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狄仁杰Ⅰ-蓝衫记(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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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公点点头:“是的。首先,我在勘察现场时发现,梁头小路旁,伸到外面的一棵矮树被人踩断了两根枝干,露出了新茬,这就证明,刘公子在摔下悬崖之前一定是踩到过这棵小树。那么,他的脚为什么会踏到悬崖之外呢?可以肯定是外力的作用,而能够做这件事的人只有刘员外。于是我做了这样一个推理——”梁头小路上,刘员外背靠石壁对刘传林道:“传林,还是你到前面走,我有些累了,在后面慢慢跟随。”

    刘传林道:“爹,山路太窄,您自己走行吗?”

    刘员外点点头:“放心吧,我没事。”

    于是刘传林侧着身从刘员外身前挤过去,就在二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刘员外猛地伸出双手把公子狠狠一推,公子登时站立不稳,脚下一个趔趄,踏到了小路外,正正地踩在了矮树上,喀嚓一声,树杈折断。狄公道:“我反复测试和考证了我的推理,认为是唯一的可能性。”

    曾泰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赞叹。

    狄公道:“而后要解决的,就是水晶手串和衣袖的碎片。于是第二个推理产生了。在刘员外的大力推搡下,刘公子并没有摔下悬崖,矮树托住了他的脚。刘员外想将他推下悬崖,而公子却抓住了他的手腕。刘员外用手拉扯公子的手,结果却撕下了公子的一截衣袖。公子的身体悬于崖外,手死死地抓住刘员外,刘员外情急之下狠命将公子的手甩脱,由于用力过猛,那副手串从公子的手腕上激飞而起,落在了草窠里。也是这一下,断送了公子的性命……刘公子的尸体躺在乱石堆中,刘员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瘫倒在地。刘大无可奈何地道:‘老爷,您先在这儿看着公子的尸体,我回庄子叫人。’说完,转身飞奔而去。刘员外从怀里掏出碎片,扔在乱石之间。”

    狄公微笑道:“经过反复的推理论证,一切都变得合理、清晰,于是才有了后面的取证行动。”

    曾泰赞叹不绝:“如此曲折复杂的案情,阁老说起来竟能如此谈笑风生,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李元芳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是艰难无比!不要说要拥有绝对清晰的头脑和超强的推理能力,就是敢用气氛断案这种办法来取证,就要有非凡的魄力和想像力。”

    曾泰连连点头:“阁老真乃神人也!”

    狄公笑道:“世上没有神人,多年的办案经验令我总结出‘三断’。”

    曾泰问:“不知是哪三断?”

    狄公道:“判断、推断和果断。”曾泰仔细地体味着狄公的话。

    狄公道:“现在此案虽然已破,但实际上有一个问题仍然没有解决,而这个问题才是本案的关键。”

    李元芳点头:“是啊。”

    曾泰问:“什么问题?”

    狄公道:“是什么驱使刘查礼做出这种悖逆人伦的事情?在这件事的背后还有没有隐情?”

    夜,刘家庄正堂上,夫人莹玉绣着花绷。外面传来低低的敲门声,莹玉抬起头喊了声“进来”。

    刘大推门进来,躬身叫了声“夫人,我回来了。”

    莹玉问:“情况怎么样?”

    刘大道:“过了一堂,老爷承认他亲手害死了公子!”

    “啪”的一声,绣花绷落在地上。莹玉大惊失色,站起来:“什么?你说什么?”

    刘大道:“是啊。真是想不到,那天登山时,老爷趁公子不备,将他推下了悬崖。”

    莹玉故作惊讶道:“老、老爷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刘大望着莹玉,话里有话地道:“难道,夫人不知道?”

    莹玉双眉一扬:“什么意思?”

    刘大赶忙后退一步:“没什么,小人只是随便问问。”

    莹玉鼻子里哼了一声:“好了,你去吧。”

    刘大说声“是”,转身走出门去。莹玉轻轻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湖州馆驿正房里,狄公正闭目凝思着,李元芳和曾泰紧张地望着他,连大气儿都不敢出。狄公的脑海中闪电般掠过一组组画面:——白天,刘家花园。莹玉坐在大柳树下哭泣,刘员外站在一旁,怒容满面,怒吼着。

    ——夜晚,公子灵堂。守灵人一声惊叫,“扑通”一声跪倒在灵前叩头不止,嘴里不住地轻声祷告:“公子,小人知道你死的冤屈,可那不干小人的事,千万不要惊坏了小人!”狄公忽然睁开眼睛:“明天,再访刘家庄!”李元芳和曾泰对视了一眼。

    刘府花园,夜色如墨,暗月无光。几条黑影闪电般掠过亭台、花丛,奔到一块太湖石前,站住。一行人均是黑色夜行装,背插单刀。其中一人学了两声水鸭子叫。太湖石后人影一闪,一个黑衣蒙面人快步走出来,低声道:“后园里那座二层小楼。门上三下,门框两下!”夜行人答道:“明白!”他一挥手,一行人向后园飞奔而去。

    二层小楼静静地立在朦胧夜色之中。夜行人在楼前停住了脚步。为首者走到大门前,伸手在门上敲了三下,门框上敲了两下。没有动静。他觉得有些奇怪,又照原样敲了一遍。

    “喀!”头顶上传来一点响动,他赶忙抬起头。

    “砰”的一声,屋檐下寒光爆闪,直奔他前胸而来。他猛吃一惊,纵身向后跃去,已经来不及了,三枝狼牙箭洞穿了他的前胸。尸体无声地倒在地上。所有的人都吓懵了。

    “吱呀”一声,双扇大门同时打开,里面漆黑一团,夜行人迟疑着。一人轻声道:“门开了!”另一人一咬牙:“走,进去!”几人伸手拉出背后的夜行刀,纵身蹿进房中。楼中空无一物,夜行人四下观察着。

    突然“轰隆”一声从身后传来,众人一惊回过头,双扇大门竟自动关闭了。

    “不好,中计了!”

    “快撤!”

    话音未落,小楼两旁发出一阵“喀喇喇”的怪响。夜行人吃惊地向两旁看去,两片巨大的铜网缓缓向中央合龙,铜网上挂满了锋锐的利器,只要网片合在一起,这些夜行人肯定就是粉身碎骨。

    一人惊呼道:“弟兄们,上房梁!”夜行人纵身而起,跃上了房梁,大家不停地喘息着。忽然下面传来一声惨叫,众人惊恐地向下望去,一个没来得及蹿上房梁的夜行人,已被铜网中利器将前胸后背全部穿透。夜行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就在大家庆幸自己逃脱厄运之时,房梁上“仓啷”一声,竖起一片白花花的立刀。众人一惊,低头向脚下看去,所有的人双脚都已被利刃穿透。由于速度过快,大家竟来不及反应,直到此时,才发出一片惨叫。又是“仓啷”一声,立刀回到了房梁内,夜行人再也站立不稳,身体倒栽下来,落入铜网之中。地上鲜血横流,夜行人的尸体倒卧在血泊中。又听“轰隆”一声,地面蓦地塌落下去,尸体掉进了下面的洞穴中。

    第二天,钦差卫队将刘家庄团团包围。曾泰率衙役们仔细搜索着刘公子的卧室;李元芳率钦差卫属仔细搜索着刘员外的卧室。忽然,他的眼睛落在了墙角边的一个小坛子上。他走过去,抱起坛子,揭开盖,登时满室生香:原来是一坛蜂蜜。一旁的卫士笑道:“李将军,这蜂蜜可真香啊。”李元芳笑了笑,盖上盖子,将小坛子放回原处。

    刘家庄正堂上,狄公坐在书案后,莹玉坐在下首。狄公微笑道:“例行搜检,让夫人受惊了。”

    莹玉长叹一声:“真想不到,他竟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来!哎,我真是命苦啊,刚刚过门丈夫就被抓进了衙门,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说着,她轻声抽咽起来。

    狄公道:“夫人也不必过于悲哀,这种事情谁也想不到。有一件事想问问夫人。”

    莹玉道:“大人请讲。”

    狄公问:“刘家父子的关系到底如何?”

    莹玉踌躇了片刻道:“嗯,妾身刚刚过门,不敢妄加评说,以我看来,他们父子二人的关系,似乎非常融洽。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老爷为什么要对公子下毒手。大人,这,会不会……会不会是个误会?”

    狄公笑了笑:“这个世上没有真正的误会,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莹玉点点头。

    狄公道:“有句闲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莹玉道:“大人请讲,但凡妾身所知,一定知无不言。”

    狄公道:“我第一天到府上来,看到夫人坐在花园里哭泣,刘员外则站在一旁,似乎非常恼怒……”

    莹玉道:“哦,大人说的是那天。哎,是这么回事,大人可能不知道,妾身本是青楼女子,老爷是个死要面子的人,他娶我回来一直是遮遮掩掩,不欲人知,甚至连公子都瞒着,以至于合府上下,竟不知妾身为何人。而成婚之时又极尽简单,妾身心中不快,因此与老爷发生了一些口角。”

    狄公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以你看来,公子为人如何?”

    莹玉道:“别的不太了解,只是听下人们说起过,公子是个非常正直的人。”

    狄公点点头。门声一响,李元芳走了进来。莹玉赶忙起身:“大人,那妾身就告退了。”

    狄公微笑着点点头。莹玉走出门去。

    狄公问:“怎么样?”

    李元芳道:“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物事。您和夫人谈话有何收获?”

    狄公笑了笑:“她是个不简单的女人,一番盘问下来,竟然是滴水不漏,没有丝毫破绽。”

    李元芳道:“也许,她并不知情。”

    狄公道:“有这种可能。但是我所指的并不是她知情与否,而是她的态度。”

    李元芳不解:“态度?”

    狄公点了点头:“是的。在一般情况下,女子见官之后,不是羞臊得口不能言,就是吓得浑身发抖。而此女面对本官,竟镇定如恒,来言去语,理路清晰,而且,回答问题几乎是不假思索。这难道不奇怪吗?”

    李元芳道:“大人,您曾说过,她是个青楼女子,这种人大多是能言善辩,巧舌如簧,是不能用普通女人的标准来衡量的。”

    狄公点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但不管是如何能言善辩之人,在回答问题的时候总应该有一个思考的过程,这一点,你承认吗?”

    李元芳点了点头:“是的。”

    狄公道:“可她没有,似乎是早已想到了我会问这些问题,因此,有备而来。”

    李元芳一愣:“您的意思是——”

    狄公一摆手:“不要过早下结论。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搞清楚。走吧,陪我到花园去走走。”

    曾泰率一众衙役经过后园门前,只见园门紧闭,一把锈迹斑驳的铁锁挂在门上。曾泰问身旁的刘大:“这是什么地方?”

    刘大赶忙答道:“回太爷的话,这是座早就废弃的园子,从没有人住过,平常也没人进去。”

    曾泰点点头,一挥手带领衙役们向花园走去。

    狄公正在花园内,一边沉思,一边缓缓地向前踱着,李元芳跟在身后。一只蜜蜂从眼前飞过,狄公收住脚步,眼前闪过一丝亮光,但转眼又消失了。狄公静静地站着,嘴里喃喃地道:“蜜蜂——”

    身后的李元芳道:“哦,对了,大人,刚刚搜查刘查礼房间时,还发现了一小坛蜂蜜。”

    狄公回过身:“哦?”

    李元芳道:“非常之香,不知道里面加了什么东西。”

    狄公沉思着徐徐点了点头。

    脚步声杂沓,曾泰率衙役们走了过来,轻轻叫了声“阁老”。

    狄公回过头:“哦,曾县令。怎么样,有什么收获?”

    曾泰道:“卑职搜查了刘传林的房间,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物,只是在他的床底下发现了一张名帖。”说着,他将名帖递了过来。

    狄公伸手接过,打开一看,只见正中用楷体写着“玉花轩”三个字,旁边绘满了各色花卉,名帖散发出一阵阵香气。狄公凑近鼻子闻了闻道:“这名帖倒也奇怪,像是个茶楼的名字,可茶楼却为何要印名帖?”

    曾泰道:“我已问过捕快和衙役,所有的人都说湖州城里没有这么一个地方。”

    狄公点点头道:“非常好。虽然我现在还说不出这张名帖对本案有何用处,但是,越小的东西,越能说明问题,因为,人往往都会忽略小东西,而犯大错误。”

    曾泰道:“这就是大人‘三断’中的第一点:判断。”

    狄公微笑着点头:“哦,对了。那个守灵人找到了吗?”

    曾泰道:“找到了,他本是刘家庄的花匠叫蒋老四。我已让人把他扣了起来。”

    狄公决定连夜审问蒋老四,命曾泰着人立即将他叫来。不一刻,蒋老四传到。

    静夜中的刘家庄显得异常沉寂。狄公坐在正堂上的书案后,冷冷地看着下跪的守灵人蒋老四:“听清楚,本阁只问一遍。你家老爷与公子究竟有什么矛盾?”

    蒋老四浑身一抖,赶忙道:“大人,小人是庄里的花匠,怎么会知道主人们的事。”

    狄公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对身旁的李元芳低声道:“把他交到阴司判官的手里,让刘公子自己查问吧。”

    李元芳点点头:“我马上办。”

    蒋老四显然听到了这句话,身体不由得颤抖起来,缩做一团。李元芳走过来,一把拉起他道:“走吧!”

    蒋老四哆嗦着道:“大、大、大人带小人去哪里?”

    李元芳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蒋老四大叫一声,挣脱了李元芳的手:“不,小人不去!”

    李元芳冷笑一声:“不去?判官传你,还由得你不去?”蒋老四一声惊叫坐倒在地。

    狄公冷冷地道:“本来,我想救你一命,谁知道你不识好歹,既然你想死,那我也没办法。好吧,你不想去,没关系,在这儿也是一样。元芳,烧符,请判官。”

    蒋老四吓得跪爬几步,一把抱住狄公的腿:“大人!我说,我全说!”

    狄公看了他一眼:“你肯说了?”

    蒋老四点点头:“小、小人要说出来,您是不是就、就能保小人活命?”

    狄公点点头:“本来你阳寿未尽,只是你家刘公子在阴司告下阴状,说你在他的灵前曾经说过,‘小人知道公子冤死,可那不干我的事,公子千万不要惊吓小人!’你可曾说过这话?”

    蒋老四一声惊叫,坐倒在地:“大、大人是怎、怎么知道的?”

    狄公笑了笑:“你问得太多了,一句话,到底说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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