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胡一听就动了心，于是经过一番努力，如愿以偿地来到皖南青溪中学。果然，如梁枫所说，那儿清丽的山水风光大大激发了小胡的诗情，不过遗憾的是，小胡自视精品的诗歌没有一篇被诗歌杂志看中，他理想中的浪漫爱情更是迟迟不见影子。惟一值得安慰的是，在学生眼里，小胡是个神秘的诗人，学生们都很崇拜他，每次去家访，学生和家长对他都是一副顶礼膜拜的样子。
春暖花开的季节，有一天下课后，小胡班里的女生莫菲突然歪着脑袋问小胡：“胡老师，你怎么老是不到我家来做家访？这样可不公平！”莫菲是个性格活泼的漂亮女孩，成绩一直在班上名列前三名。
小胡笑着向她解释：“老师实在是时间有限，只能挑成绩差的同学做家访。嘿，享受这个待遇可不是什么好事情，你要是成绩真不好了，你爸爸第一个就不会放过我吧？”莫菲的爸爸是镇上的书记，小胡曾听人说起过，莫书记的工作能力很强，为人耿直，因为得罪了县里的一个大人物，一直没升迁。
小胡原以为这话说说就过去了，不料几天后的一场考试，莫菲的成绩突然一落千丈，竟然滑到中下等的行列。这怎么可能呢？小胡怀疑莫菲是故意的，他决定立即去做一次家访，否则再滑下去，以后没法向莫书记交代。正好第二天就是休息天，小胡通知莫菲：“我明天上午去你家，你跟你爸爸说一声。”小胡希望周末去能碰上莫书记，让莫书记好好给莫菲谈一谈，让小姑娘把学习态度端正起来。
莫菲的家不远，就在学校对面的山坡上，中间只隔着一条清溪河。第二天上午，小胡信步来到莫菲家，可她家里却冷冷清清的，只有莫菲一个人兴高采烈地从楼上迎下来。小胡有些失望地问：“你爸爸不在家？”莫菲说：“我爸爸、妈妈都有事出去了，可我姐姐莫雅在楼上哩！”
莫菲凑到小胡耳边嘀咕道，“胡老师，你不用访我爸妈，访我姐就行了。实话告诉你，我成绩下降，是因为我姐她最近越来越不开心，看她这样，我哪能集中精力学习？以后只要你常来我家，做做我姐的工作，我保证成绩不下前三名！我姐最爱写诗，你上楼指导指导她吧，我去给你们烧点茶水，就来！”
小胡不知道莫菲到底在捣什么鬼，可是一听说她姐最爱写诗，倒也来了兴趣，于是点点头，就往楼上走去。可是，他不知道，其实这黄褐色的木楼梯，他是万万不该上的。
这是一幢古旧的木楼，楼上光线灰暗，只有临窗的写字台前斜斜地泻进一片春晖，小胡看到，一个长发女子，此刻正背对着他，坐在窗前的光亮里。小胡猜想，她应该就是莫菲的姐姐莫雅了，于是走上前去，正要招呼，突然他发现，莫雅坐的是轮椅。
莫雅是一个残疾姑娘？小胡吃了一惊。
这时候，莫雅听到小胡的脚步声，把轮椅转了过来。就在这一刹那，小胡又吃了一惊：莫雅太美了，白皙美丽的脸庞，一条火红色的长裙把她的残腿严严实实地遮盖了起来。
小胡脑海里蹦出一句诗来：“啊/生命/僵硬和脆弱/燃烧起希望之火/以及爱的美丽……”
莫雅打量小胡许久，轻轻说道：“你就是胡老师吧？莫菲说你要来看我，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小胡现在明白了：什么家访，这一切，其实都是莫菲导演出来的，她对自己和她的姐姐，都讲了谎话。可在这种情况下，小胡不忍心把事情说破，只得顺水推舟：“我早就想来同你聊聊了，听莫菲说，你也挺喜爱诗歌的，是吗？”
“是的，”莫雅幽幽地说，“本来我的生活应该像诗一样美好，可是半年前一次外出旅游时遇上了车祸，我的生活从此就变了样……好了，不说这些了。胡老师，你能帮忙看看我写的诗吗？”
小胡赶紧点头：“好啊，我今天就是来学习的嘛！”
莫雅向小胡捧出了她写的一大叠诗稿，内容大多是关于人生和爱情。读着读着，小胡发现，姑娘冷峻的外表下，其实燃烧着一颗火热的心。想着这破旧的木楼里竟禁锢着一个如此美好的生命，小胡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正在这时，莫菲端着一杯茶上来了，笑嘻嘻地说：“胡老师，你和我姐挺谈得来嘛！喝杯茶吧！不过，我有言在先，这茶的味道不一定合你的口味，你可要想好了，真的愿意喝再喝，喝了可别后悔哦！”
奇怪，喝杯茶有什么可后悔的？莫菲平时老爱和同学开玩笑，在老师面前也没有什么拘束，所以小胡根本没把她这话往深里想，接过茶杯，还打趣道：“难不成你在茶里下砒霜了？嘿嘿，就是下了老师也不怕，照喝！”小胡和莫雅说了半天话，早渴了，于是捧起茶杯就“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这茶水里还放了红糖呢，甜滋滋的，不烫不凉，正好。小胡一口气把糖茶喝完了，擦擦嘴，抬起头，他诧异地发现，莫雅竟羞涩地垂下了眼睛，白皙的脸颊上绯红一片。
一时间，两人反而没了话语，小胡于是就准备起身告辞。莫雅怯怯地小声问道：“胡老师，以后，你每个星期都来教我写诗歌……好吗？”
小胡爱怜地看着眼前这个姑娘，又看看站在旁边的莫菲脸上那渴求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点点头，说：“好啊，以后我每个星期都来！”
莫菲坚持要送小胡。出门不远，她忽然低下头，忐忑不安地对小胡说：“胡老师，你知道在我们这里，喝糖茶，是什么意思吗？”
小胡随口说：“一定是对客人表示一种特别的欢迎吧？”
谁知莫菲摇摇头，说话突然结巴起来：“对……对不起，胡老师，按……按我们这里的风……风俗，你在我姐……我姐面前喝了……喝了糖……糖茶，你现在就……就是我……我姐……我姐的男……男朋友了……”
“什么？”小胡一听莫菲这话，真恨不得把肚子里的糖水全吐出来，“莫菲，你这不是在害老师嘛！你不光是欺骗了老师，也欺骗了你姐啊！”
莫菲的眼睛红了，嗫嚅着说：“对不起，老师，这一切都是我……我故意……我……我把你和我们的合影给我姐看，还骗她说你早就想见她……老师，你不知道，她好久都没像今天这么高兴了。”
“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事？”小胡愤怒极了，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一步步钻进了莫菲的圈套。
莫菲流着眼泪哀求道：“胡老师，这件事是我们三个人的秘密，不会传出去的，你不用当真，只要装糊涂和我姐处处就行了，因为我实在想不出有其他什么办法能让我姐开心起来。等过了这一阵，以后我保证想办法不让她缠着你，真的，不会的！”
听着莫菲的这番话，小胡的心不禁软了下来，事情似乎不容他回绝：“好吧，老师试试看，但愿不会给你姐带来更大的伤害！”
莫菲听小胡这么一说，立即破涕为笑：“胡老师，太谢谢你啦！”
说实话，小胡答应莫菲的要求，并非完全是因为对她姐莫雅的同情，小胡其实很喜欢莫雅，觉得她又漂亮又有才情，正像自己的梦中情人。可是一想到她那双残疾的腿，小胡就胆怯了。正好最近他一位已经“下海”的同学约他南下，他也很想去南方看看，所以他想，和莫雅处就处吧，反正到时候自己往南方一走，也不至于会落到脱不了身的地步。
所以，这之后的每个星期天，小胡都如约去看莫雅一次。原本在小胡来说，无非是有一个谈诗歌的朋友，可谁知随着日月的推移，小胡发现自己渐渐地真有点爱上莫雅了。
那天，莫菲悄悄带信给小胡，说姐姐莫雅让小胡马上去她家，莫雅有大事要跟小胡说。小胡隐约感到也许莫雅要和自己确定什么，他决定要在莫雅开口之前，把自己打算和朋友一起南下的事情告诉她，也许这段不可能的感情是到了要结束的时候了。
天擦黑的时候，小胡来到了莫雅家。叩门，门是虚掩着的，他于是便推门走了进去。楼里静悄悄的，没人，小胡不由喊了声：“莫雅！”
只听莫雅在楼上说道：“是胡老师来了吧？爸妈去城里了，莫菲也去了姥姥家，他们今晚都不回来。胡老师，你把门关好，上来吧！”
面对这样的暗示，小胡的心不由沉重起来。上了木楼，小胡发现莫雅的房间漆黑一片，他正要找电灯开关，莫雅却让小胡先别把灯打开。小胡知道自己再不表白就来不及了，万一让莫雅抢先说了什么，自己也许就很被动了，于是，他赶紧开口道：“莫雅，你先听我说。”小胡的声音有些发抖，“我再过几天就要离开这里，到南方去开始新的生活了，我想……我想……我们是不可能的！”小胡一口气把这番话说完，虽然心里有些不忍，倒也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
房间里静得让人觉得不自在，窗外传来青溪河的流水声，格外清晰。
好久好久，小胡听到莫雅平静的声音：“我明白了，胡老师，你把灯打开吧，开关就在你左边的墙上！”
小胡打开灯，房间里顿时亮堂起来。他抬头朝莫雅望去，却惊得目瞪口呆！明亮的灯光下，泪流满面的莫雅正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一双修长的双腿无可挑剔。
“莫雅！你……你的腿好了？”
莫雅平静地点点头，说：“不是好了，是本来就没有问题，我的腿其实一直是好好的。今天请你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个真相。”
她这是在考验我？小胡立刻觉得既后悔又愤怒。
莫雅好像看出了小胡的心思，冷冷道：“你听说了吗，今天上午，县委李书记和他儿子出了车祸，两个人当场都送了命。”
小胡莫名其妙：“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莫雅说：“当时我已经有了男朋友，可这个李书记的儿子硬要插一脚进来，李书记于是就对我爸施加压力，我实在没办法，这才装成腿残，他们也才罢了休。我原以为事情过去了，谁知我原先的男朋友以为我腿真的残了，还没容我解释，从此就再也没了踪影。我原本想离开这个让我伤透了心的地方，可老天竟把你送到了我的面前，我曾经是那么喜欢你，不想离开你，所以就宁肯把残腿一直装下去。”
“那你为什么不告……”
小胡话没说完，却被莫雅打断了：“我一直以为你和梁枫不一样，没想到你们竟如此相像。”
“梁枫？哪个梁枫？”小胡猛地打了个激灵。
“梁枫就是我的男朋友，当初他在师大读书，我们非常相爱，可后来，他竟连回来看一看我的勇气都没有了。他借口说是要去西藏，还说不想让我跟着去受苦……”
原来是这样！小胡这才明白为什么梁枫当初极力鼓动自己来这里，也许他是希望自己的诗能和莫雅撞击出爱情的火花，那么他也算是为莫雅做了一点事情。可这难道就是如诗的生活吗？小胡的心像被捅了一刀。
小胡不由拷问自己：我的心灵真的纯洁到了可以写诗的程度吗？如果我一开始就知道莫雅的腿是好的，我还会这么轻易放弃她吗？小胡再也说不出话来，跌跌撞撞地下了木楼。
第二天，小胡就向学校打了辞职报告。他放弃了爱情，也放弃了诗歌。他决定到南方去，重新开始认识生活！
走的那天，雪下得很大，小胡深一脚、浅一脚，走出了那年的冬天。
（夏启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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