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泰莫名其妙:“无头鬼?”
庞三道:“是呀,他一直在喊‘无头鬼’,过了一会儿又喊‘抓鬼’,又是什么‘天兵天将’,胡喊乱跳,小人等怕他喊脱了力,这才将他制住!”
曾泰点点头:“是这样。”
狄公问道:“这个院子是何人居住?”
庞三道:“哦,这个院子废弃了几十年了,无人居住。”
忽听身旁一声惊叫,众人回头,只见飞龙使何云浑身颤抖,直起身来。
狄公问道:“怎么了?”
何云指着地上道:“大、大、大人,您来看看,这是什么?”
狄公、李元芳、曾泰快步走过去,只见泥泞的地面上,散落着村民们的脚印;再往前看,几个海碗大小的马蹄印深深地嵌在泥地中。
李元芳惊呼:“是他!”
曾泰对狄公道:“恩师,和官道上的马蹄印一模一样!”
狄公快步走过去,何云哆哆嗦嗦地掏出怀里的蹄印拓片,两下一对照,大小花色一模一样!狄公目光望向院中:“凶手曾在门前停留过。”说着,他一挥手向院子走去。
李元方马上拔出“幽兰”,一个箭步蹿到狄公前面,率先冲进院子。后面的庞三“哎”了一声,仿佛想拦阻,可众人已快步走了进去。村民们发出一阵惊叫,争先恐后地围在院门前向里面观望。先前那位老汉摇了摇头道:“不知厉害,竟然乱闯鬼宅,日后必遭祸殃!”
庞三瞪了他一眼:“什么必遭祸殃!九叔,你老是拿这句话吓唬人,我怎么就从没见过鬼!”
九叔轻蔑地哼了一声:“等你见到就没命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就知道使混耍横,等祸到临头,后悔就来不及了!”说着,他悻悻地转身离去。庞三一脸的不屑,骂道:“真是个老糊凃!”
正房的门虚掩着,露着一条窄缝。李元芳停住脚步,狄公走上前来伸手推开房门,李元芳闪身而入,狄公、曾泰、何云等人紧随其后。
房内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无头尸体,墙上用鲜血画着一只滴血雄鹰。众人大吃一惊,毛骨悚然。李元芳颤声道:“又是滴血雄鹰!”
曾泰咽了口唾沫:“没有头颅,没有左臂,和以前一模一样!”
狄公站在屋子当中,一双鹰眼四下搜寻着:地上的无头尸体;散落的钢刀;屋中的方桌,围在方桌旁的板凳……
他深深吸了口气道:“这就是将军庙树洞中那些头颅和手臂的主人。看来,凶犯果然再一次出手了。此人出手杀人,为什么总是围绕在江家庄附近,这里有什么蹊跷?”说着,他走到墙壁前,静静地望着墙上的那只滴血雄鹰。大家的目光都注视着他。
狄公回过身拾起一柄钢刀,看了看,递到李元芳手里道:“这种刀叫什么名字?”
李元芳看了看道:“回手夜行刀。”
狄公点点头:“使用这种刀的,都是些什么人?”
李元芳想了想道:“因这种回手夜行刀轻便、锋利,便于携带,所以,使用这种刀的人,一般都是身负轻功绝技,惯于夜间行事的武林好手。”
狄公点点头:“你觉得这屋里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李元芳点头:“是的。刚刚卑职正在想这个问题,为什么这间房子让人隐隐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
狄公道:“让我告诉你是什么让你觉得奇怪吧。第一,十几个武林好手同时被杀,而屋中竟然丝毫没有打斗过的痕迹,甚至连桌椅板凳似乎都没挪动过地方。”
李元芳恍然大悟,连拍额头:“对,对,对。”
狄公接着道:“第二,遍地鲜血,却没有脚印,这些人好像都是老老实实站在那里,被凶手杀死的。”
李元芳道:“对呀。我说怎么觉得这屋里怪怪的!”
狄公继续道:“这个凶手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些死者,又是什么身份?在永昌县发生的两个案件与河东、剑南、陇右三道发生的血案有没有联系?还有,这只滴血雄鹰到底代表了什么?”
李元芳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还是没有说出来。
狄公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话要说?”
李元芳苦笑着,摇摇头:“没、没什么。”
狄公对曾泰道:“可以让衙役们收尸了。还有,今天晚上,我们下榻恩济庄,你马上去安排吧。”曾泰躬身答道:“是”。
狄公慢慢地向门口走去,边走边思索,忽然,他的目光被门外台阶上的一样东西所吸引。这是一根两寸多长的竹管。狄公走过去,俯身拾起竹管,凑到鼻端闻了闻,登时,头部一阵晕眩,他的身体晃了晃。李元芳赶忙扶住了他:“大人,怎么了?”
狄公摇摇头:“啊,没什么,起身猛了些,有点头晕。”说着,他将竹管揣进了怀里。
脚步声响,一名捕快飞奔而来,手里托着一个蓝布包袱,对曾泰道:“太爷,在院子里的蒿草中发现了一个包裹!”
闷雷滚滚,霪雨霏霏。一具具无头尸体被衙役捕快们抬到了村中的空场上,村民们将场子围得水泄不通,没有人说话,惊惧之情挂在所有人的脸上。庞三站在人群中,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忽然,人群一乱,那位九叔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挤了进来,一见眼前的景象,顿时浑身发抖,如筛糠一般,埋怨道:“我早就说过,它不会放过我们!完、完了!”
庞三看了他一眼:“九叔,您说谁不会放过我们?”
九叔不停地抖动着:“鬼,当然是鬼!没想到,时隔六十年,它又出现了!”
一声焦雷在头顶响起,雨大了起来。
当晚,狄公一行在恩济庄一个大户人家下榻。这是个两进院落。几名衙役押着胡言乱语的方根生向正房走去。
狄公打开那人的身份文牒,上面写着:“方根生,证圣二年生人,江南东道颖县人氏。”狄公抬起头来,看了看桌上放着的蓝布包袱。曾泰会意,赶忙将包袱打开,里面是叠得平平整整的衣物。狄公沉吟着。
门声一响,衙役押着方根生走进来。狄公站起身来,走到方根生面前。方根生嘻嘻地傻笑着:“嘿,你这老头儿,胡子好长啊。”说着,他伸手来抓狄公的胡须。一旁的衙役狠狠一击,把他的手打下去,喝道:“不得无礼!”
狄公摆了摆手,微笑道:“我的胡子好玩儿吗?”
方根生傻呵呵地点点头:“你是太上老君!”
狄公道:“嗯,对了,我就是太上老君。”
方根生眼露惊恐之色:“不,你不是太上老君,你骗我!”
狄公道:“我没骗你,我真的是太上老君。”
方根生忽然一声惊叫,喊道:“你是鬼,你是无头鬼!”“扑通”一声,他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鬼爷爷,求求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狄公啼笑皆非,对身旁的衙役使了个眼色,衙役将方根生拽了起来。方根生浑身乱颤,口吐白沫,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狄公道:“你见到鬼了,是吗?”
方根生“啊”的一声大叫,眼睛睁得像铜铃。
狄公问:“鬼是什么样子的?”
方根生的上下牙碰得“咯咯”作响:“无头鬼,无头鬼!”突然,他挣脱了衙役们的手,和身向狄公扑来,双手死死掐住狄公的脖子,嘴里疯狂地喊道:“抓住了,抓住了!我抓住无头鬼了!”
李元芳腾身而起,飞起一脚将方根生踢得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狄公“哎哟”一声坐倒在地,曾泰和何云抢上前去扶起了他。
李元芳剑已出鞘,抵住了方根生的咽喉。狄公叫道:“元芳,手下留情!他是个疯子!”
李元芳收起了宝剑。只见方根生已在这一撞之下昏厥过去。狄公走过来,蹲下身,抓起方根生的手腕把了把脉,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道:“此人肯定是见到了杀人凶手,才被吓成如此模样。”
李元芳和曾泰猛吃一惊:“他见过凶手?”
狄公点了点头,指指桌上的那个蓝布包袱道:“现在已经可以肯定,这个蓝布包袱就是疯汉之物。他叫方根生,江南人。”
曾泰和李元芳对视了一眼,奇怪地问道:“何以见得?”
狄公道:“包袱中的身份牒文上写得明白:‘方根生,江南东道人氏。’刚刚我们两人说话时,你们难道没有听出,此人带着浓重的江南口音吗?”
曾泰一拍额头:“对,对。学生愚钝!”
李元芳道:“可,大人,您说他见过凶手,因此被吓成疯癫,这好像有些匪夷所思吧?”
狄公道:“哦?为什么?”
李元芳道:“第一,如果我是凶手,被人发现了踪迹,我一定会杀人灭口,岂能容这疯汉活到现在?第二,看此人形貌言语,是个不折不扣的失心疯子,恐怕不会是被吓出来的吧。”
狄公“噗嗤”一笑:“好,我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方根生为什么没有被灭口,这是因为凶手故意要让我们见到他。”
李元芳不信:“这、这怎么可能?”
狄公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一切都是有可能的!回答你的第二个问题,如果方根生是一个天生的疯子,出门前怎么会将包袱中的衣物叠得如此平整,又怎么会想到带上身份文牒?”
李元芳被问得哑口无言。
狄公道:“这一切都说明,这个疯汉方根生本来是一个正常人。昨晚大雨,他跑到恩济庄借宿,不想,正好看到了凶手大开杀戒,斩人头颅,因而,惊恐之下,心智丧失,以致倒生昏乱。”
李元芳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狄公道:“刚才我给他号了号脉,三脉冲突离乱,这种脉象在《脉经》之中被称做‘气迷心’,也叫‘痰迷心窍’,是假疯。”
曾泰道:“您的意思是,他的疯症能治?”
狄公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了一个针盒,拿出一枚银针,淡然一笑:“也许,今天夜里,我们就能知道凶手的真面目了。”
恩济庄再现无头尸
夜,恩济庄。一道道闪电在山顶亮起,雷声滚滚而过,雨越下越大。狄公住处厢房里,方根生静静地躺在炕上,头顶和胸前插满了银针,一名衙役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打盹。
正房内,大雨敲击着窗棂,闪电在窗纸上频频划过,滚滚的雷声似乎为这个小山村带来不祥的预兆。狄公、李元芳、曾泰、何云围坐在方桌旁。曾泰跌足长叹道:“短短几天之内,永昌县境内竟接连发血案,学生这京县县令怕是做到头儿了!”
狄公莞尔:“发案不怕,只要能破案,你这官就还能往上升!”
曾泰摇了摇头:“这几件案子蹊跷诡异,几日调查下来,竟毫无端倪,连恩师出马尚且如此,就不要说学生了。我看,要破此案难上加难!”
狄公问:“为什么?”曾泰道:“不知怎么回事,学生觉得此案扑朔迷离,好像是冥冥之中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支配着。”
李元芳抬起头,似乎想说什么,可又咽了回去。狄公猜到了他的心思,看了他一眼道:“元芳,你想说什么?”
李元芳叹了口气:“卑职与曾兄有同样的感觉,一种不祥的预感!”
狄公道:“哦?说出来听听。”
李元芳踌躇道:“卑职怕说出来于事无补,反而影响了大人的判断。”
狄公破颜一笑:“这就是今天你在案发现场欲言又止的缘故?”
李元芳点点头。狄公道:“但说无妨。”
李元芳咬了咬牙,似乎是下定了决心道:“那卑职就说一说。”
狄公点点头。李元芳道:“我知道,大人从不相信鬼怪之说。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连环相套,奇诡无比,用曾兄的话说,似乎件件都是冥冥之中早已安排好的:从官道上那位早已死去的所谓‘死者’江小郎,到前隋骁果军的专用蹄铁,诡异无比的汉代宝马,将军庙中树洞里死者的头颅和左臂,一切都与几十年前发生在江家庄的惨案惊人地相似,这不能不令人不寒而栗啊!因此、因此……”
狄公道:“你认为,这一切都是厉鬼所为。”
李元芳低下头道:“卑职妄言,大人恕罪。”
狄公的目光转向曾泰:“你也这么看吗?”
曾泰点头:“以恩师洞察之细,推理之强,竟找不出丝毫人为的破绽,难道这还不说明问题吗?”
狄公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曾泰接着道:“恩师还记得吧,上午我们在将军庙正殿基石上发现的那个雄鹰花色,竟与血案现场的滴血雄鹰一模一样,这种可怕的巧合,再精明的策划者也是想不出来的!所以,所以,学生认为李将军之言甚为有理。”
狄公问何云道:“你说呢?”
何云沉吟片刻道:“卑职不敢妄言。只是前隋骁果军的专用蹄铁和汗血宝马,用常理是绝对解释不通的。”
狄公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
忽然门外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紧跟着,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曾泰说了声:“进来”。
一名班头快步走了进来道:“奉太爷之命,去请庄中的长者前来问询,可所有人都好像是见了鬼一样,能躲的都躲了起来,躲不了的不是装病,就是推说有事不肯前来。小人无奈只得瞪起眼来,取出铁索,硬拿了三个老汉到此。请太爷恕罪。”
曾泰望着狄公,狄公徐徐点了点头。曾泰道:“罢了,请他们进来。”
门声一响,几名捕快押着三位老汉走进门来。其中就有那位“九叔”。曾泰道:“去掉铁锁。”班头赶忙取出钥匙将锁打开。
曾泰道:“好了,你们下去休息吧。”众捕快一齐退了出去。
曾泰看了看三位老汉,板着脸,故意打起官腔道:“今天,传唤尔等,乃为昨夜恩济庄中所发之血案,尔等为何百般推诿,不肯前来?”
九叔赶忙道:“太爷,草民等非是不肯前来,实在因家中有事。”
“砰”的一声,曾泰狠狠一拍桌子,把九叔吓得浑身一颤。曾泰指着他骂道:“大胆刁民!公然抗拒官府查案,难道不知国法森严吗!”
三位老汉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草民不敢。草民不敢。”
曾泰看了狄公一眼,狄公微笑着点了点头。曾泰道:“起来。”
三人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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