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抛着手中的那枚硬币，已经无数次了，那枚硬币一直是正面朝上。我的思绪混乱，半天才回过神来。
此时此刻，我刚刚结束对张然的采访，离开了那座监狱。深秋的城市格外寒冷，灰白色的天光倾泻而下，满眼的萧索之气。
罗谦辰失踪在深秋，吕瑞卿也失踪在深秋，这两个人就如同幻梦一般，出现在我的世界当中，然后转瞬即逝。
这不免令人感到有些怅然。
又是一年深秋，我已经不记得罗谦辰失踪的那个深秋，是否也如同今年这般寒冷。算下来，罗谦辰已经失踪整整三年了。
他到底去了哪儿？
至今，没有人能够得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深秋之后，便是冬季了。
那天晚上，我约了陈峰和郭跃明到老地方吃火锅。
火锅吃到一半，陈峰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接起手机，脸色突然一变，将手机放下。
我和郭跃明齐问：“怎么了？”
陈峰将剩余的啤酒一饮而尽道：“抓到马凯文了！”
听到马凯文这三个字，我浑身打了个激灵。
我们立马结账离开了火锅店，郭跃明和陈峰都喝了酒，只有我一个人没喝，所以，我开车载着他们直奔专案组。
专案组的办公大楼内灯火通明，透过监视器，我看到审讯室内，两名警官正在对马凯文进行审讯。
监视器画面中，马凯文看上去惊慌失措。
马凯文是自首的。
就在两小时之前，马凯文向一家派出所自首，然后被转移到了这里。这一切看上去和洪冠明的自首如出一辙。
马凯文体内此刻是妻子人格，妻子人格为什么要自首呢？又是什么，会令她感到如此恐惧，以至于惊慌失措？
陈峰领着郭跃明和我走进了审讯室，将那两名警官替换了下来。
马凯文见到我和郭跃明，直接哭了出来：“郭主任、方记者，他们全都不相信我说的话，我该怎么办？”
我冷冷道：“相信你什么？我差点就被你给杀死了。”
只见马凯文一脸茫然地看着我道：“什么杀死你？我什么时候杀过你？”
我冷笑：“你少装蒜，你是妻子人格对不对？我知道你很有心计，把自己藏得很深，以至于所有人都以为你已经消失了。呵呵，戏演得不错，不过你瞒不过我们的，不要再伪装了，没用的。”
马凯文掩面而泣，哭得更加厉害了，他像个女人一样呜咽道：“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真的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都不相信我，为什么？”
郭跃明问：“你究竟要我们相信你什么？”
马凯文道：“我不是马凯文，也不是你们说的那个什么妻子人格。”
我心中一怔，难不成，马凯文的体内，还有其他人格存在？
马凯文道：“我是文雪！”
我和郭跃明面面相觑。
文雪是郭跃明的一位患者，一年前我曾经采访过她，那时候郭跃明还没有从那家精神病医院离职。
当时她向我讲述了一些疯狂的理论。
马凯文盯着我：“还记得吗？一年前，你采访我的时候，我对你说的话。我说灵魂其实是可以和肉体发生交换的。”
那次采访的内容我一直都没有公开，所以，我敢肯定，妻子人格并不知道那次采访时文雪说的话。
我感到一阵恶寒涌遍全身：“这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会是文雪？如果你是文雪，那么文雪现在……”
就在这时，急促的铃声在审讯室里响起，把我们所有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是郭跃明的手机响了，他接通电话，片刻之后，面色变得比死人还难看。
我问：“怎么了？”
郭跃明道：“我以前的同事赵医生打来电话，文雪现在是他的患者，但是就在刚才，文雪突然发疯了，她用注射器扎了一名护士的脖子。老赵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请我过去帮忙。”
我们立马驱车赶往医院，一路上，我都在想，难不成妻子人格和文雪的本格之间发生了肉体上的互换？这不由得令我想起了曾经采访过的一个死刑犯，他似乎在执行死刑的那一瞬间，令自己的灵魂和执行官的灵魂发生了互换（详情请见《梦游症调查报告1》第三个病例“灵魂的重量”）。
半小时后，我们赶到了医院。
郭跃明、我和陈峰刚刚走进医院的大楼，赵医生便朝我们快步走来。
郭跃明问：“老赵，什么情况啊？”
赵医生道：“老郭，我们边走边说。”
赵医生领着我们快步朝文雪的病房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语速极快地说道：“我们一个护士，给文雪换药的时候，文雪突然发狂，夺过了注射器，扎了她的脖子。”
郭跃明问：“那名护士现在情况如何？”
赵医生道：“还好没扎到颈部大动脉，血已经止住了，送到监护病房休息了。”
说着，我们就已经来到了文雪的病房前。
这是重症监护病房，开门前，赵医生提醒我们道：“文雪现在情况很不稳定，当时她将那护士扎倒在地，发疯般地冲出了自己的病房，最后被十名男护工强行制服，打了一针安定剂，才转移到了这里。”
赵医生打开门，只见文雪穿着病号服，披头散发地蜷缩在病房的一角，将整个身子都陷入海绵当中，似乎只有被海绵紧紧包裹，她才能够感受到安全。尽管被注射了安定剂，但她看上去依旧十分危险，她的身体在微弱地颤抖着，仿佛有什么令人不安的东西要从她的身体里破壳而出。
郭跃明轻声道：“文雪，没事儿了。”
他说着，就要朝文雪靠近。
没想到文雪突然呲牙咧嘴道：“滚开！别碰我！你们这些坏兔子！”
我们三个全都怔住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
文雪不断地重复着：“坏兔子！坏兔子！坏兔子！坏兔子要吃掉我！坏兔子想要吃掉我！你们这些坏兔子，就应该被吃掉！”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地吐出了那三个字：“爱丽丝！”
我们离开了病房，来到了赵医生的办公室里。
郭跃明摇了摇头道：“爱丽丝？这怎么可能？”
赵医生道：“这个爱丽丝……让我想起了马凯文……”
陈峰道：“爱丽丝不是已经……”
对啊，爱丽丝应该已经死了，已经随着洪冠明肉体的消亡一道死去了。可是现在……难道说，爱丽丝找到方法，逃离了洪冠明的身体，就像逃离马凯文的身体一样，她逃到了文雪的身体里，一直躲藏至今？
我不确定。
我试图理清这之间存在的关系。
此刻，文雪的本格出现在了马凯文的身体里，爱丽丝人格出现在了文雪的身体里。
那么，妻子人格又去哪儿了呢？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说：“刚才文雪说，坏兔子想要吃掉她对不对？”
郭跃明和陈峰点了点头。
我道：“我想，她所说的坏兔子，指的应该是，妻子人格。”
陈峰道：“你是说，妻子人格，要吃掉爱丽丝？”
我道：“我的推测是这样的。三年前，爱丽丝人格逃离了马凯文的身体，进入了洪冠明的身体里。后来，洪冠明被执行死刑，我们所有人都认为，爱丽丝人格应该已经随着洪冠明的死而彻底消亡掉了。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爱丽丝人格应该是在洪冠明被执行死刑之前，逃离了他的肉体。而她逃到哪儿去了呢？”
陈峰道：“文雪的身体里。”
我道：“没错，她为了躲避妻子人格对她的追杀，先逃到了洪冠明的身体里，但事情败露，于是，她让洪冠明去死，让妻子人格和所有人都误以为，她也已经死了。其实，她逃到了文雪的身体里，躲了起来。”
陈峰问：“可文雪的人格为什么去了马凯文的身体里？妻子人格又去了哪儿？”
我道：“肉体需要一个人格来支撑对吧？如果肉体失去了所有的人格，就相当于死了。所以，妻子人格应该是和文雪互换了，她需要文雪的人格来暂时支撑马凯文这具肉体，她不希望看到这具肉体死去。”
郭跃明道：“你的意思是说，妻子人格此刻在文雪的身体里？”
我点了点头道：“没错，她在文雪的身体里，她想要干掉藏匿在文雪身体里的爱丽丝人格。”
郭跃明深吸了一口气道：“你知道吗？你刚才做这番推论的时候，说话的样子，真像个疯子。人格是不可能脱离肉体的，更不可能跑到另一具肉体内！这些全都是你的胡乱推论！”
我道：“你觉得，我们从头到尾经历的这些事情有一件是正常的吗？为什么不能试着去相信，试着用一种超常的逻辑去分析这一连串的事件呢？”
郭跃明决定留在医院内，配合赵医生对文雪进行治疗。
当天夜里11点，我和陈峰离开医院，直奔专案组。因为我想再见一见马凯文，或者说，马凯文体内的文雪人格。
在专案组的审讯室，陈峰安排了我和马凯文（文雪）的见面。当然，是在陈峰的全程陪同下。
此时，马凯文（文雪）显得不再那么惊惶，看上去极为疲惫。
我道：“文雪小姐。”
马凯文（文雪）突然眼前一亮，抬头看着我，眼神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道：“我叫你，文雪小姐。”
马凯文（文雪）喜极而泣：“你终于相信我了吗？终于有人愿意相信我了吗？”
我道：“是的，我相信你！我和陈警官，都相信你！”
我说着，看了眼身旁的陈峰，陈峰冲着马凯文点了点头，露出信任的表情。
我道：“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文雪？”
马凯文（文雪）连连点头：“请问，尽管问。”
我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身体，变成了马凯文的？”
马凯文（文雪）道：“就在今天晚上，我也不记得时间了。我只知道当我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奇怪，我竟然穿着男人的衣服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我问：“什么地方？”
马凯文（文雪）道：“一幢废弃的烂尾楼里。我害怕极了，立马逃出了烂尾楼，来到了一座商场，当时我感到一阵尿意，于是走进了商场一楼的女厕，可是我刚一进去，女厕里就传来了惊叫声。她们都在喊，流氓！我吓得退了出去，退到了外面盥洗台前。结果，我看到镜子里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我曾经的病友，马凯文！我吓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跑到了附近的一家派出所。可是，他们全都不相信我的话，还把我当嫌疑犯逮捕了。他们说我涉嫌杀人！可是，是马凯文涉嫌杀人，不是我！”
我道：“你在从烂尾楼醒来之前，在干吗？我是说，你还在自己身体里的时候。”
马凯文（文雪）道：“白天我一直在病房里睡觉，不过，我做了个奇怪的梦。主要不是梦奇怪，而是梦里的那个人……”
我问：“你还记得梦的内容吗？”
马凯文（文雪）道：“我想想……嗯……说来你可能不信，我的梦都是固定的你知道吗？我的意思是说，大多数人的梦，每次都是不一样的。”
我道：“你是想说，你的梦，是出现在某个固定场景里的？”
马凯文（文雪）点了点头道：“那是一家医院，就是我以前工作的那家医院。每晚的梦里，我都会出现在那家医院，我怎么走都走不出去，通向外面的门是封锁的。”
文雪以前是个医生，她是因为一起医疗事故患上精神疾病的，所以她梦里的这家医院，应该是她对这起医疗事故一直耿耿于怀的产物。医院就像一个牢笼，将她囚禁在了里面，这大概是她内心的愧疚，对自己的惩戒。
我问：“医院里只有你一个人吗？我是说，你梦里的那家医院。”
马凯文（文雪）道：“一开始，的确只有我一个人。可是就在两年前，医院里来了一个女孩。”
我问：“一个多大的女孩？”
马凯文（文雪）道：“十岁。那个女孩穿着一件花色的连衣裙，双马尾，一双墨绿色的眼睛，神经兮兮地看着我。
她问我：‘你是坏兔子吗？’
我说：‘我不是，我是文雪。’
她噘了噘嘴：‘有只坏兔子想要吃掉我，我能在你这里躲起来吗？’
我说：‘当然可以。’
她孩子气地笑了笑道：‘文雪姐姐真好，不过，你可不许把我躲在这儿的事儿说出去哦，不然的话……’
她说着，微微颔首，墨绿色的瞳仁里透露出一股杀意，那股杀意我至今无法忘记。但那股杀意只是转瞬即逝，很快，她再度露出天真的表情：‘不然的话，坏兔子会找上门来吃掉我的！’
我答应让她留下来，并且替她保密，很快，我们成为了朋友。
可就在白天的时候，我进入梦中，再度见到她的时候，她却显得那样不安，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来。
我问她：‘你怎么了？’
她一脸怨恨地看着我：‘你有没有把我的事情跟外面的人说过？’
我道：‘没有啊。’
她却依旧不安：‘我怎么感觉，坏兔子已经知道我在这儿了？’
我道：‘一定是你想多啦，没有人能够找到这儿，这里非常安全！’
她道：‘是吗？你可不许骗我！’
我道：‘不骗你，没人知道你在这儿。’
可就在这时，她突然发作道：‘你骗了我！’然后，她像是看到了什么东西，仓皇而逃。我转过身，看到一个女人朝我走来，那个女人穿着一身红衣，嘴唇血红仿佛抹了血一样。她冲我微微一笑，对我道：‘想离开这儿吗？’
我问：‘你能帮我离开吗？’
那个女人道：‘我已经帮你把门打开了，你可以过去瞧瞧。’
那个女人说完，就朝着那个女孩消失的方向走去，只留下黑暗中一连串的高跟鞋声。
反正这只是个梦，我也并没有在意这个女人究竟是谁，从何而来，就朝医院的大门跑去。果然，我看到大门敞开，于是我走了出去，然后我就醒了过来。醒来之后，我就发现，自己变成了马凯文。”
我问：“那个女孩，有没有告诉你，她叫什么？”
马凯文（文雪）道：“从没有。”
我道：“非常感谢。”
马凯文体内文雪人格的话，证实了我的推论。那个出现在她梦里的女孩，就是两年前逃离洪冠明身体的爱丽丝人格。而那个闯入她梦里的红衣女人，正是马凯文的妻子人格。
如果我猜得没错，妻子人格，此刻正在文雪的精神世界里，猎杀爱丽丝！
陈峰还需要留在专案组继续审理这起案件，而我，则驱车直奔医院，找到郭跃明，向他提出要单独和文雪见面。
我对郭跃明道：“我已经从马凯文那里确认了，此刻，马凯文的体内是文雪的人格，而文雪的体内，一共有两个人格！”
郭跃明眉头一蹙：“两个人格？不是只有爱丽丝人格吗？”
我道：“还有妻子人格！”
郭跃明一惊：“你，你说什么？妻子人格？马凯文的妻子人格？”
我道：“没错！此刻，妻子人格正在文雪的精神世界里，猎杀爱丽丝人格！”
郭跃明道：“可这说不过去你知道吗？如果这一切都像你说的那样，此刻文雪人格在马凯文的身体里，那么，文雪的精神世界也应该已经跑到马凯文的身体里去了才对呀！”
我道：“爱丽丝人格早在两年前，就进入了文雪的精神世界。可以说，从那个时候起，文雪就变成了一个双重人格者。文雪的精神世界，也早已经成为了爱丽丝的精神世界！你懂我的意思吗？”
郭跃明若有所思了片刻，然后道：“我带你去见她。”
我在重症监护病房里再度见到了文雪，此刻她还没有睡，身体依旧死死地蜷缩在病房一角的海绵内。
郭跃明递给我一个遥控器，遥控器中间有一个钮，对我轻声耳语道：“有什么状况，就摁这个钮。她身上的约束服是特制的，正常情况下她可以活动自如，但只要你摁下这个钮，约束服就会瞬间收紧，她将不得动弹。记住了？”
我点了点头，将遥控器塞进了荷包里。随后，郭跃明退出去，关上了门。
我席地而坐，和文雪面对面，幽暗中，她的眼睛仿佛闪烁着墨绿色的光。我知道，那双眼睛，此刻已经不再是文雪的眼睛了，而是爱丽丝的眼睛。
我道：“嗨，爱丽丝，好久不见。”
文雪（爱丽丝）歪了歪脑袋，看着我，然后道：“我记得你，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和那个大背头在一起。”
我笑了笑：“大背头？我想你说的是罗谦辰。”
文雪（爱丽丝）道：“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总之你们全都是坏兔子！”
我道：“真正的坏兔子，还在这具身体里是吗？”
文雪（爱丽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吃惊：“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坏兔子，你快走开，我要睡觉了！”
我道：“你睡得着吗？那只坏兔子正在四处找你，一个不留神，坏兔子就会把你给吃掉。我知道你在怕什么，爱丽丝。马凯文的妻子人格正在找你，就在你的精神世界里。”
文雪（爱丽丝）的身体开始发颤，身子缩得更紧了：“你是那个告密兔子吗？是你把我藏在哪儿告诉给了那怪物？”
我摇了摇头道：“显然不是。”
文雪（爱丽丝）道：“那你是那怪物派来吃掉我的吗？”
我道：“你看我长得像食人魔吗？”
文雪（爱丽丝）道：“别否认，我可以感觉到，你是吃过人的。你这个吃人的坏兔子！坏兔子！”
我一阵苦笑：“我只是来帮你的。”
文雪（爱丽丝）又歪了歪脑袋：“帮我？你要怎么帮我呢？你根本帮不了我！那怪物现在就在我脑子里，你能钻到我脑子里来吗？”
我道：“你现在躲起来了对吗？你躲在某个她不知道的地方跟我说话。”
文雪（爱丽丝）道：“你是在套我的话吗？你这个坏兔子！你果然是那怪物派来的奸细！”
我道：“难道，你就不想战胜她吗？”
文雪（爱丽丝）冷笑道：“呵呵，战胜她？你是在跟我讲笑话吗？你认为我能战胜得了她吗？她杀了所有人！所有人你知道吗？现在，她要来杀我了！”
我道：“你可以尝试着逃出去，就像你逃离马凯文和洪冠明的精神世界一样。”
文雪（爱丽丝）道：“我觉得你不是坏兔子，而是一只傻兔子！你以为逃出去真的那么容易吗？”
我道：“那前两次你是怎么做到的？”
文雪（爱丽丝）歪着脑袋，冲着我邪笑起来：“你真的想知道吗？”
我点了点头。
文雪（爱丽丝）道：“为什么爱丽丝在梦游仙境的时候必须受到一只兔子的指引？”
我道：“故事是那么设定的。”
文雪（爱丽丝）道：“因为兔子会打洞。想要前往仙境，或者离开仙境，你要么需要一只会打洞的兔子，要么，就把自己变成一只兔子。”
我道：“请问，如何把自己变成一只兔子呢？”
文雪（爱丽丝）道：“吃掉某个人格，你就是兔子了。”
我一怔：“你说什么？”
文雪（爱丽丝）道：“在马凯文的精神世界里，妻子人格进行了一场大屠杀，她几乎吃掉了所有的人格。当时我和莉莉丝躲在了一起，但我知道，那怪物很快就会找到我们，把我们全部吃掉。莉莉丝很害怕，又哭又闹，我根本劝不了她，她的哭声肯定会引来那怪物，所以，为了让她安静，我把她给吃掉了。然后我透过窗户，看到海面上出现了一个旋涡，于是我打开窗户，跳进大海里，被旋涡吸了进去，成功逃离了马凯文的精神世界。但我必须找到一个新的肉体予以寄托，所以，我慌不择路，逃到了洪冠明的精神世界里。”
我道：“既然你已经变成兔子了，逃离文雪的身体又有什么难的呢？”
文雪（爱丽丝）道：“吃掉一个人格，只能变一次兔子，当兔子进入到新的肉体中，又会变成人，只有吃掉新的人格才能够再度变回兔子。”
我道：“你的意思是，你吃掉了洪冠明的本格？”
文雪（爱丽丝）点了点头：“我那是不得已而为之。那怪物发现我了，所以我只好出此下策。我是在死刑执行前一刻吃掉他的，然后我逃了出去，逃到了文雪的精神世界。”
我道：“你为什么不把文雪也给吃掉，这样，你又是兔子了。”
文雪（爱丽丝）歪了歪脑袋：“我可不是什么坏兔子。文雪姐姐对我挺好的，我喜欢她，所以我是不会吃掉她的。”
我道：“你知道现在文雪去哪儿了吗？”
文雪（爱丽丝）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文雪姐姐去哪儿了，我很害怕，文雪姐姐是不是被那怪物吃掉了？”
我道：“你放心，文雪还活着，她现在在马凯文的身体里，是妻子人格把她送过去的。妻子人格为什么具备这种能力，能够让文雪也变成兔子。文雪可没有吃掉任何其他人格。”
文雪（爱丽丝）道：“你忘了那怪物吃掉多少个人格了！”
我道：“她没有吃掉马凯文的本格，还有你和莉莉丝。”我突然意识到了，“也就是说，她一共吃掉了七个人格！她有七次变兔子的机会！”
文雪（爱丽丝）道：“没错，她可以把其中一次变兔子的机会让给文雪。可我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这个机会让给文雪，她干吗不直接把文雪吃了？这样又能多一次机会。”
我道：“我猜，大概是因为马凯文的肉体，需要一个人格来支撑。”
文雪（爱丽丝）恍然大悟：“这怪物实在是太心机了！”
我在心中算了一下，妻子人格吃掉了七个人格，现在她用掉了两次变兔子的资格，也就是说，她还能变五次兔子！如果她继续吃掉更多的人格……我倒抽了一口凉气，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突然文雪（爱丽丝）开始浑身发抖。
我问：“怎么了？”
文雪（爱丽丝）惊恐道：“她来了，她找到这儿了，她找到这儿了！我得走了！我得换新地方躲起来！”
说完，文雪便闭上了眼睛，像是沉睡了过去。
片刻之后，她睁开了眼，眼神中充满杀意：“告诉我，她去哪儿了？”
我心头一紧：“什……什么？”
她面露凶狠道：“快点告诉我，爱丽丝躲到哪儿去了？”
我重重地咽了口唾沫道：“你是……妻子人格？”
我将手伸进荷包，刚刚取出遥控器，还没来得及摁下按钮，她便朝我扑了过来，如同一头凶猛的野兽，死死地掐住了我的脖子，将我摁倒在地。
遥控器从我的手中甩脱出去，滑到了房间的另外一角。
我被她掐得死死的，完全透不过气来，我怎么也掰不开她的双手，这完全不像是一个女人的力量！
很快，我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晕眩，就要彻底窒息过去。
我就要死了！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突然弹开了，四名男护工冲了进来，将文雪拉到了一旁。
我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郭跃明从我身上跨了过去，捡起墙角的遥控器，摁下了按钮。一瞬间，文雪的约束服被收紧，她浑身无法动弹，倒在地上，眼神则恶狠狠地投向我。
郭跃明将我扶了起来：“真危险，还好及时赶到了。”
我不停地咳嗽着说：“她、她现在是、现在是，妻子人格！”
郭跃明道：“我都听到了，这个病房是二十四小时视听监控的。”
如果一定要保留一个人格，你会选择保留哪一个？
此刻，我整个人都陷入到了矛盾当中。
无论是爱丽丝人格还是妻子人格，她们全都不是善类。最好的结果就是，她们同归于尽。可如果她们同归于尽了，这具肉体也就相当于死了，那么还处在马凯文身体里的文雪又该如何回来呢？
郭跃明对我道：“这么来跟你说吧，我从来都不相信什么人格逃逸这种说法，这不符合科学。我是医生，医学要实事求是。目前文雪的情况，很明显是多重人格分裂症的表现，她的体内分裂出了两个人格，一个是爱丽丝人格，另一个是妻子人格。她曾经是马凯文的病友，她和马凯文有过接触，所以，她可以了解到爱丽丝人格和妻子人格并不奇怪。”
我问：“可即便文雪和马凯文是病友，她也不见得能够如此确切地了解到马凯文分裂出来的这些人格啊？另外，她对马凯文精神世界的情况实在是太清楚了，她是如何知道的？我相信马凯文绝对不会给她讲这些东西。”
郭跃明笑了笑说：“你还好意思问我她是怎么知道的？我把那些资料给你看，你全给写下来发表出去了。我们这里是医院，不是监狱，病情不严重的患者，可以定期在监控条件下使用互联网。所以，你还要问我她是如何知道的吗？”
我道：“你的意思是说，文雪看了我写的那些报告，然后模仿爱丽丝人格和妻子人格？”
郭跃明点了点头：“这是目前唯一合理的解释。”
我道：“可是，马凯文又怎么解释？他说他不是马凯文，也不是妻子人格，而是文雪，偏偏这么巧，文雪这边又出了这种状况。”
郭跃明道：“或许他们是串通好的。”
我道：“如何串通？”
郭跃明道：“我说过了，这里不是监狱，表现良好的病人，可以定期使用互联网设备。”
我道：“所以你的打算……”
郭跃明道：“不作任何干涉，静观其变。”
那天晚上，我一夜都没睡好。
第二天一早，我从手机新闻里看到，马凯文自杀了。
从新闻上，我了解到，今天凌晨1点，马凯文在审讯结束移送羁押室的过程中，挣脱两名负责护送的警员，一头撞在一根水泥柱上，被送往医院后，经抢救无效，于凌晨3点宣告死亡。
那天早上，我给陈峰打了无数个电话，但是他的手机均处于关机状态。
到了下午大约3点钟左右，我又给他打了个电话，这次，终于打通了。
电话里，陈峰像是一直都没睡觉，嗓子都是沙哑的，我问他什么情况，他对我说：“昨晚你走之后，马凯文一直在哭，他认为他是文雪，被困在了这具肉体里。他说他不知道该怎么逃出去，然后一直在哭，一直在哭，我以为他只是情绪崩溃，可没想到，他会选择自杀。我现在开始有点相信，没准昨晚在马凯文身体里的，真的就是另外一个人。”
他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可是我却举着手机，愣了好一会儿。
文雪因为绝望，选择了和马凯文的肉体同归于尽，我想这点，一定是妻子人格没能料到的。
所以现在，只剩下文雪的肉体，和隐藏在这具肉体之下的爱丽丝人格和妻子人格。
在其他人看来，文雪，依旧还活着，但我知道，真正的她，已经随着马凯文肉体的消亡而彻底消亡了。
当天晚上，我再度联系上郭跃明，他表示，他已经从新闻上知悉了。马凯文的自杀，同时，他也告诉我，文雪陷入了昏迷当中。
我知道，那不是单纯的昏迷，而是一场残酷的逃杀。
妻子人格正在那具肉体当中，疯狂地追杀爱丽丝人格。
三天后，文雪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我从郭跃明那儿得到这个消息，便直奔医院。文雪的苏醒，意味着这场逃杀的结束。
妻子人格，已经成功地将爱丽丝人格猎杀掉了吗？
可当我赶到医院，见到文雪的一刹那，我发现，这个醒来的并不是妻子人格，而是爱丽丝人格。
只见文雪（爱丽丝）蜷缩在病房一角的海绵里，身体瑟瑟发抖，嘴里不停地重复道：“另外一只坏兔子！另外一只坏兔子！另外一只坏兔子！”
我轻声问道：“爱丽丝，到底发生了什么？”
文雪（爱丽丝）的语气更加惊恐，她的身子几乎抱成了团：“另外一只坏兔子进来了！另外一只坏兔子进来了！”
我一怔：“另外一只坏兔子？”
文雪（爱丽丝）道：“另外一只坏兔子，杀掉了坏兔子！另外一只坏兔子，杀掉了坏兔子！”
我问：“爱丽丝，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文雪（爱丽丝）道：“那怪物死了，那怪物死了！”
我道：“你是说，妻子人格，死了？”
文雪（爱丽丝）不停地重复着：“那怪物死了，那怪物死了，那怪物死了……”
我问：“你杀掉了妻子人格？”
文雪（爱丽丝）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不是我，是另外一只坏兔子！”
我问：“你看到另外一只坏兔子了？”
文雪（爱丽丝）摇着头道：“我看到那怪物死了，就死在一楼的走廊里，她倒在地上，倒在血泊里。是另外一只坏兔子杀了她。”
文雪（爱丽丝）此刻显然有些神志不清，但我还是能够从她混乱不堪的话语中理解到，有别的东西闯入了爱丽丝的精神世界，而那个东西，竟然杀掉了妻子人格！
究竟是什么，进入到了爱丽丝的精神世界？
文雪（爱丽丝）突然惊慌失措起来：“我听到了脚步声！我听到了脚步声！另外一只坏兔子来了！另外一只坏兔子来了！我得走了！我得走了！我得找新的地方藏起来！”
说完，文雪便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昏睡当中。
文雪昏迷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当她醒来的时候，我和郭跃明发现，这个醒来的，似乎并不是爱丽丝人格，也不是妻子人格，更不像是爱丽丝所描述的“另一只坏兔子”。她此刻的姿态看上去是那样端庄，她就那样静静地坐在海绵地板上，目光凝视着正前方的某处，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当我和郭跃明朝她走近的时候，她缓缓地扭过头来看向我们：“郭医生、方记者，我终于回来了。”
我和郭跃明全都吃了一惊。
我道：“你是……文雪？”
她点了点头道：“没错，我是文雪，我回来了。”
我道：“可是……你应该已经……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文雪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对郭跃明道：“郭医生，我能和方记者单独聊会儿吗？”
郭跃明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文雪道：“爱丽丝曾经给我讲过如何逃离一个肉体的精神世界，只需要吃掉另外一个人格，就可以变成兔子，逃离出去。”
我道：“可是，马凯文的身体里，当时只有你一个人格存在，你不可能变成兔子。”
文雪道：“没错，当时我的确已经陷入了绝望当中，所以在审讯结束后，我决定自杀，于是一头撞在了水泥柱上。可那一瞬间我并没有死，而是陷入了深度昏迷当中。在这种昏迷状态下，我得以进入马凯文的精神世界。”
我道：“按照我的理解，这说不过去。马凯文的主人格早就不在了，他的肉体里只有你，所以，马凯文的精神世界也应该是不存在的。”
文雪道：“你忘记了人体有一个很重要的用来储存记忆的器官了吗？”
我道：“大脑！”
文雪道：“大脑会记下那些潜意识深层最根本的东西，那里是永远也不会改变的。所以即便马凯文所有的人格都离开了，只要大脑还在运转，潜意识深层所保留的精神世界就会一直存在，不会被其他人格取代。”
文雪的话直接推翻了我之前的推论，我道：“也就是说，无论肉体的人格如何改变，肉体本身还是会保留最初本格所留下的精神世界，对吗？”
文雪点了点头道：“没错。”
我道：“可是，马凯文的精神世界里什么都没有了，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呢？”
文雪道：“我在那幢十一层的大楼里摸索了很久，的确什么也没发现，可是，当我抵达十一楼的时候，我在那儿发现了一具尸体。”
我感到很疑惑：“尸体？谁的尸体？马凯文体内的人格，爱丽丝逃了出去，其他的人格都被吃掉了，怎么会留下尸体？”
文雪道：“那是一只猫，一只暹罗猫的尸体。”
我突然回想起了什么。马凯文除了分裂出包括妻子人格在内的其他十个人格外，还分裂出了一只暹罗猫，那只暹罗猫死了，尸体还一直在那儿。
我道：“于是，你把那只猫的尸体，吃掉了？”
文雪点了点头：“然后，我变成了兔子，离开了马凯文的肉体，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我道：“爱丽丝说有另外一只坏兔子进入了你的精神世界里。”
文雪道：“她说的是我。我回到自己的精神世界之后，用刀杀死了马凯文的妻子人格。”
我感到震惊：“你就这么轻易地将妻子人格杀掉了？”
文雪道：“妻子人格并不强大，她之所以能够吃掉马凯文体内分裂出的那么多人格，是因为马凯文的每一个人格都对他妻子的死感到愧疚，是这种愧疚，令妻子人格显得格外强大，所向披靡。而我，不是马凯文分裂的人格，所以，我心中毫无愧疚，妻子人格对于我来说，也就没那么恐怖了。”
我问：“爱丽丝呢？她现在是什么情况？”
文雪道：“她离开了。”
我道：“离开了？”
文雪道：“我找到她，让她吃掉了妻子人格的尸体，于是她变成了兔子，离开了我的精神世界。现在，我的精神世界里，只剩下我一个。”
我问：“爱丽丝去了哪儿？”
文雪耸了耸肩道：“我不知道，何况，即便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爱丽丝是一个十分危险的犯罪型人格，如果她真的逃逸出去，无论是逃逸到了谁的肉体里，都有可能对社会造成极大的危害。之前，她一直藏匿在文雪的身体里，是因为她需要躲避妻子人格的追杀。
而今，妻子人格已经死了，她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犯罪。
洪冠明的案子至今令我心有余悸，爱丽丝人格的作案手段之残忍，我早有领教。我不希望看到第二个洪冠明案的出现。
然而，没有人会相信或认同我的论断，我也无法确定爱丽丝人格究竟会选择谁作为自己下一个目标。
郭跃明坚持认为，并没有人格逃逸的存在，他相信他所理解的科学，他笃定，爱丽丝人格只是文雪脑子里自然分裂出来的一重人格，而这个人格和马凯文脑子里分裂出来的那个爱丽丝十分相似，所以看上去就像是马凯文脑子里的爱丽丝逃进了文雪脑子里一样。
一切都似乎显得是那样无可奈何，我也的确只能坐等案件的发生。但全国乃至全世界上下，几乎每天都会有大量残忍的案件发生，我又如何能够确定哪些案件是爱丽丝人格所为呢？我感觉，她会如同一个幽灵，令你永远也捉摸不透，永远也无法预料到她下一步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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