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洛再无佳人-Chapter 5 意乱情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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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乱情迷

    赵平津一觉睡得极好,早晨起来,阳光明媚,透过丝丝缕缕的雾色,一个人影在阳台上打电话。

    黄西棠站在晨雾中,穿了一件松身的长袖白裙子,双手撑在阳台上,风吹起她的头发和衣服,她声音低低的,风一吹就飘散在了空中:“妈咪,我没话可说啊。”

    这套房子有一个整个北京城最昂贵的阳台,俯瞰一整条长安南街,赵平津一次都没出去过。

    黄西棠的声音高高低低地传来:“我满腔都是心酸苦楚,能忍着不出声就不错了,我都多少岁了,你还要我上去扮纯情小女孩儿?”

    倪凯伦正赶早班机出差,睡眠不足脾气暴躁:“谁要听你半生苦楚,亲切一点跟粉丝互动,公司给你的形象定位是甜美可亲。”

    西棠嘲笑了一句:“唉,这么不新鲜啊,横店从马山前排到八一村都是这种类型。”

    倪凯伦的怒气透过话筒都要传过来:“你少给我挤对人,已经不由你任性了,事关重大,一般情况下你自己做主,涉及公司利益写好给我审核再发,要正面,要积极,要有趣,分享一些拍戏的感受之类的。”

    西棠低声地笑了一下:“粉丝们不要太天真,在戏中爱得死去活来的人,可能在现实中下了戏连句话都没说过。”

    倪凯伦深深吸气,不跟她计较:“别胡闹。”

    西棠差点笑出声来:“唉,最真实的感受,还不许写?”

    倪凯伦转念又想起来:“郑攸同都回复了你几次了,你从来不搭理人家,人家粉丝都有意见了。”

    西棠沉默了一下:“我跟他老同学了,不在乎这些浮在表面上的话。”

    倪凯伦叮嘱:“那你就回复一些能在表面的话。”

    西棠翻了个白眼:“那我说了让宣传回,谁知道?”

    倪凯伦忍了一个早上,终于恶狠狠地大叫了一声:“反了天了!”

    成功斗倒倪凯伦,西棠忍不住哈哈大笑:“咦,我刚刚就想说,你普通话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西棠换了只手拿电话,转了一个身,眼角看到一个人影站在窗户后。

    赵平津站在客厅,离窗户三尺远,头发乱塌塌的,穿了一件黑色的绒衫,他常年都是那般瘦,站在落地窗外望着她,如一道沉默的影子,目光里有她读不懂的千山万壑。

    她神情微微一愣,笑容褪去:“好了,挂了,赵大爷起来了。”

    倪凯伦继续大吼:“我说的你记住了没有!”

    西棠轻轻地说了一句:“拜拜,亲爱的。”

    赵平津看着一大早展颜微笑的脸在他面前慢慢地变成了宁静,他伸手扒了扒头发,低沉清冷的嗓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进来,赵大爷饿了,煮早餐。”

    西棠掀开电饭锅,给赵平津盛粥,她早上吃全麦面包和低脂牛奶,加一点点蔬菜沙拉。

    赵平津慢条斯理地喝粥:“一大早跟谁讲电话?”

    西棠一边剥鸡蛋一边答:“倪凯伦,骂我不更新微博。”

    赵平津抬眼看看她:“你还有微博?”

    西棠自己吃饱了,将一个白嫩嫩的鸡蛋推到赵平津的面前:“工作需要。”

    赵平津不爱吃水煮蛋,看了直皱眉头。

    西棠看着他说:“吃了它,粥别喝太饱,当心胃疼。”

    赵平津只好拿起那只鸡蛋。

    西棠进厨房拿出了一个保温杯:“二十分钟后喝一杯蔬菜水果汁,温的。”

    赵平津笑了笑:“行啊,越来越贤惠啊。”

    西棠笑得比他更客气:“不敢怠慢,您一个月花三十万呢。”

    赵平津脸上的笑容一瞬间不见了:“是挺贵的。”

    西棠没再搭话,走出了厨房。

    吃完早餐,赵平津出来问:“要不要出去?”

    西棠说:“去哪儿?”

    赵平津想了想说:“周末,出去转转?”

    西棠问:“你想出去吗?”

    赵平津诚实地答:“我周末一般加班,不加班就睡觉。”

    想是平时工作太累。

    西棠第一次演女主角,戏份格外的重,每天深夜回到酒店洗了澡躺在床上都是看着看着剧本就睡着了,难得有一天有空闲,她狠了狠心:“那我先背剧本。”

    赵平津也不勉强:“随你。”

    九点钟赵平津的手机准时响起来,听他接电话是他外祖母,问他吃了早餐没有,又问昨天为何不回家吃晚饭,原来是母亲不在家去了外地,又问他为何不去祖父母处,担心他工作太忙没照顾好自己身体……

    西棠在客厅,听到他坐在饭厅一句一句地应答外祖母,非常有耐心。

    他是一个一直被长辈的爱盛容包围着长大的孩子,哪怕已经过了三十岁,依旧是赵周两家最宝贵的孩子,从小到大都被宠溺到坏掉的男人,人生的一切都是顺意的,西棠最初认识他的时候,赵平津年轻,更是骄纵狷狂、嚣张跋扈的性子。

    西棠知道,他的家庭和出身,是一条她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赵平津走了出来,看到她坐在地板上,对着剧本发呆。

    “怎么了?”

    西棠抬头微微笑了一下,笑容有点软弱,又埋头专心背剧本。

    赵平津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拿起她搁在茶几上的手机,东按西按拍了几张照片。

    西棠正专注地盘着腿坐在地板上背剧本,完全没有发觉。

    赵平津听她念念叨叨的,忍不住出声纠正她:“那老北京话念:迎帘儿好。”

    “迎帘好儿。”

    “迎帘儿好。”

    “你别管我!”

    赵平津笑得开怀。

    西棠瞪着他翻了个白眼,继续背。

    赵平津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搁着西棠随身携带的化妆包,赵平津翻开来,里面东西零零碎碎一大堆。他一样一样摊出来看,眉饼、腮红、眼影、睫毛液、保湿喷雾……赵平津看得饶有兴致,西棠也不理会他,女人的东西,还看得那么兴致勃勃,脑筋有毛病。

    一个小时过后,西棠起身收拾东西,一看,傻眼。

    赵平津将她化妆品的所有瓶瓶罐罐,甚至连一只眼线笔都不放过,通通,全部——都用记号笔在上面画了一只猪。

    一只小眼睛,圆鼻孔,胖滚滚的——猪。

    这个无聊幼稚的人!

    中午两人在外面吃了午饭。

    西棠的手机叮的一声传来消息,是倪凯伦:照片不错,赵同志拍的?

    西棠不解:什么照片?

    倪凯伦又回了一条:你的微博。

    西棠登录去看。

    她自己的账号今早上发了一张照片,她坐在棕色的地板上,手里捏着一叠厚厚的剧本正埋头苦读,清晨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洒在她的白色衣服上,光线柔和,肤如凝脂,她的脸很专注,有一种沉静动人的美。

    照片就附了一行简单的字:早上起来背剧本。

    西棠望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赵平津,罪魁祸首正悠然自得地切牛排:“你别瞎倒腾我微博。”

    赵平津将一份切好的牛排推给她,好心好意地问:“美不美?”

    西棠可不害臊:“美。”

    赵平津抬眼漫不经心地望了她一眼,嘴角一抹笑:“也是,花那么大力气整的,能不美?”

    西棠撇撇嘴:“关你什么事儿?”

    赵平津凝望她的脸,仿佛看到了时空的某个空虚之地:“谁告诉你要去整容的?”

    西棠挺直脊梁答:“我自己。”

    赵平津闲闲地答:“这种馊主意,倪凯伦绝对不会错过吧。”

    西棠顿时无言,这倒不能否认。

    赵平津忽然问:“为什么一直不肯再来北京?”

    “现在不是来了吗?”西棠若无其事地浇黑椒汁。

    “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的。”

    “倪凯伦从你这骗了多少钱?”

    “你不用管。”

    “你财务都是交由她打理?”

    西棠只好默认,她哪有什么财务,欠了公司一屁股债。

    赵平津又问:“她值得信任?”

    西棠认真地点了点头:“性命可托。”

    赵平津半路忽然杀出一句:“她是不是同性恋?”

    西棠愣了一下,直截了当:“不是。”

    赵平津状若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当时离开北京,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看来他还是听到了早上她跟倪凯伦讲的电话。

    西棠神色未改,淡淡地笑了笑:“除了你,还有谁欺负我?”

    赵平津神色莫测,人倒很平静:“我想也是。”

    午餐吃到一半,李明打电话过来,公司有份合同临时要审。

    赵平津不耐烦地道:“你能不能别大周末的找我?”

    李明振振有词:“是你的公司还是我的公司?赚钱了归你还是归我?”

    赵平津懒懒地答:“是我的,你着什么急?”

    李明纳闷地道:“哎,奇了怪了,你周末不加班了?”

    赵平津抬腕看了看表:“我回去做吧,半个小时之后。”

    吃完饭回到家,赵平津直接进书房看文件。

    西棠进厨房收拾了早餐没洗的杯子,透过窗户眺望到远处的新央视大楼,在阳光之中显出一种灰蒙蒙的颜色,整条长安街唯一的最高层居住楼,寸土寸金的稀缺地段,整屋家私设计精到,浅棕色胡桃木奢豪优雅,厨具都是德国顶级的bulthaup。

    赵平津这些年愈发的低调,这些人在京城里隐形的财富,基本是难以估算的。

    西棠按下遥控器,客厅的窗帘缓缓合上,她进房间午休。

    她闭着眼躺在床上,房门没有关严实,隐隐约约听到赵平津在书房低声地打电话,键盘敲击的声音,然后是椅子滑动的声音,不一会儿他走出客厅来,传来饮水机咕噜咕噜的声音……

    有一间阳光明媚的屋子,他在她的身边,彼此安好,做些琐琐碎碎的事情,这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

    只可惜,永远也没有机会了。

    西棠一觉醒来,已经是四点多的时候,屋子里一片安静。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忙完休息的。

    她今晚有夜戏,得回去了。

    西棠起来,轻手轻脚地收拾了东西,赵平津还在房里睡觉,她悄悄地往他房门口走去。

    赵平津刚睡下不过半个小时,不知道是他睡眠浅还是人特别的警觉,他立刻醒了,手打横压着额头模模糊糊地问:“怎么了?”

    西棠柔声说:“我不吵醒你,我回去工作了。”

    赵平津手撑着床沿要起来:“我送你过去吧。”

    他一坐起来,人立刻难受地闭了闭眼。

    西棠也知道他睡不够起来容易头晕,赶紧摇了摇头:“你别起来,不用了。”

    赵平津人倚在床沿,默不作声地望了她一会儿:“过来。”

    西棠走了进去,站到他的床边。

    赵平津抬手捏住她的脸,将她整个人扯到他的面前,然后亲了亲她的脸颊。

    西棠心一抖,仿佛一大罐的蜜糖浇灌下来,烫得她手脚发软。

    赵平津低沉的声音带了一点点的笑意:“司机送你,去吧。”

    周三的时候西棠休息,赵平津让她过来。

    那一天是寒露,下着细细的秋雨,赵平津在楼下等她。

    赵平津看着她从出租车上走下来。

    黄西棠脸上有妆,穿了件立领式藏青暗花旗袍,外面披一件深灰大衣,顾盼之间清丽风流,途经的男士纷纷侧目。

    她越来越美,真是难以置信。

    黄西棠一张脸是冷漠的,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景色,只是抬头一见到他,露出微微笑:“外面下雨呢,干吗出来?”

    赵平津略略颔首:“我刚好下班回来。”

    西棠有点不好意思:“本来预计五点前能拍完,结果NG了两个镜头。”

    赵平津说:“没事儿,不过——今晚你做饭。”

    西棠一听,想了想:“吃火锅好不好?”

    赵平津看了看她的神色,身旁的人儿明显饿了不知道几天,简直带了点儿雀跃的脸,他故作大发慈悲地点了点头。

    她果然很高兴,乐得原地蹦了一下。

    两个人去超市买菜。

    赵平津的车从P1的车库出去的时候,门卫特地打了声招呼:“赵先生,出去?”

    门卡嘀的一声,赵平津的车窗降了下来,客气地点了点头。

    他们在超市逛了好一会儿,途中赵平津接了个老高的电话,约他吃饭,赵平津推了。

    两个人提着两个大袋子回到家里,打开门的一霎,灯光突然大亮,伴随着男男女女的口哨和尖叫:“Surprise!”

    客厅灯光乍然明亮,一屋子都站满了人。

    精彩绝伦的是一个打包好的礼物正正堵在了门前,一个穿着吊带粉裙的女孩,青春娇嫩的脸,头上戴着一对兔耳朵,赵平津一推开门,她立刻挤到了赵平津的胸前,羞答答地说:“赵先生,生日快乐。”

    她整个身体往前贴,露出大片春光烂漫的雪白胸部,胸前邀请性地绑了一个巨大的蝴蝶结。

    赵平津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黄西棠。

    黄西棠站在他的身后,门忽然从里面被打开的时候,她有些害怕,右手一把抓住了他外套的袖口。

    赵平津回头望她一眼,她忽然醒悟,小心地放开了手。

    赵平津抬眸看了一眼一团白肉红花,愣是站着没动,也没说话。

    西棠有点不知所措,僵着脸站在门外。

    火热的气氛从门打开那一瞬间立刻降到了冰冷。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下一秒高积毅走了出来,丧气地摆摆手:“出去出去。”

    那女孩子睁着无辜的眼。

    沈敏是一群闹哄哄的人之中神色最平静的,他主动走上来推开了门:“小姐,我送你下楼去。”

    西棠跟着悄悄往后退。

    赵平津一把拉住她的手,这才发现她在害怕,手心里都是汗,如惊弓之鸟。

    赵平津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别给我丢人。”

    黄西棠抬头望了他一眼,睫毛微微地抖了一下,眼睛里都是惶恐和不安。

    赵平津心底一疼,转头一看这满屋子看热闹的,脸瞬间拉下来,干脆直接翻脸叫走人。

    方朗佲一看他要发脾气,他太太欧阳青青一个快步走到门边,紧紧地挽着西棠的手臂,将她拉住屋子里走:“所以我就说这些男人嘛,就是无聊,西棠,别理会他们无聊的把戏。”

    方朗佲站在客厅里,对她露出温和的笑容:“西棠,好久不见。”

    西棠轻轻地说了一声:“Hi。”

    陆晓江站在一旁,怔怔地盯着她,西棠的目光轻轻扫过去,在人群中突然看到他,两个人目光交会了一秒,西棠迅速别过了脸,陆晓江脸色僵硬而惊诧,嘴唇动了动,还是忍住了。

    赵平津慢慢地走了进来,屋子里还有一些她不认识的人,正不知情地喧闹和鼓噪,稍稍缓解了些许的尴尬。

    “这是正牌女友,哎呀,漂亮。”

    “失策失策。”

    “舟子,你小子藏着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瞧着有点眼熟,电视上见过吧?”

    赵平津的生日,这么多年一般都是这样,提前一天跟朋友过,西棠做了他三年的女朋友,有资格陪他过的也不过是朋友的这个聚会,他正式的生日那天一定会留给家人,姥姥姥爷会从上海过来,他有时候也回上海过。

    西棠回到北京来工作之后,其实也很少见他,有时候个把星期他会叫她回来,有时候一个月都见不了一次,他工作应酬都繁忙,还要把时间留给两家长辈,闲日里厮混有发小,也许还有另外的女伴,她不过是他缤纷多彩的蛋糕上的一颗罐头樱桃。

    用得着的时候装饰一下门面,不用的时候,丢掉就是了。

    赵平津走进来:“交出来。”

    高积毅赶紧摇头:“什么?”

    赵平津冷冷地说:“门卡。”

    高积毅笑嘻嘻的:“你帮我还给周老师啊。”

    方朗佲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已经定了位子了,出去吃饭吧。”

    赵平津神色有点迟疑,站着没动。

    方朗佲低声说:“青青会照顾她的。”

    赵平津想了想,又看了一眼这满屋子的人,终于点了点头。

    一群人分了数台车,浩浩荡荡地出去吃饭。

    赵平津走在最后,西棠跟在他身边,小声地说:“我是不是打扰你们,我还是不去了——”

    赵平津一按手上的车钥匙,车子嘀的一声,车灯闪了闪:“给我站着。”

    西棠坐在他的副驾驶座,身体笔直,双手交叠在膝上,握得紧紧的。

    赵平津转头望了她一眼,嘲讽地笑了笑:“我都不怕丢人,你怕什么?”

    她灵魂出窍,完全没听到他的话。

    赵平津皱皱眉头:“喂,黄西棠。”

    西棠回过头:“啊,你说什么?”

    赵平津望着她,嘴角的那一抹嘲讽隐去,变成有意无意地探究:“吃个饭而已,你紧张什么?”

    西棠坚定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在餐厅的包厢,沈敏上来安排座位,特地把她放在欧阳青青的旁边。

    赵平津也不介绍黄西棠,他们这个圈子,大家都知道,每个人来来去去的无数女朋友,没过几天又会换一个新脸孔,名字谁也记不住,而正式的结婚对象基本都是在京城里有名有姓的,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

    赵平津坐在主位,看了一眼桌上的碗筷,直接吩咐服务员:“拿个勺子来,银的,长柄,小点儿的。”

    服务员应声去了。

    青青坐在西棠身边,一直微笑着主动跟她聊天:“来北京多久了?”

    西棠轻声细语:“两个多月。”

    青青笑着打趣说:“怪不得舟舟这段时间不出来玩了,天天下班就回家。”

    西棠有点赧然:“我平时也都是在剧组。”

    青青关心地说:“这几年,一直在拍戏吗?”

    西棠点了点头:“嗯,在横店。”

    青青跟西棠同一届,她读的是中央美院,毕业后进了文化部门工作,在故宫博物院当文物修复师,西棠跟他们夫妇的关系挺好,当时他跟赵平津分手之后,欧阳青青还邀请她参加他们的婚礼。

    方朗佲对她有救命之恩,那时西棠大病初愈,婚宴她还是去了,但赵平津没有来,青青提前跟她说过的,他在国外。

    方朗佲和青青那一场婚礼,场面盛大隆重,寒冬季节,从欧洲空运来的白玫瑰铺满了整个婚宴,西棠坐在满面笑容的宾客之中,抬眼望过去,只觉得那一簇一簇热烈绽放的玫瑰都在燃烧,烈火烹油地一寸一寸地化成黑色灰烬。那段时间,她在医院躺了半个多月,每一天都在心底悄悄地渴盼着听到一星半点儿赵平津的消息,哪怕是托人带来的一个问候都好。欧阳青青来探望过她,可是也一字没有提过他,沈敏来医院支付她的治疗费用,可是连她的病房都没进来过,后来她出院回家休养,他们在嘉园一起住过的那间屋子,他应该是回来过,收走了他的证件资料和笔记本电脑,其他的私人物品一概不要,昂贵的西服、大衣、衬衣、鞋子、剃须刀、手表、牙刷,一切都被完完整整地遗弃了。

    她终于明白,他已经彻底地放弃了她。

    西棠后来的人生中,那一个夜晚是被禁锢的记忆。

    不过她始终觉得,即使命运引诱着她踏进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丛林,但她亦永远心怀感激,那些曾经给她点亮过灯光的人。

    一顿饭吃到一半。

    西棠起身去洗手间。

    她故意逗留得久了些,那间富丽堂皇的包厢里,她知道里面的人,个个非富即贵,哪一个站出去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谈的话题,看起来散漫无边,实则话里头交换讯息千变万化,动辄就是关乎命脉的内部政策,海里的事情也谈一点儿,要不然就是世界各地的消遣娱乐,而她不属于那个世界,只觉得压抑窒息。

    西棠细细地洗干净手,又补了妆,才慢慢地走了出来。

    洗手间门口站着一个人。

    陆晓江还是老样子,斯文白净的脸,戴了副白金半框眼镜,看样子专门在等她。

    西棠只好微笑。

    陆晓江望着她,语气是关心的:“西棠,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西棠客客气气地说:“挺好的。”

    陆晓江说:“你受伤了之后,我后来……打过电话给那位倪小姐,她说,你回老家了,让我再也不要找你。”

    西棠笑了笑,那的确是倪凯伦的作风:“嗯,是,在家里待了几年。”

    “你……”他眼底情绪复杂,欲言又止。

    西棠想了想说:“我听说你准备结婚了,恭喜你。”

    陆晓江回过神来:“哎,是,谢谢你。”

    “西棠,你……”陆晓江吞吞吐吐了半天,忽然又猛地摇了摇头,然后说,“你在北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要告诉我。”

    西棠笑了笑:“谢谢你了。”

    陆晓江人有些急切:“我不是客套话——”

    他从口袋里掏出名片,塞到西棠的手里:“我知道你不一定需要,但要记得,有事情我一定、非常愿意帮你。”

    西棠有点不明白他了,他跟赵平津如今若还是朋友,应该早早跟她划清界限,他怎么还会主动找上门来。

    “黄西棠。”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隐隐的不悦。

    两个人回头。

    赵平津站在走廊的尽头,看着他们俩拉拉扯扯,一张英俊明净的脸庞却是寒霜密布:“回来吃饭。”

    西棠转身要走。

    陆晓江压低了声音说:“你要注意保护自己。”

    西棠回到包厢里去,一顿饭吃得七七八八了,茅台都开了几瓶,赵平津胃不好,平日里的饭局一般没人敢劝他喝酒,若是有不知情的,也会被沈敏早早挡了去,席面上众人都已酒热耳酣,他还是清清冷冷的样子。

    高积毅跟赵平津在一旁吸雪茄,青青对着她招手,西棠坐回了位子上。

    “黄小姐——”

    对面有人唤她。

    西棠抬头保持微笑。

    叫她的是一位穿着白西装的男青年,方才听他们隐约谈起是市里的哪位公子,他笑嘻嘻地盯着西棠:“黄小姐最近是不是演了那部武侠剧,电视上在播的,你演了那个小尼姑?”

    《剑破》最近在星台热映,没想到还能遇到认出她的人,西棠只好点点头。

    青青笑着凑过来说:“怎么,小谷你还看过西棠的片子?”

    谷公子兴致勃勃地道:“我侄子特别喜欢那部电视剧,下个星期六是我侄子生日,你能不能过来,穿个戏服表演一下什么的,给大家助助兴?”

    青青脸上的笑容顿时挂不住了。

    陆晓江在一旁急了:“哎,谷县霖,西棠是我们朋友。”

    谷公子扫了一眼陆晓江的神色,陆晓江虽说是跟赵平津他们一个大院长大的,但他家庭条件只能算一般,早些年他父亲还出过一桩事,后来人是保住了,但调去了外地任职,至今没有调回来,所以在这个圈子里,他说话一般没多大分量,但今年年初他却突然跟钱家定了亲,这就不得不重新掂量上背景极深的钱家的重量了。谷县霖冲着陆晓江客客气气地笑了笑:“晓江,既然大家都是朋友,黄小姐要多少钱?直接开个价儿。”

    陆晓江直接站了起来,冲着他叫嚷了一声:“你尊重一下人行不行?”

    包厢里顿时静止了,正在交谈的众人纷纷看了过来。

    “她不去。”一把低沉威严的嗓音清清楚楚地传了出来。

    场面立刻被控制住了。

    赵平津不知道何时站在她了身后,抬手扶着她的椅子:“工作的事情不要问她,联络她的经纪人。”

    在场众人的眼光在这几位中巡视,好奇、探究、不屑。

    谷公子气咻咻地嘟囔:“哎哎哎,各位哥哥,不就一小女明星,我这是抬举她,你们至于吗,主演的份儿都算不上……”

    赵平津沉下脸:“谷县霖。”

    声音立刻停了。

    高积毅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安慰了一句:“县霖,这位不行。”

    车子行驶在东三环,长长的车河一片闪烁。

    吃了饭,又去俱乐部打了牌,凌晨两点,一群人各自散去,继续找乐子的找乐子,该回家的回家。

    赵平津带西棠回家,开着车,淡淡地开口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拒绝他?”

    西棠默默地注视着外面的耀眼灯火:“我想,怕场面尴尬。”

    赵平津手搭在方向盘上,白皙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温润如玉:“黄西棠也会怕?”

    西棠怔怔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平和地笑笑:“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儿,我们公司心卉姐都去过,扮清朝皇后给一煤老板贺寿,然后从寿宴下来,黑着脸直接就在半岛酒店买了十个包。”

    赵平津的声音充满警告的意味:“你也去过?”

    西棠谦虚地道:“这不还没红嘛。”

    赵平津问:“这种工作,是不是归倪凯伦管?”

    西棠答:“嗯。”

    赵平津目视前方,松了口气:“那就行。”

    西棠望了他一眼:“你要干什么?”

    赵平津手在方向盘上一滑,车子在通惠河的北路绿灯加速右转:“不用你管。”

    西棠才不管他,跟倪凯伦斗,他可讨不到一点好处。

    赵平津平静地笑笑,声音里平静莫测:“老四倒是为你出头。”

    西棠只好笑笑,她不敢答话。

    赵平津不悦地看了一眼她的笑意:“怎么,一日夫妻百日恩?”

    西棠恳求似的轻轻一句:“好了。”

    赵平津终于不再说话。

    两个人回到家里,赵平津脱了外套,动手扯领带,他累,今晚也一直窝着一股无名怒火,耐性全无,素雅的丝质领带被他用力一扯,直接缠成了死结。

    西棠走了过去:“我来吧。”

    赵平津看着她走到了他的跟前,微微仰起了脸,脸庞细腻的肌肤有淡淡的香气,纤细的手在他衬衣的领子下灵巧地移动,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身体僵硬,感觉到热气慢慢地升腾起来。

    黄西棠的手指有一点点温热,偶尔轻轻地擦过他的脖子,解开了那一个双交叉领结后,她将领带从他衬衣的领子拉了下来,微微笑了笑,转身要走开。

    就在那一刻,赵平津忽然抬手,一把捧住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西棠瞬间一口气没吸进去,只感觉到他脸上些许的胡茬摩擦过她的脸,带来一种电流般的微微麻痹,然后是他火热的唇直接压住了她的双唇。

    赵平津缓缓地低下头,缠住了她的唇齿,然后双手按住她的背,将她整个人都紧紧抱住了。

    他坚硬的手臂用力地缠住她,西棠只感觉到她几乎是被他提了起来,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胸口。

    她眼眶里滚出热泪,只好闭上眼,小心翼翼地抬手,轻轻地抚摸他脖子后的发尾。

    这一温柔的爱抚令赵平津几乎失控。

    赵平津狂热地吸吮着她的唇,两个人都尝到了血腥的味道,却瞬间更加激狂。西棠交缠在他的身上,感觉到他身体炙热的温度。赵平津沉醉地吸吮着她的脖子,她身上熟悉的甜甜的水果香气。两个人倒在客厅的沙发上,他十分的有耐心,一点一点地爱抚她,手指把玩着她衣服上的盘扣,西棠终于动手,沿着他的衬衣纹路,轻轻地抚摸他的脊背。

    彼此都是那般的渴,拥抱着交缠着如一道干涸了一千年的河床,在地球毁灭之际忽然被地壳山峰流下的雪水,缓缓地浸润而过。

    赵平津终于一颗一颗地解开了她身上旗袍的那一排缎子盘扣,露出一大片的胜雪肌肤,看得人心醉神迷,他扯下她的内衣,就是在那一刻,他看到了她肩上的那个伤口。

    在右肩的锁骨处,手术留下来的,一个刺目的十字形伤疤。

    他如被瞬间雷击,骤然停止住了动作。

    西棠那一刹,忽然感觉到,交缠着的……到最后一刻,他放弃了。

    赵平津将头埋在她的肩上,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西棠有点担心:“赵平津,你不是真的……不行了吧。”

    赵平津猝然起身,捞起了沙发上的外套,一言不发,踉跄两步,直接扭开了门,他上到六十五层的酒吧喝酒。

    喝了不到两杯,一个女孩子就凑了过来,穿粉色的吊带裙子,涂着亮色的眼影:“先生,一个人吗?”

    赵平津转头看了她一眼,这些女孩子都一个样,她走了以后,他见过一个又一个,都是一个样,没有用,没有一个人是黄西棠。

    女孩说:“我叫Bunny,是传媒大学的学生。”

    赵平津无所谓地答了一句:“既然是学生,为什么不回学校去?”

    女孩睁着无辜的眼:“太晚了,已经没有公交车。”

    赵平津掏出几张钞票:“打车回去。”

    女孩贴近了一些,温柔的声音:“你有不开心的事情吗?”

    “没有。”赵平津将杯子不轻不重地放在了吧台上。

    赵平津冷冷地望着她:“不要招惹我们这样的人,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女孩子讪讪而去。

    那一夜赵平津没有回来。

    西棠早上起来,回去剧组拍戏。

    第二天倪凯伦来酒店,带来大沓的合同文书。

    西棠下了戏,在酒店里一份一份地签字,签到手酸:“这么多工作?”

    倪凯伦小声地道:“吴贞贞要结婚,公司要捧你做一线。”

    西棠一惊:“怎么突然结婚!”

    助理小宁在外面探头进来看了一眼。

    倪凯伦嘘了一声:“京城富商,对方要求极高,终于肯点头结婚,吴贞贞真是豁出去了,说是婚后不再拍戏。”

    西棠点点头,求仁得仁,幸福就好。

    倪凯伦说:“喜帖据说就这两天发出去,公司女同事就我跟你和心卉有份。”

    西棠在剧里金家的大宅门儿,从庭院里眺望出去,看北京的明晃晃的初冬,天边难得的透明的蓝,红色的雕花屋檐斗拱,绿色的琉璃瓦上停了一只雀儿。

    吴贞贞的喜帖已经送到,烫金字体热乎乎的喜庆,又一个成功上岸的女明星,不知是福是祸,但总归是一个新的开始。

    赵平津从他过生日的那晚到现在,一直是消失状态。

    西棠给他打过两次电话,人没有接。

    后来索性把手机关了,她为自己感到羞愧。

    这几日天气好,明晃晃的太阳,剧组拍摄进度紧张,大家日夜不停地开工,有望在十二月完成前期拍摄。

    印南在他的化妆室里抽烟,见到她经过招呼她:“西爷,进来,这草儿要不要来点?”

    西棠笑笑,推开门走了进去。

    印南最近才刚刚进组,他前期的戏份不多,还有几场都是大公主要唱京戏的大戏,统筹安排到了后期拍摄,所以在一群熬夜连续干了一个多月活儿的疲惫不堪的脸孔里,骤然见着一张那么神采奕奕的脸庞,西棠都觉得心里一动。印南今天穿了一件戏里的银灰色西装马甲,脸上有妆,丰神俊朗的一张绝世脸庞,腿架在沙发上正吞云吐雾。拍摄间隙,剧组里的几个演员凑在印南的屋子里,大家聊天喝茶吸烟,西棠坐了下去,有人给她递上了一根烟。

    西棠瘫倒在沙发里,也不用说话,剧组里多的是怪人,她手指在手机的相册上滑动。

    手指顿在了相册的一张照片上。

    吸一口烟。

    烟雾缭绕,刺得眼睛有点发疼,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他还爱她。

    真是傻,倪凯伦说得没错,她早该醒醒了。

    西棠开始瘦。

    戏里大公主随着家眷迁往天津,在火车上认识了进步青年程勉雨,程勉雨留洋归来,青年才俊,对大公主竟一见倾心,两人在天津密会多次,大公主原定有一门亲,是北平警署署长的三公子,宋家来信儿催着成亲,而后程勉雨在一夜之间突然消失,大公主从此以后竟像是失了魂儿似的,被父兄陪同着回北京完婚,魂儿却留在了天津。

    导演冯佳肃对西棠这一段时间的表演非常的满意,尤其是那一段大公主自天津返京,在兵荒马乱的火车站,经过她第一次与程先生相见的地方,大公主脚步慢了,抬起眼,怔怔地望向那一截灰色车厢,她美丽而凄怆的脸庞,大眼睛定定地望着镜头,只剩下了一片虚空……那一刻坐在监视器后的冯佳肃都被震住了,甚至忘了喊cut,对于这个第一次担纲主演的新人,竟有些刮目相看起来。

    周四的傍晚倪凯伦抵京,处理吴贞贞喜宴的公关事宜。

    倪凯伦一看见她就说:“瘦了。”

    西棠若无其事:“有点入戏了。”

    倪凯伦安慰地摸了摸她的脸:“这是好事儿,我上个星期给你带的燕窝呢,让小宁给你每天炖一杯。”

    小宁接过倪凯伦送来的珠宝,有点兴奋地说:“西棠姐,我要不要去?”

    西棠说:“要降温了,你要去?”

    小宁期待着:“我进得去吗?”

    西棠说:“进不去。”

    小宁嘟着嘴:“倪小姐让我在外面等。”

    周五的后半夜,北京迎来了入冬以来的一次大风降温天气,气温直接降了十多度,灰尘漫天,呛得人睁不开眼,第二天剧组将庭院的戏改移到了花厅,统筹调整了时间表,改拍棚内戏。

    从寒露到霜降,整整走过了一个节气。

    西棠傍晚下了戏,带着助理小宁回到了市区,进了倪凯伦入住的酒店房间。

    她回城区在车上睡了一会儿,醒来时手机里有一个未接来电。

    西棠打开一看,是赵平津的号码,扫了一眼就放下了手机,进了酒店房间里卸妆洗澡,一会儿化妆师敲门进来,小宁在外面低声交谈,问礼服需不需要再熨一遍。

    今晚是吴贞贞的婚礼。

    西棠穿了礼服出来,她最近瘦,可以尽情穿纱裙,一袭裸色裹胸亮片装饰礼服,小宁小心翼翼地替她戴上那条借来的昂贵钻石项链,然后看了一眼镜子,由衷地说了一声:“西棠姐,真美!”

    西棠只觉得肩头上冷飕飕的,赶紧抓起遥控器将房间里的暖气调高了几度,披上外套,开始妆面。

    她带着助理化妆师下楼来时,倪凯伦在大堂里等她。

    西棠见到她有点奇怪:“哎,你不在现场?”

    倪凯伦点点头:“来接你过去。”

    西棠冲着她笑:“这么荣幸?”

    倪凯伦拎着包:“谁有空还理家庭妇女,现在你是公司的摇钱树。”

    西棠悄悄对她翻了个白眼:“要不要那么直白?”

    两人笑嘻嘻地挽着手走出酒店。

    刚走到大堂的门口,迎面一个人走来,高挑俊朗的男人,灰穿着色长大衣,露出雪白的衬衣领子,暗红丝质提花领带,金尊玉贵的一张寒冬脸。

    倪凯伦吓了一跳,掐住西棠的胳膊:“他来干什么?”

    赵平津走进来,看了西棠一眼,愣了两秒,然后皱皱眉:“外面冷,把大衣穿上。”

    小宁把她的外套给她披上。

    赵平津客气地对倪凯伦点点头:“倪小姐。”

    倪凯伦皮笑肉不笑:“赵先生有何贵干?”

    赵平津跟西棠说话:“怎么不接我电话?”

    西棠也觉得意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赵平津不耐烦地说:“我凭什么不知道你在这儿?你们拍摄进度一拖再拖,导演只顾着烧钱,我收到的资方代理人的报告,财务糟得一塌糊涂。”

    西棠暗自翻白眼,这关她什么事儿?他这些年投给女明星拍戏的钱,难道都还想着要赚回来?真是臭不要脸的资本家。

    赵平津走近她,略微低下头,露出一抹浅笑:“心底准儿正在骂我呢?”

    西棠仰起头,看到他白皙明净的英俊脸庞,眼底有淡淡青色的阴影,她冲着他展颜一笑:“怎么会,我天天拍戏都念叨着您的好儿呢,恨不得您长命百岁的,多给我们投钱。”

    论起嬉皮笑脸,黄西棠如今也是磨炼出来了,赵平津果然蹙了蹙眉:“别拿应付别的男人那一套来应付我。”

    赵平津对倪凯伦说:“我接她过去吧。”

    倪凯伦问:“赵少爷也喝贞贞的喜酒?”

    赵平津点点头:“公司跟男方有生意往来。”

    倪凯伦笑眯眯的:“什么时候轮到你办喜事儿啊?”

    赵平津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西棠瞪了倪凯伦一眼。

    倪凯伦举手:“好好好,你这小白眼狼儿,我是多余的,迟早有你找我哭的时候。”

    她利落转身,高跟鞋噔噔噔走远。

    赵平津的车就停在外面,西棠只好上了他的车。

    赵平津将车子驶离大堂前的泊车道,转上大路,才若无其事地闲聊:“你的戏拍得怎么样了?”

    “挺好的。”

    “我这段时间忙。”

    西棠心底无声而讥讽地笑笑,忙着陪未婚妻吗。

    她脸上却依旧挂着甜甜的微笑:“嗯,我也挺忙的,戏份进入最重的时候了。”

    “你穿这样挺美。”

    “哎,谢谢您。”

    两个人一路聊到了酒店外,吴贞贞大婚,发了狠似的,几乎请了娱乐圈的半壁江山,男方更是京城内的知名商业人,一个有名一个有利,加上专业的公关公司的运作,连着几天的话题已经炒得热火朝天了,今晚便是压轴的重点,酒店早早划出了大片空地,铺上了红毯,媒体乌压压的人头,还有闻风赶来的各路粉丝,堪称今年年尾最盛大的一个婚礼了。

    车子一排一排地等在酒店外,等着婚宴主办方安排入场。

    倪凯伦比他们早到,也不用经过媒体区,早早停妥了车走过来,她朝车内望了一眼:“你助理没来?”

    西棠说:“她也进不去,让人在外面等?”

    倪凯伦冷着脸:“你总有一天会被你的心慈手软害死。”

    倪凯伦上上下下替她检视一翻,随后没好气地扫了一眼赵平津:“你要上镜?别害明天西棠的镜头全被删了。”

    赵平津平和地答:“不会。”

    她不再理会他们,转身离去:“随你。”

    西棠将外套一脱,礼宾的服务员推开了车门。

    赵平津走上前来,手上替她挽着大衣,彬彬有礼地伸出手,西棠伸手搭在他的手臂,两人款款走上了红毯。

    媒体区的灯光立即闪烁成一片。

    倪凯伦早早退到了一旁,站在媒体区的隔离带旁,默默地看着那一对光彩照人的人儿,相携着缓缓走过酒店廊前的通道。

    围观的粉丝中有人大声喊西棠的名字。

    西棠顺着声音,转头轻轻微笑,今天她的笑容格外的好。

    倪凯伦暗暗地皱眉头,她纵然不喜欢赵平津,可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拥有一副举世无双的好皮囊,矜持倨傲的气势更是远胜任何男明星,西棠站在他的身边,穿了高跟鞋也不过刚到他的耳垂,黄西棠那个硬骨头的女人,素日里油盐不进打摔不烂的,不知为何一站在赵平津的身边,人却立刻显得花枝袅袅,她的一袭裸粉纱裙衬着赵平津的浅灰大衣,在这寒风天的北京,竟穿出了暖暖柔柔的气息,两人的神色却偏都是冷清的,真是美到了极点。

    倪凯伦暗自担心,黄西棠一沾惹上赵平津,就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西棠放慢脚步,不断地应着声音调整方向,面含微笑,优雅挥手。

    赵平津一直绅士地扶着她的手臂,嘴角却是一抹若有似无的笑:“行啊,大明星,派头不小啊。”

    西棠小声地说:“你能拉一拉我的手吗,我冻僵了,快走不动了。”

    赵平津用点力气,将她悄悄地拎了起来,压低声音:“活该冻死你。”

    两个人走进酒店的电梯,赵平津将大衣递给她。

    西棠不想穿:“哎,一会儿有暖气了。”

    赵平津不容拒绝:“穿。”

    踏出电梯,服务生躬身引着他们往宴会大厅走,西棠一边提裙子,一边还在试图放弃外套:“哎,你看有哪个女明星穿那么多的?”

    赵平津嫌弃地道:“你要不要脸?真以为自己多大腕儿?”

    迎面陆晓江走来,高高兴兴的:“哎,三哥,你们也来?”

    赵平津一瞧见到他,不耐烦地应了他一句:“又有你份儿?”

    陆晓江笑笑:“钱爷爷也收了喜帖,我代为出席,华总在京城人脉不少。”

    他转头看了一眼西棠,西棠正要脱掉衣服,赵平津不让,手按在她的肩上,陆晓江推推眼镜,一脸的诚挚:“西棠,穿着吧,穿着也挺好看的。”

    西棠立刻停住了动作:“真的喔。”

    转眼看到宴会厅里倪凯伦冲她招手,她当机立断将大衣穿好,整了整衣服,跟他们摆摆手,奔着倪凯伦去了。

    剩下赵平津脸色铁青地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陆晓江。

    陆晓江还杵在门口,乐呵呵地望着他:“三哥,你坐几席?”

    赵平津压低声音怒吼了一声:“靠边儿去!”

    西棠跟公司同事坐一席,左边是倪凯伦,右边是林心卉,座中还有汪总以及几个公司高层,西棠一一打过招呼。

    婚宴自然是极为盛大,花团锦簇,有笑有泪,新郎将昂贵的钻戒套进吴贞贞手指的时候,大家捧场地热烈鼓掌。

    林心卉淡淡笑着:“哎,这是有诚心了。”

    她有点羡慕,她已经年近四十,还未觅得有缘人。

    礼仪完成,新娘换装的间隙,吴贞贞的女助手过来:“西棠,贞贞请你过去。”

    西棠走进新娘化妆间。

    发型师正在给吴贞贞重新梳头,西棠走上前去:“恭喜。”

    吴贞贞面若桃花,珠宝闪烁,人却显得有点忧郁:“谢谢。”

    西棠只好继续夸赞:“婚宴办得极好。”

    吴贞贞望着镜子:“一会儿要不要接捧花?我往你那扔。”

    西棠微笑:“还是不用了,你扔给心卉姐吧。”

    吴贞贞试探一句:“这么看得开?”

    西棠依旧带着微笑:“还没有那个缘分。”

    吴贞贞说:“西棠,我不拍戏之后,你负责把章芷茵踩倒。”

    看看,女明星也不是那么好嫁的,退出江湖,犹有余恨。

    西棠笑了:“我尽力。”

    吴贞贞有意无意地拨弄着手上的一枚红宝石,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淡淡地开口:“我跟了赵平津两个多月,每次都是应酬完,由他助理送我上酒店房间,实际上,我连他住哪间房都不清楚。”

    西棠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吴贞贞继续说话:“说白了,他们其实也不过是图一个光鲜的应酬女伴而已,赵先生待女人很大方,钱、珠宝、片子投资一样不少,用他的话来说,他用我们来装饰门面,这是应该的。但也就仅限于此了。他在别处我不知道,至少,据我所知,伍小姐也从未议论过他一句是非。”

    西棠心里五味杂陈,羞耻、迷茫、惆怅,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的喜悦。

    吴贞贞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之前不愿意告诉你,现在我嫁了,就当积点善德。”

    西棠真正佩服那位替吴贞贞修改妆发的化妆师,从头到尾,她的眉毛都没动过。

    她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处境,微微叹了口气:“贞贞,我也不过是另外一个门面而已。”

    吴贞贞完全不信:“真的吗?”

    西棠无辜地点点头。

    吴贞贞终于说:“西棠,别跟我兜圈子,我给你指条路,翻一下他的皮夹。”

    西棠推开椅子,凑上去轻轻地贴了贴她的脸:“祝你幸福。”

    她起身回去酒宴。

    宴席吃过了两个小时,应邀来的歌手在台上表演,宾客们离开了桌子四处走动,开始交际应酬。

    西棠被邀请上去跟新人拍照,如今社交媒体发达,圈内的明星互相拍照成瘾,以前西棠从来没有份儿凑这个热闹,如今风向变了,吴贞贞要退隐,公司要力捧她接班,她这段时间专心在剧组拍戏,也不是很清楚公司给她做了多少公关宣传,只配合着握手,微笑,照片拍了一张又一张。

    陆晓江坐在席面上,远远看向婚礼台上的一堆女明星:“这样看,她长得有点像扬扬。”

    陆晓江的未婚妻是钱家的孙女,比他们小了好几岁,也不是一个大院儿长大的,从小没什么交集,倒是现在钱家老爷子退下来之后,住的房子就在国盛胡同的隔街,跟赵平津爷爷奶奶家的院子一侧是挨着的,两家逢年过节也互相送点吃食什么的。钱老爷子有一个义子,在职能部门任要职,因此钱家门庭一向热闹,他俩当初是在美国订的婚,那姑娘赵平津没见过,大概见过也不记得了,据陆晓江自己吹嘘,女方貌美才高,在美国华盛顿的圣路易斯大学研究所工作。

    赵平津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你是照着黄西棠的样儿来找的媳妇?”

    陆晓江赶紧猛地摇头:“不是不是。”

    陆晓江一向怵他,这强烈的否认便显得有几分心虚,赵平津蛮横地答:“那你一定是看错了。”

    赵平津招招手,跟服务生说了一句话。

    一会儿西棠走过来。

    赵平津起身说:“走了。”

    西棠点点头:“我跟凯伦说一声。”

    她回到桌子旁取衣服,跟倪凯伦打了声招呼,转又回到赵平津的身边。

    赵平津挽着黄西棠的手,陆晓江也跟着走,走到宴会厅的大门,迎面一个老先生走来,身后跟着一位西装秘书。

    赵平津脚步一顿,放开了身旁黄西棠的手。

    他走上前一步,甩开了黄西棠,恭敬地打了声招呼:“郁伯伯。”

    那位老先生露出了慈爱的笑容:“舟儿,你也在。”

    赵平津说:“是的,参加华总的婚礼。”

    老先生答:“是,我今天晚上招待几位领导,没有空出席,现在过来打声招呼。”

    赵平津陪着老先生往里边走,经过西棠跟陆晓江的身边,老人敏锐的目光一扫而过,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黄西棠。

    陆晓江立即伸手,挽住她的手臂,低声说:“跟我走。”

    西棠跟着陆晓江往外走,陆晓江压低声音跟她解释:“那是郁小瑛的父亲,舟舟的准岳父。”

    西棠脸色有点发白。

    两个人一路无话,电梯下到车库,陆晓江拉开了车门:“我送你回去吧。”

    陆晓江的车子驶出了凯宾斯基,刚开上亮马桥,赵平津的车追了上来。

    陆晓江看了一眼后视镜:“他在后面,我停车吧。”

    西棠说:“别理他,我们走。”

    陆晓江直接踩油门加速,瞬间将后面的那辆车甩开了。

    一分钟后赵平津打电话进来,声音里压不住的怒火:“陆晓江,停车。”

    陆晓江战战兢兢地说:“哎,三哥,你忙完了……”

    赵平津一脚踩下油门,压着声音吼了一声:“停车!”

    陆晓江看了看前方路况,手上方向盘一转,踩下了刹车。

    西棠身体猛地前倾,又被安全带勒住了,车子停在了绿化带的辅路上。

    赵平津下车,大力甩上车门,拉开了陆晓江的车门,看着黄西棠,英俊白皙的脸庞阴云密布,压抑着怒火的声音,显得森然低沉:“下车,我们回家。”

    西棠只能下车。

    金碧辉煌的电梯里只有两个人。

    西棠低着头沉默着。

    “这么不高兴?”淡淡的嘲讽的语调。

    “没有。”西棠木着脸平静地答。

    赵平津望了一眼电梯里的金色镜面里的人儿,嘴角浮出一抹笑:“怎么,这么恨我破坏你跟陆晓江的好事儿?”

    西棠大步跨出电梯,不再理会身后的人。

    赵平津扭开大门,站在客厅里,望着依旧一眼不发的黄西棠:“你以前怎么不早说你喜欢陆晓江啊,我好退位让贤嘛。”

    西棠忽然抬头,冰凉凉的嗓子如水浸过一般:“赵平津,他不就是顺路搭了我一程吗,你何必扯那么多破事儿,你自己忙着应酬老丈人,还不许我搭一下车?”

    赵平津眼睑微微地跳了一下,嘴角的笑容却加深了一些:“怎么,我应酬未来岳父,你还不高兴了?”

    西棠转身就走:“关我什么事儿?”

    赵平津冷冷地道:“那你一路摆什么脸色?我一个月给你那么多钱,让你摆脸色给我看?”

    西棠站在了房间门前:“千金买笑,赵先生一向如此阔绰。”

    赵平津眉头轻轻一挑:“怎么着,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西棠淡淡一笑:“不会,我们这样的人,只认钱,不认侮辱。”

    赵平津微微拧起了眉头,朝着她慢慢地走去,清朗的面容换成了不动声色的阴寒:“我看的确如此,黄小姐在横店打交道的,一个一个污糟男人,亏你还干得兴高采烈。”

    西棠一颗心一点点地沉下去,面色却愈发平静如水:“我被谁骂关你什么事儿,你跟那些男人,又有什么分别?”

    赵平津气得脸一点一点地发白,他抬手按住墙壁,一把扯下了她身上的大衣:“在你眼里,我跟所有要睡你的男人,都一个样儿?”

    西棠倔强地昂起头:“没错。”

    赵平津粗暴地按住了她的头,将她往他的房间里推,声音带着莫名的恨意:“事到如今连陆晓江都醒悟了,只有我还这般的蠢不可及,说吧,陆晓江当年给了你多少钱?”

    西棠的头发都要被他撕断,头皮一阵剧痛传来,她今晚一个晚上的忍耐也到了极限,奋力地一把推开他要往外跑:“你放开我!”

    赵平津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死死地往墙上摁,眼都红了:“你永远都养不熟是不是,无论我怎么待你,你都是这么的无情无义是不是?”

    西棠双手用力地掰开他的钳制,伸脚狠狠地踢他的膝盖。赵平津吃痛,手肘压住她的肩膀,抬手狠狠地一撕,一件昂贵的礼服嗤的一声碎裂,西棠低头一看,露出了半边白皙的肩膀,她赶紧用手去捂住。

    赵平津怒极反笑:“躲什么?你做这一行不是驾轻就熟?”

    她咬着牙对他拳打脚踢,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挣脱他,赵平津丝毫不为所动,整个力量压在她的身上,手掐住她的脖子。西棠发了疯似的挣扎,牙齿深深地咬在赵平津的脖子里,赵平津痛得一激灵,手下发狠地将她掐住,西棠吸不上气,脸色憋得青紫,却死死忍住一声不吭。

    赵平津一张冷酷的脸庞结满了寒冰,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那一刻他是真的想掐死她,她死在他手上,他就解脱了,不用这么执迷不悟,不用这么饮鸩止渴,哪怕他会痛苦一辈子,也胜过被她这般慢慢折磨。

    空气仿佛被凝固了,贴在墙上的人儿如纸片一般,慢慢地停止了挣扎。

    西棠眼前渐渐出现了幻觉,七彩的,旋转的,身体变得很轻,仿佛慢慢地飘起来。

    她闭上了眼,耳边一边寂静。

    忽然叮的一声细响。

    西棠脖子上的那一串钻石项链忽然断裂,闪亮的珠子纷纷散落,擦过赵平津的手背,滑过她的身体,一路滚到地毯上。

    她洁白的脖子已见血痕。

    赵平津愣了一秒,蓦地松开了手。

    西棠呛咳一声,手肘撑住了墙壁,颤抖着身体,大口地吸进空气。

    赵平津压抑到了极点的神色,眼底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你最好不要惹怒我,不然在这个四九城里头,多的是无声无息就消失的人。”

    西棠想起巧儿,一阵一阵的悲愤交加,她昂着头,压不住的滚滚恨意:“我知道,前车之鉴,没齿难忘。”

    赵平津神色鄙夷:“谁都不无辜,图谋不成,就寻死觅活。”

    如坠冰窟。

    那一刻,西棠只恨不得自己的心肠是石头做的,竟然还会觉得痛:“赵先生又好到哪里去?一边包着光鲜廉价的小明星,一边迎娶门当户对的未婚妻,你以为你又是什么道德高尚的君子?”

    赵平津冷淡地说:“我从来不自认我是什么君子,再说了,你跟我时不是早就知道,我迟早要结婚?”

    西棠觉得冷,浑身都在轻轻哆嗦:“你结婚不结婚关我什么事儿?”

    赵平津转过身:“你明白就好,你要钱,我就给你钱,来北京也是你自愿的。我警告你,这个圈子就是那么点儿大,来来回回总会见着人,你少跟我来劲,我从不惯着女人动不动摆出一副神圣不可侵的贞洁样儿。”

    做人低贱至此,更重要的还是一切都是自找的。西棠忽然觉得酸楚,怎么忍也忍不住,哽咽着答了一句:“既然你要结婚了,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

    她忽然侧过脸,大大的眼中,盈满了泪水。

    赵平津忽然觉得心慌,他一脚踢开了椅子,烦躁地扯了领带,说:“出去。”

    西棠头发散乱,徒劳地扯住撕烂的半边的裙子,跑出了他的房间。

    早晨起来,赵平津走出房间,屋子里静悄悄的,客厅窗帘开了一半,屋子里没有人。

    他看了一眼,黄西棠的房间门是半开的,厨房也空无一人。

    走到客厅,落地窗是紧闭的,一个人影却站在阳台外面,单薄纤细的身体,穿了一件素绉缎的白色衬衫,披了件宽大的红色流苏外套,正倚在阳台抽烟。

    早晨的雾霾很大。

    她的影子也显得灰蒙蒙的,好像在风里飘荡荡似的。

    赵平津站了好一会儿,眼前才慢慢清楚起来,又看了好一会儿,黄西棠仍旧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只有右手夹着烟,不时地移到唇边,青色的烟雾淡淡地升起。

    黄西棠低头熄灭烟的瞬间,看到了他站在玻璃窗里面,她看了他一眼,立刻别过了头。

    她手上捏着烟盒,顽固地背对着他,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外面。

    隔着一道玻璃窗,她在千山万水之外。

    她的手机一向随意地搁在沙发上。

    赵平津缓缓地坐进沙发,打开了她的手机,看到镜头里一个红色的影子,清丽的侧脸,肌肤雪白,黑发在风中飞舞。

    她的身后,是正在苏醒的北京心脏城区,一整片雾蒙蒙的高楼大厦,钢筋水泥浇筑而成的茂盛石头森林。

    黄西棠来到北京之后,赵平津就常常有这种感觉,她跟他住在一起,他却觉得她跟他的世界隔得很遥远。

    她在他的身边,看似乖顺低从,却是一副随时准备撤离的姿态。

    让人恼火,却又无可奈何。

    相机镜头里忽然出现了一些雪白的花点,赵平津定了定神,移开手机看了一下,原来竟是窗外下起了雪粒子。

    雪下得有点急,从窗户里望出去,洋洋洒洒棉絮一般地在空中飘浮。

    赵平津重新举起手机,按下了相机的拍摄按钮。

    今年冬天北京的第一场雪,撒盐一般地飘洒,落在她的黑发上。

    黄西棠依旧站在那儿,轻轻地动手擦了擦鼻尖的雪花,丝毫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赵平津低头看了一眼拍下的照片,正要关掉手机屏幕,忽然想起刚刚扫了一眼她的相册时,有张照片有点眼熟。

    他又打开了她手机的图册。

    赵平津一瞬间有点发愣,黄西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放大了仔细地看,那是一张她跟倪凯伦的聊天截图,截图上是倪凯伦给她发了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人却是他——是他的背影,手臂上亲密地挽着一个女人,他看看背景里的商场,想起来是他过生日那段时间,郁小瑛从洛杉矶回来,在北京待了十多天。

    那段时间郁小瑛天天缠着他陪她逛街……倪凯伦大概是在商场里碰着了他。

    倪凯伦打了一行大大的字:趁早醒醒。

    不知道她自己看这张照片,看了多久了,只是她在见到他时,一字未提。

    他慢慢地搁下了她的手机。

    晨雾细雪中的黄西棠依然站在阳台外面,他慢慢意识到,也许她知道他永远不会出去,所以她才会待在外面,那里大风呼啸,自由自在,是她唯一能够独处的地方。

    西棠吸完烟,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手机,又看了一眼在厨房煮早餐的赵平津。

    她什么话也没有说。

    下午,赵平津再翻看她手机的相册。

    果然。

    黄西棠把那张照片删了。

    他心里有点难受。

    四点多倪凯伦来接她去电视台录节目,西棠换了一件大高领毛衣,收拾好了东西,走出房间。

    赵平津闻声从书房出来,他应该是在工作,手上还夹着笔,穿了一件深灰衬衣,硬挺的衬衣领子上方,脖子上一个暗红色的齿痕分外醒目,他脸色显得有点苍白,指了指茶几上的那张银行卡:“坏掉的衣服和首饰,自己去买。”

    西棠从善如流,低着头从桌面拿起那张金卡,塞进了包里:“谢谢赵先生。”

    那一霎,感觉到赵平津在身后,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西棠无声笑笑。

    她知道识大体很重要,他们这样的人,跟女明星在一块儿就图个舒服,最害怕遇到纠缠不清的女伴。

    倪凯伦坐在驾驶座上,一见到她推开车门,瞄了一眼:“吵架了?”

    西棠面无表情:“有什么可吵的。”

    倪凯伦颇有兴趣:“昨晚婚宴上不还是好好的吗,今早微博发的照片,这痴缠暧昧的感情状态,多么专业的公关文案都写不出来啊。”

    西棠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句:“无聊。”

    “评论很热闹。”

    “不看。”

    倪凯伦一边开车一边说话:“他还真挺会拍你,发的照片都很美,连公司宣传都跟我打听摄影师是谁。”

    西棠撇撇嘴:“那你发钱给他吧。”

    倪凯伦谆谆教导:“别赌气,你跟他,不就冲着钱,这么一想,豁然开朗。”

    西棠没睡好,早上看了一眼镜子,脸皮儿特别白,就显得眼底下黑眼圈明显,她戴了一副超大的墨镜,遮住了几乎半张脸,她侧过脸冲着倪凯伦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跟他说出的话那是一模一样,你俩真应该谈恋爱。”

    倪凯伦呼天抢地般“哎哟”了一声:“那我可谢谢您了,除了长得好看点,我可看不出姓赵的有什么好。”

    西棠转过头,默默埋首不语。

    倪凯伦开着车,转过头去看了她一眼。

    西棠忽然有点感慨:“妈咪,十九岁,我第一次见你,在以前北京的公司,是赵平津送我过去的。”

    倪凯伦当然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样子,这些年来,面试过再多的新人,可再也没有第一次见黄西棠的那般令人过目难忘,哪怕只是一块璞玉,她都已经美得令人移不开眼睛,连带着她身后的那个男朋友,一对俊俏人儿齐齐走进公司来,大家都以为是在拍电影。

    倪凯伦道:“记得,一尊大佛坐我办公室沙发里,好像我会把你卖了似的。”

    西棠笑了笑说:“签了约回来,赵平津跟我说:‘你这经纪人长得还挺漂亮。’我还跟他吃了半天的醋呢。”

    倪凯伦也忍不住一乐,心头浮起了往事,她闲闲地说:“你知道我当时看你俩,我想什么?”

    这些年来,倪凯伦倒是从来没有跟她聊过这个,西棠说:“什么?”

    倪凯伦直截了当:“迟早得分手。”

    西棠转过头瞪她一眼。

    倪凯伦声音一贯的平淡:“你一走进来,我就知道你会红,小女孩儿成了女明星,眼界财富和社会关系都很快会发生剧烈的变化,如果男友是穷小子,会因为男女地位不对产生矛盾等迟早散伙,如果男友是公子哥儿,那更麻烦,女明星日夜工作居无定所,一进组拍戏就是两三个月,甚至不能公开恋情,心高气傲的英俊男朋友,你注定留不住。”

    西棠看着车外,车流在高架桥上缓慢地移动,这么多年前,倪凯伦就已勘破了他们的命运。

    “如果有一天我疯了,你要拉住我。”

    “拉不住。”

    “求你了。”

    她的经纪人第一千零一次给她下的训示:“爱情靠不住,一定要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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