的时候难免扫了一眼范用,可这一眼扫过去,心里可就惊讶了,她上辈子和范用十几二十年的夫妻,也没见过他还有现在的这副模样。
卫蘅忍不住又打量了范用一眼。以前范用既瘦弱又有些苍白,典型的文弱书生,虽然是永平侯世子,可自己又实在没什么能力,撑不起来,因此就显得不上不下,在京城的公子哥儿的圈子里就有些尴尬。
再看如今的范用,一张脸仿佛成了古铜色,英气勃勃,眼睛又亮又大,瞧着就是个立得住、靠得稳的男人了。
这叫卫蘅如何能不惊讶。
当然在卫蘅惊讶的同时,范用和卫萱看着她时也一般的惊讶。
范用的眼睛里甚至闪烁着惊艳的光芒。
卫蘅身上的时间就像定格在了四年前,依然干净清新得仿佛露珠洗涤过的鲜花,好似清泉流经其上的白石。
不过说不同也实在是不同了。卫蘅以前的美,美在娇憨妍丽,但如今的美,却有了一种说不出的韵味儿。
这种美像是有光从卫蘅的身体里透出一般。美得像透过薄如纸、青如洗的柴窑细瓷灯罩里的烛光,像烟雨朦胧中的巫山十二峰,像乳白轻雾背后透出来的第一缕朝阳之光。
卫蘅的美终于刻入了她的骨头里,带着不经意,带着懒散,带着身在福中不知福的默然。
反正,范用和卫萱看卫蘅,都不像是一个无奈和离的女子。叫人无数安慰的话都无从说起。
等卫蘅和卫萱两姐妹独处时,卫萱笑看着卫蘅道:“你刚才盯着你姐夫看什么呢?”
卫蘅被卫萱如今的直接给闹了个大红脸,过得畅心的女人就是这一点儿不好,连委婉都不会了,卫蘅感叹,“二姐夫瞧着就像是变了一个似的。”而且,卫蘅相信,所有人都不会有她感受那般深刻的。而不管什么困境,到了卫萱手里,她就是能走出不一样的路来。
卫萱笑了笑,“他就是自己对自己没信心,略微鼓励一下就好了,他也知道他肩头的重担的。”
卫蘅点了点头,有时候越简单的事情,人就越想不到,上辈子卫蘅对范用可没想过要鼓励,她的态度就是,你没本事没关系,我养着你就行了,结果却真养出了个废柴来。
卫蘅想着,她们三姐妹里至少还有一个嫁得好的,老太太总算也能安慰一点儿。
“也不知道大姐姐怎么样了?”卫蘅道,她去了一趟琉球,如今又跟着爹娘一路游山玩水,很久都没收到卫芳的消息了。
“挺好的,听说也怀上了,说不定明年她和她相公还会入京。”卫萱道。
卫蘅笑弯了眼,“那就太好了,到时候咱们总算又聚齐了。”
“嗯。”卫萱笑了笑,“你如今是怎么打算的呢?”姐妹之间,许多事情就好说了许多,不必拐弯抹角。
卫蘅道:“不管你信不信,其实这几年我过得挺好的,自由,无拘无束,可是这种话,老祖宗和我爹娘都不信。致表哥他们虽然以前骗了我,可这些年对我也是照顾有加,尤其是小舅舅。如果不是小舅母闹着要休妻,我也不会和离的。”
卫萱叹息了一声,卫蘅就是这个性子,伤了痛了,到最后就只记别人的好,别人的坏通通都一笔勾销二楼。
“你的性子还是没变。”卫萱捏了捏卫蘅的手心。
“不过我不想再嫁人了,但是祖母和我娘都不同意,二姐姐有时候也替我说说话吧。”卫蘅求卫萱道,如今卫萱不管是在卫家,还是在木家,说话都是有分量的。
卫萱道:“你呀,就是还没长大。老祖宗和二婶婶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还多,不会害你的。你虽然跌过一跤,可没道理就再不敢走路了对吧?你瞧大姐姐,如今不就过得很好么。”
卫蘅觉得真没法儿跟这些没和离过的女人讲话了。
☆、第114章
番外13
卫蘅如今再回靖宁侯府,自然不能再住在兰义堂的跨院里了,她的东西太多,光船就拉了十来艘。
老太太做主,将花园里的“叠翠独秀”给了卫蘅。叠翠独秀不远处就是花园的后门,卫蘅挑这个地方的原因,也是为了方便徐长顺他们出入。
卫蘅如今既然回了京,同西洋人做生意就不再是她的重心,转而专心地经营起了票号,她想让“苟日新”在全国各地都能有分号,以后她出门游玩,也就方便了。
徐长顺和白燕山两个大掌柜的都愿意跟着她来上京城发展,卫蘅自然感激不尽。
这件事卫蘅也跟卫峻说过,卫峻没想到卫蘅在做生意上居然颇有天赋,但是对于卫蘅票号的规模究竟有多大,卫峻还是不太清楚,但是卫蘅能有财物傍身也不是坏事,卫峻就点了头由得卫蘅去玩。
卫蘅回到上京城后,就一直没出门,不管如何身份还是有些尴尬,老太太怕她闷着了,到十二月卫蘅的二十岁的生辰,老太太死活坚持要给她办一办。
卫蘅不想伤了老太太的心,只能由着她发帖子,只是不知道能来几个人。
到了卫蘅生辰那日,她没想到卫萱、范馨、郭乐怡等都来了不说,周月娥、木瑾,甚至李悦都来了。
郭乐怡女学结业后,就说给了上京城户部一名主事的嫡子。范馨则嫁入了云阳伯家。这两位来不稀罕,她们本就和卫蘅相好,最奇怪的是木瑾居然来了,卫蘅根本就没给木瑾下帖子,她也不知道木瑾回了京。
几年里,物是人非,曾经站在山尖上的周月娥,不过才比卫蘅大了两岁,可头发里居然就隐约能看到一根反光的白发了。钱阁老家的那个儿子本就是不争气的纨绔,成日斗鸡走狗、眠花宿柳,如今周家倒了,周月娥的日子自然不好过。不过她今日还能出门,境况都还算是好的。
倒是木瑾,曾经飞扬跋扈的脸,如今却苍白憔悴,看模样像是大病刚愈一般。话比以前也少了许多,席上只低头喝着闷酒,一杯接一杯的,百花酿的劲道虽然不大,但是喝多了,还是会醉人。
以前几个姐妹聚在一起,不是吟诗作画,就是投壶双陆,如今却仿佛都失去了兴致,周月娥、木瑾都闷头喝酒,连郭乐怡和李悦也是,范馨还好些,不过她如今和卫萱更为亲近一些,同卫蘅则疏远了,毕竟好几年不曾见了。
木瑾的酒量不好,酒品就更差,喝醉了先是大哭,哭得眼泪鼻涕满脸,卫蘅不得不叫丫头将木瑾扶下去。
木瑾挣开丫头的手,扑过来拉着卫蘅的手不松,“卫蘅,卫蘅——”
卫蘅不得不离席,让卫萱帮着招待其他几人。
木瑾刚走到园子里就吐了,秽物溅到了她的裙摆上,她却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实在走不动了就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大冬天的也不怕冷。
木瑾看着跟着她一起在大石头坐下的卫蘅,满意地笑了笑,“你倒是比以前有趣多了,也不端着架着了。”
卫蘅看着木瑾不说话。
“你不就是生得比咱们漂亮些么,也不比咱们聪明,文采也不行,可都说你好,我瞧也就那样,傻里傻气的,只配被别人当傻子使。我不想跟八公主她们打球,你充什么好人来救我,当显不出你来么?”木瑾指着卫蘅的鼻子道:“瞧着你就烦。”
卫蘅沉默。
木瑾就开始哭,“可你什么都比我好,你生不出孩子,别的坏女人怀了你相公的儿子,你爹和你娘就千里迢迢去把你接回来。我呢,可是我呢?我就是木家的一块石头,没心没肺的,都当我不知疼。郦安良为了护着那个小贱人,居然对着我的肚子踢了一脚,让我三个月大的孩儿就那样流了,我娘还叫我忍,他们心里就只有皇后,只有太子,只有木家的荣华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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