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定,四下看了看,慢慢向西屋走来。西屋的门上挂着铜锁,“蝮蛇”捏住锁芯轻轻一较力,“喀”的一声,锁打开了,“蝮蛇”推门走了进去。
西屋窗上拉着帘子,屋里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蝮蛇”在黑暗中静立了几秒钟,等眼睛适应了黑暗,这才缓缓向大床走来。他弯下腰,一伸手,将床板下附着的副屉拽了出来,李二躺在上面。“蝮蛇”从怀里掏出火摺,轻轻一打,“嚓”的一声,火摺发出一道亮光。
猛地,屉上的李二睁开双眼,双掌齐出,“砰”的一声,重重地击在“蝮蛇”的胸前,“喀喇”一声,蝮蛇的肋骨被击断,身体如纸鸢一般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墙壁上。
狄仁杰义释虎敬晖
却说“蝮蛇”趁着黑夜潜入西屋,拉出副屉,正要对李二下毒手,李二猛地睁开双眼,双掌齐出,将“蝮蛇”的肋骨击断,重重地撞在墙壁上。李二不慌不忙地走到“蝮蛇”面前,借着月光,人们看到,此人哪里是李二,正是李元芳!
他冷冷地望着倒在墙壁旁喘气的“蝮蛇”冷冷地道:“没想到吧,老朋友!”
“蝮蛇”笑了:“没想到。”
“扑”的一声,灯亮了,狄公缓缓从帐幔后走了出来。“蝮蛇”的眼中露出极度恐惧的光芒。
狄公走到他面前:“现在让我们看看你的真面目吧!”说着,他伸手轻轻揭下“蝮蛇”的面具——虎敬晖!
狄公长叹一声,痛心地道:“果然是你!”
虎敬晖十分尴尬地笑了笑:“是的。”
狄公道:“我曾怀疑过元芳,怀疑过大有,甚至怀疑过李二,可我从没有怀疑过你!”
虎敬晖道:“是吗?那可真是我的荣幸了。”
狄公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做这等大逆之事?皇上对你天高地厚之恩,你三十五岁便已做到了千牛卫中郎将,正四品下的官秩。我不明白,你是为了什么?”
虎敬晖笑了:“大人知道我为什么姓虎吗?”
狄公一愣,和李元芳对视了一眼,徐徐摇了摇头。虎敬晖道:“其实,我并不姓虎,而是姓蝮。”
狄公惊得连退两步:“你、你是王皇后的后人?”
虎敬晖点点头:“是的,我是皇后的侄子。三十五年前,武则天构陷皇后,王姓一族十五岁以上的男丁尽被诛灭。我爹、叔叔都被车裂而死。当时,我刚刚满月,武则天便赐以蝮为姓,发配我和家人到了岭南。我十岁时,姑姑、姐姐死于瘟疫,从那时起,我一个人在世上漂流,讨饭、苦力,样样都干过……”
狄公同情地摇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后来,你怎么会进了千牛卫,并当上了首领?”
虎敬晖喘了口气,接着道:“后来,突厥犯边,朝廷征兵,我应征入伍,改蝮姓为虎。因我作战勇猛,屡立战功,积功升至检校豹韬卫将军。后武则天南苑阅兵,称我勇武过人,将我擢升至千牛卫中郎将。”
狄公长长地出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虎敬晖接着道:“您说皇上待我天高地厚之恩?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为死去的亲人报仇!”
狄公徐徐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元芳,扶他起来。”
李元芳赶忙过去,将虎敬晖扶到了凳子上。虎敬晖道:“大人,您是我一生中最钦佩的人。死在您的手里,敬晖毫无怨言。只是,临死前,我想知道,您是怎么想到我是‘蝮蛇’的?”
狄公长叹一声:“还记得在大柳树村那个雷电交加的晚上吗?”
虎敬晖点头。狄公道:“我被雷声惊醒,从炕上坐起来,伸手从炕桌上拿起水罐,一道闪电发出一阵短促的光亮,我发现水碗里有一些细细的渣滓。我又拿起喝水碗,借着窗外闪电发出的光亮看着……”
李元芳好奇地问道:“那水碗里的渣滓是什么?”
狄公道:“蒙汗药!当时,只有我们三个。我不能确定到底你们当中的哪一个给我下了药,于是,我悄悄走到外屋。敬晖躺在床上,而元芳却不在房间。于是,我怀疑是元芳。”
元芳笑道:“原来我还被大人怀疑过!”
虎敬晖道:“那么,大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狄公道:“真正让我对你起疑的,是赵传臣的死。”
虎敬晖一愣。狄公道:“还记得吧。当时,赵传臣正说到那一千多万两银子的下落的紧要关节,却一命呜呼,这不能不令人起疑。然而查遍尸体,却无丝毫伤痕。最后,我命令仵作割开了赵传臣的前胸,找到了这枚钢针。”说着,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盒,里面装着一枚细如牛毛的钢针:“这是你的暗器吧?”
虎敬晖点头。狄公道:“这枚钢针钉在赵传臣的心脏内,方向偏左。于是我细细地回想当晚我们几人站的位置……”
李元芳好奇地问:“那跟这钢针有什么关系?”
狄公道:“关系重大。当时我坐在椅子里,赵传臣坐在我对面。虎敬晖站在我身后,李元芳则站在我身旁,斜对虎敬晖。我与赵传臣说话。如果元芳有动作,我一定会看见。只有在我身后的敬晖,有可能发射暗器。”
虎敬晖点点头:“您说得一点都不错。我的暗器就绑在胸前,射伤李二的也是这东西,名字叫‘无影针’。”说着,他伸手解开衣服露出了里面的无影针。李元芳立时飞步上前,挡在狄公面前。
虎敬晖笑了笑:“放心吧,我是不会对大人下手的。”他将暗器解下,放在桌子上。
狄公长叹一声:“然而,这些只不过是我的分析,并无证据。于是我告诉自己,也许有另外一种可能,比如说,‘蝮蛇’潜伏在屋外偷听,当我们说到紧要处,他突然从窗外暗施杀手,干掉了赵传臣。虽然我知道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但仍然在说服自己……”
他喘了口气,声音有些哽咽:“你知道吗,在我内心深处,把你和元芳当作儿子看待。我实在不希望,那个歹毒冷血的杀手‘蝮蛇’会是你们当中的一个。”
李元芳长叹一声。虎敬晖低下了头。狄公深吸一口气,继续道:“然而,事实就是事实,永远也不可能更改。两天后李二所中剧毒再次发作……”
虎敬晖不胜惊愕:“您怎么就怀疑是我做的手脚呢?”
狄公道:“那天,我进去看李二,惊讶地发现他满脸紫黑躺在床上。我让大有仔细回忆一下,刚才李二毒发前,有谁来过。大有答道狄春和虎将军。我一愣,心里起了疑心。”
虎敬晖长叹一声。狄公道:“从那时起,我就将目标锁定在你的身上。然而,为了看清你的下一步行动,我并没有惊动你。前天夜里,发生了毒蛇伤人之事,你为怕我怀疑到你,亲手杀死了自己豢养多年的毒蛇。殊不知这一举动更加暴露了你的身份,也彻底暴露了刘金的身份。我想,收网的时候到了。但是,我心里还抱有一线幻想,也许这一切并不是你做的,因为,我毕竟没有直接的证据。于是,前天夜里我找来了一位关键的证人。”狄公将他与张老四谈话的场面描绘了一番——夜,都督府后堂。狄春带着一个穿风帽的人走进来。那人揭下头戴的风帽,正是大柳树村的张老四。
张老四坐在狄公对面。狄公问:“到底是谁威胁了你,致使你在公堂反水?”
张老四十分紧张:“大、大人,我、我……我不能说!”
狄公点头:“我知道,你怕他继续加害于你。”
张老四点头:“像他那样的人要想害死草民,就像捻死一个蚂蚁!”
狄公道:“我能理解。前些日子,幽州内乱,形势紧张,我没有能力保护你的安全,因此我一直隐忍不言,从来没有向你询问过。可现在一旦安定了,你再也不用害怕任何人。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张老四突然抬起头,望着狄公,嘴唇不住地颤抖着。狄公和蔼地望着他。张老四把牙一咬:“您的话,我都信。那个威胁我的人,就是您身边的那位大将军!”
狄公问:“虎敬晖?”
张老四浑身一抖:“就是他!所以,前天和您告别的时候,我对您说要小心!”
狄公的眼圈湿润了:“我听懂了。老四,你能不能把当时的情形和我说说。”
张老四点了点头,把虎敬晖在大堂左侧的班房中威胁他的情况说了一遍。狄公深为遗憾地说道:“与张老四的一番交谈,令我彻底打消了对你的幻想。于是,我和元芳定下了一条捕蛇计。首先,我们料定,你一定会前去刺杀刘金,于是……”
他向虎敬晖勾勒了当时的画面——夜,后堂。门“忽悠”一下开了,李元芳快步走过去。忽然一点寒星扑面而来,李元芳猛一错身躲过了这一下。而与此同时,刘金也中针倒地。李元芳起身看了看刘金,已经气绝。他赶忙从怀里掏出药丸放入自己嘴里,再拿出一根针刺在自己的左肩上,倒在地上。狄公道:“其实,元芳的脸之所以发黑,是因为吃了我配制的犀角颠茄丸。”
虎敬晖苦笑道:“可笑我还在为这次巧妙的刺杀而得意。”
狄公道:“第二,我知道,你每天晚上都在监视我的动静,于是前天夜里,我故意让你看到李二。等你走后,元芳来到我这里,我二人便定下计策诱你上钩。只有一点,我还不太明白。”
虎敬晖问:“是什么?”
狄公道:“在小连子村陆大有家,你看到了李二,为什么不在那时下手?”
虎敬晖笑了笑:“因为,我把随身的武器都放在了别的地方。而且,在那个小环境里,只有四个人,任何一个小的手脚都会引起注意,即使我带了毒针,也不会选择在那里动手。”
狄公点点头,长叹一声:“假‘蝮蛇’死后,我还抱有一线希望,希望是我们错怪了你。于是我派狄春拿着在我房间里采集到的你的鞋样前去比对。但我失望了!”
虎敬晖慢慢地低下头,轻声道:“从前,我曾经认为自己是最聪明的。可现在我明白了,我错了。栽在大人手里,敬晖心服口服。”
狄公问道:“敬晖,我该怎么处置你?”
虎敬晖道:“大人,我想告诉您的是,这件事的始末缘由,敬晖都清清楚楚,但是,如果您想从我嘴里得到真相,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我劝您还是尽早杀了我为好。”
狄公道:“我不会逼你的。”
虎敬晖动情地道:“谢大人。”
狄公站起来,缓缓踱着。良久,他收住脚步:“如果我现在杀了你,那是名不正,言不顺。可如果我将你押解回京,皇上定会将你千刀万剐,让你受尽折磨。你助纣为虐,公然与朝廷作对,虽罪该万死,但其情可悯。你……走吧。”
虎敬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大人说什么?”
李元芳愕然:“大人,这、这怎么行?”
狄公笑了笑:“今天,我之所以没召卫士前来,就是留下了一个退步。但是,敬晖,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虎敬晖的惊讶已难以用言语表说:“什、什么事?”
狄公道:“你走后,绝不能再协助歹徒,兴风作浪,更不可滥杀无辜,祸害百姓。”
虎敬晖低下了头,轻声道:“我答应。”
狄公点点头:“就冲这三个字,我放你走。我知道,你是条血性汉子,希望你惜言如金。”
虎敬晖抬起头:“您真的要放我走?”
狄公长叹一声:“你我共事一场,我没有什么可送给你的。只想告诉你一句话:世上有很多比报仇更值得做的事情。你去吧!”
泪水滚过虎敬晖的面颊,他强忍着疼痛,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大人,您……珍重!”说着,他站起身来,怅怅地走出门去。
狄公长叹一声,徐徐地在凳子上坐下。
李元芳还没回过神来:“大、大人,就这么放他走了?”
狄公抬起头来:“杀了他有用吗?”
李元芳愣住了。
狄公道:“一定要学会尊重你的对手。这是最重要的。”
李元芳点了点头:“也许,您说得对。但愿他能够体谅您的一片苦心,今后好好做人。”
狄公笑了笑:“李二呢?”
李元芳道:“其实,他早就醒了。一句话都不说,好像对我们颇有些戒惧。”
狄公沉吟着:“这个李二究竟是什么人呢?”
夜,城外古刹,一个人在雾气中慢慢地走出来,他的身体晃动着,“扑通”一声摔倒在门前。
阴影中迅速窜出几个黑衣人,其中一人惊叫道:“是‘蝮蛇’!快去告诉主人!”说着,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到大殿。于风等人赶快围上来。
金木兰紧张地问:“怎么了?”
于风道:“‘蝮蛇’受伤了。”
金木兰蹲下身轻轻晃了晃虎敬晖:“醒醒,醒醒啊!”
虎敬晖慢慢睁开眼睛。金木兰急促地问道:“怎么样?李二死了吗?”
虎敬晖道:“我失手了。狄公放我回来。”
金木兰猛吃一惊,腾的一下站起来,厉声道:“你怎么能回到这儿来?他们万一跟踪你怎么办?”
虎敬晖笑了笑,闭上双眼。金木兰紧张地道:“快,在周围查看一下,有没有尾巴!”
于风冲身旁的人一挥手,众人冲了出去。殿里只剩下金木兰和虎敬晖。金木兰蹲下身:“到底是怎么回事?”
虎敬晖摇摇头:“没什么。我们不是狄仁杰的对手,放弃吧!”
金木兰惊呆了:“你,狄仁杰给你喝了什么迷魂汤了,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放弃?你忘了家仇了?你忘了是谁杀死你的父母?你、你简直是疯了!”
虎敬晖冷笑道:“你所做的这一切,并不是想替我报仇,也不是要恢复李唐的天下。你要做第二个武则天!木兰,我们陷得太深了,不择手段,不问是非,祸害百姓,出卖国家,会、会遭人唾骂的!”他说得很慢,一字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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