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夫抡起竹篙,撑动小舟,转眼间便驶到大船前面。刘员外拱手道:“在下湖州刘查礼,敢问船上是哪位仙子?”
琴声停止了,红纱一掀,一个小丫鬟走出来,抿嘴笑道:“这位官人,您说什么?”
刘员外道:“船上是哪位仙子弹琴?”
丫鬟笑道:“船上并无仙子,是一位姐姐。”
刘员外道:“姐姐?”
丫鬟笑了:“你的亲姐姐。”说着,她咯咯地笑起来。
刘员外尴尬地道:“姑娘取笑了。”
只听红纱帐内传来一个柔弱的声音:“小红,别耍贫嘴,请官人上船。”
话音刚落,跳板搭上,刘员外走上船来,小红挑起纱帘,刘员外走了进去。“仙子”抬起头来,正是莹玉。刘员外登时被她的美貌倾倒。狄公“噗嗤”一笑:“好一段浪漫奇缘呀!”
曾泰和李元芳抚掌大笑起来。刘员外老脸一红,说道:“她就是莹玉。后来我才知道,她原来是府城玉花轩中的歌伶,卖艺不卖身。”
狄公的眉头一扬:“玉花轩?”
刘员外点点头:“正是,大人知道?”
狄公摇摇头,笑道:“只是觉得名字很好听。”
刘员外道:“后来,草民回到湖州,心中怎么也放不下她,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将她娶回家来。”
狄公点点头:“是这样。”
曾泰好奇地道:“那——”忽然脚步声响,一名衙役奔了进来:“阁老,太爷,刘夫人亲自来接员外了。”
狄公微笑道:“好一个夫妻情深呀,刘司农这就请吧。”
一辆马车停在衙门前,莹玉站在车外焦急地等候着。刘员外快步走出来,大叫一声:“夫人!”莹玉赶忙迎上去:“老爷!”
二人相视无言。刘员外上了车,回刘家庄去了。
二堂上,狄公轻轻一拍桌子,对李元芳和曾泰道:“立刻分头行事!”
刘员外回到庄上,走进卧室。他感动得拉住莹玉的手道:“夫人,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是你救了我的命啊!”
莹玉道:“瞧您说的。俗话说,夫妇一体,还说这些干什么。”
刘员外长叹一声,拉住莹玉的手放在胸口道:“玉儿,从今以后,你就是刘家庄的女主人了。”说着,他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递了过去:“这是庄内所有门户和账房的钥匙,你把它收好。”
莹玉接过钥匙,泪水盈盈地道:“谢谢老爷信任。”
刘员外轻轻拍了拍她的脸:“玉儿,可你记住,这个庄子里只有一个地方你绝对不能进。”
莹玉抬起头:“哪里?”
刘员外道:“就是后园中的那个两层小楼。”
莹玉纳闷:“为什么,那个小楼有什么奇怪?”
刘员外笑了笑:“以后我会告诉你的。”
莹玉笑道:“你不用告诉我,你说不能进,我不进就是了。”
刘员外笑了。莹玉道:“哦,对了,说起后园我想起来了,前天夜里,后园中传来一阵阵惨叫声。第二天我问刘大,他说后园经常闹鬼。”
刘员外一惊:“哦?”
湖州城里,玉花轩的金字牌匾高悬楼上。门前,狄公与曾泰交换了一下眼色。一个看门的走出来,点头哈腰地招呼道:“二位,想玩玩儿?”
狄公点了点头:“是啊。”
看门的喊道:“妈妈,来客人了。”
老鸨从里面跑出来:“哎哟,二位客官,来得可真早啊,里边请吧!”
狄公笑眯眯地道:“妈妈,我们想向你打听个人。”
老鸨一听,脸色登时阴沉下来:“哦,二位是找人啊!”
狄公点了点头。老鸨一声怒喝:“老七,你给我滚过来!”
那个看门的快步跑过来,老鸨骂道:“你他妈一天到晚灌黄汤灌昏了头了你!把个找人的也让到堂子里来!”
老七急道:“他们说是来玩儿的。哎,我说你们——”
狄公把一锭五十两的大银在老鸨面前高高举起,静静地望着她。
老鸨登时眉开眼笑,一把将银子抓过来,回身给了老七的屁股一脚:“你他妈真是个废物,人家老爷来找人你还往大堂子里让。还不开个雅间,让我们好好说话!”
老七嘟囔道:“他妈见钱眼开,拿老子出气。好嘞!”说着,快步跑了进去。
老鸨满脸赔笑道:“二位,跟我来吧。”
说着,三人进了雅间。老鸨听狄公询问莹玉,连忙道:“您说的这个莹玉,是一年前来到我们堂子的。因她长得金贵,客人们都非常喜欢她,堂子的生意也一下子火爆起来,有很多客人专为听她唱俩小曲儿,大老远的赶到这里——”
狄公打断了她:“你可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
老鸨摇摇头:“这可就不知道了。堂子里的规矩就是不问前身,只管眼下。”
狄公点了点头:“你继续说吧。”
老鸨道:“本来,莹玉是卖艺不卖身。可八九个月前,来了一个叫贾明的公子,人长得漂亮,出手也阔绰,一见莹玉就爱得神魂颠倒,在堂子里泡了两个月,把个莹玉也弄得五迷三道,二人成天同吃同住,如胶似漆。”
狄公和曾泰对视了一眼。
老鸨继续道:“大约在半年前吧,这位贾公子花大价钱替莹玉赎了身。当时,堂子里的姐妹们都说莹玉有福气。可谁曾想,一个月以前,莹玉突然回来了,说那位贾公子不要她了,她无处栖身。我见她可怜,便又收留了她。这不,十几天以前,一位从湖州来的刘员外看上了她,又替她赎了身,把她娶回家中。”
狄公和曾泰交换了一下眼色:“如此说来,刘员外替她赎身之前,她还跟过一位贾公子。”
老鸨道:“是呀,二人就在城里居住。堂子里的姐妹还碰到过她。”
二人回到客栈。狄公在房中踱着步,沉思着。曾泰使劲地拍着脑门道:“越来越复杂了,怎么又多了个贾公子,真是奇哉怪也!”
狄公喃喃地道:“贾明……贾明。”忽然,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回过身:“曾泰,明天一早你拿我的名帖通知州刺史,要州衙所有执事捕快全体出动,遍查全城,一定要找到这个姓贾的!”
刘家庄庄内空无一人,四周静悄悄的。一条黑影快步走来,停在后园门前,正是刘员外。他四下里看了看,随后打开门前锈锁,快步走了进去,来到二层小楼门前,在门上轻敲三下,门框上敲了两下,大门自动开启,刘员外闪身而入。过了一会儿,刘员外从小屋子里出来,回手锁上了后园的门,快步离去。身后不远处,一双眼睛静静地望着他,露出了一丝诧异的神色,正是李元芳。
深夜,莹玉早已睡熟。刘员外忽然睁开眼睛,轻轻叫了声:“玉儿,玉儿。”莹玉哼了一声,翻了个身。刘员外慢慢坐起身来,下地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出卧房,回手关上了门。
刘员外走到外屋的八仙桌旁,踩着椅子爬到桌上,伸出手在墙壁上摸索着。不一会儿,手停住了,在墙上轻轻一按,“咔”的一声轻响,墙壁上弹出了一个暗门。刘员外警惕地回头向里屋看了看,里面没有丝毫动静。他迅速打开暗门,里面放着一个油布包裹,刘员外伸手拿了出来,打开,里面是一本绢制古籍——《蓝衫记》。
与此同时,在州城客栈里,狄公双目微闭,进入了冥想状态,一组组画面从他眼前掠过。一个画面停在了眼前:白天,刘家花园中,曾泰报告道:“阁老,卑职率人搜查了刘传林的房间,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只是在刘传林的床下找到了一张名帖。”说着,他将名帖递了过来。狄公伸手接过,定睛一看,名帖正中楷书三个大字:“玉花轩”。狄公睁开双眼,伸手抓起桌上的毛笔,在纸上不停地画着。
州城内长街巷,州衙兵马司的官军将整条巷子团团包围。一顶青呢官轿在一座小院门前停下,轿帘一掀,狄公快步走了下来,向院里走去。曾泰正与州刺史说着什么。狄公走进来,曾泰赶忙介绍道:“大人,这位就是狄阁老。”
刺史倒身下拜:“卑职叩见阁老,请恕卑职失迎之罪!”
狄公赶忙将他搀了起来,微笑道:“大人免礼。此次本阁微服来访,一切礼数从简。”
刺史站起身来:“今晨,曾县令传来阁老口谕,卑职便派出了州衙中所有官役全城盘查,果然,这个院子的主人王小大,曾将西跨院租给一个叫贾明的人。”
狄公点了点头:“有劳大人。这位王小大现在何处?”
刺史回身吩咐道:“叫王小大。”
不一刻,王小大在衙役的带领下奔来,双膝跪倒。
狄公道:“起来说话。”王小大站起来。
狄公问道:“听说你曾将西跨院租给了一个叫贾明的人?”
王小大回道“正是。”
狄公道:“只有这贾明一个人吗?”
王小大道:“不,不,还有一位美貌的女子,是贾公子的妻子——方氏。”
曾泰一愣:“方氏?”
狄公道:“就是莹玉。”曾泰这才明白过来。
狄公对王小大道:“带我去院子里看看。”
王小大应了一声“是”,立即带他们到西跨院正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狄公、刺史和曾泰走了进去。房内窗明几净,书案上摆着一摞书籍。狄公缓步走过去,拿起一本,翻开,只见扉页上刻着一个闲章。
狄公对曾泰道:“将这些书打包,带回湖州。”曾泰应道“是”。
狄公问王小大道:“他们夫妇二人在此住了多长时间?”
王小大答道:“将近半年。那位贾公子可能是个做生意的,经常跑外,家中只有他的妻子莹玉常在。”
狄公问道:“你经常能见到她吗?”
王小大摇摇头:“这个方氏脾气非常古怪,凡人不理,我们虽然住得很近,可她从不来串门,深居简出。住了这半年,我一共才见过她两回。”
狄公点点头,四下看了看:“看这屋中的情形,似乎这个贾公子还住在这里呀。”
王小大叹了口气:“要说这个贾公子真是个可怜人。”
狄公一愣:“却是为何?”
王小大道:“一个月前,贾公子从外地回来,就发现他的妻子竟然不告而别。”
狄公双眉一扬:“失踪了?”
王小大道:“正是。他心急如焚,跑来问我,可小人也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她了。情急之下,贾公子四处寻找,小人也帮着他东跑西颠满城打听,最后,还是没有找到。”
狄公问:“你的意思是,方氏是自己失踪的,并不是贾公子抛弃了她?”
王小大回道:“当然不是。”
狄公与曾泰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
王小大道:“贾公子是个重感情的人,方氏失踪后,他可是着实地伤心了一阵子。”
狄公点了点头:“明白了。”他回过头来对刺史道:“派人将这间房子看管起来,任何人不得进出!”刺史躬身答道:“遵命。”
刘家庄外,刘员外和莹玉带领众家人在门前迎候狄仁杰。刘员外焦急地东张西望。莹玉道:“狄大人怎么还没有来?”
刘员外道:“是呀,按说州城离这儿还不到一百里地,早该到了。”
话音未落,身后脚步声响,刘大急匆匆地奔出来,叫道:“老爷,夫人,狄大人已经在花园中了!”刘员外和莹玉不由得吃了一惊,急忙赶到花园。狄公正站在花圃前静静地思索着。曾泰坐在旁边的一块太湖石上,见刘员外、莹玉和刘大率家人急急赶来,赶忙起身迎过去。
刘员外道:“太爷,狄大人怎么没走正门啊?”
曾泰赶忙嘘了一声:“轻点儿!狄大人说不想惊动你们,这才从后门进来。你们就不用在此伺候了,赶快命家人将正堂打扫出来!”
刘员外连声答“是”。就在此时,远处的狄公抬起头来道:“刘司农,请你过来一下!”
刘员外赶忙跑过去:“大人。”
狄公道:“让其他人都回去吧,我有些话要和你单独说。”刘员外应声“是”,回头对莹玉和众家人挥了挥手,大家散了开去。
刘员外道:“大人,有话就请吩咐吧。”
狄公沉吟着道:“上次你说,看到公子调戏夫人之处,是这里吗?”
刘员外一愣,赶忙道:“大人,此案既然已结,您就不用再劳神了。”
狄公一摆手:“回答问题。”
刘员外赶忙道:“是。”他看了看花圃,又量了一下四周的距离道:“应该是再往东一些。”
狄公点点头,向东走了几步:“是在这儿吗?”
刘员外点点头:“差不多了。大人,草民不明白,既已结案,为何还要——”
狄公打断他:“当时,你在何处?”
刘员外一指远处的大柳树:“草民就在那株柳树背后。”
狄公点点头,向曾泰招了招手,曾泰跑过来:“大人。”
狄公道:“你和刘司农站在这里。”
二人站到狄公的位置上。狄公问道:“当时,公子和夫人是在这个位置吧?”
刘员外点头。狄公快步向大柳树走去。刘员外莫名其妙地望着狄公的背影,问曾泰道:“曾大人,狄公这是要做什么?”
曾泰笑了:“我也蒙在鼓里。”
狄公快步走到大柳树下,闪到树后,向对面望去,只见花圃前的曾泰和刘员外离他非常遥远。狄公松了口气。忽然“嗡”的一声,一只小蜜蜂从他眼前飞了过去。狄公登时一愣,似乎在重重的迷雾中现出了一丝灵光,却又无法把它抓住。他站在原地静静地思索起来。曾泰和刘员外站在花圃前,一动也不敢动,眼巴巴地望着狄公。
刘员外苦笑道:“狄大人在想什么?”
曾泰道:“我要知道就好了。”
刘员外道:“太爷,我能不能动动。”
曾泰道:“最好别。”
远处的那株大柳树下,狄公仰头向天,静静地出神。夕阳西下,狄公仍然站在大柳树下,木然不动。
刘员外哭丧着脸:“曾大人,我、我实在是站不住了。”
曾泰苦笑道:“我又何尝不是呀!”
刘员外央求道:“能不能跟狄大人说一说,哪怕坐一会儿再站,也行啊。”
曾泰为难地看了看狄公:“再忍耐一下吧,应该是快了。”
刘员外点点头:“我真佩服狄大人的两条腿。”
狄公的眼睛突然一亮,但马上又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他偶一回头,发现花圃前的曾泰和刘员外仍然一动不动地站着,他不禁笑了出来,快步向花圃走去。
曾泰兴奋地道:“大人过来了。”刘员外回过头:“哎哟,这可好了。”
狄公快步走过来,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只顾凝思,把二位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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