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万英镑-和移风易俗者一起上路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去年春天我到芝加哥看博览会,虽然最终没看成功,但是我在那次行程中却收获很大——可以说,它给了我一些回报。在纽约,我结识了一位正规军队中的少校,他也说要去看博览会,于是我们约好一块上路。我必须先到波士顿,他说愿意一块去,不妨打发时间。他这人仪表堂堂,体格强壮得像一位斗士,但举止温顺,谈吐文雅。他为人十分和蔼,但又显得很稳重。也是,他是没有幽默感的。他对四周的事都颇感兴趣,然而他那安静的神态却不被外界所影响;他不被任何事情所打扰,他不被任何事物所感动。

    但是,半天后,我却发现,尽管他表面看来是那么平静,但在他内心深处隐藏着一股热情——热衷于破除那些在日常生活中所中表现出的种种恶习。他要维护公民的权利——这是他的习惯。他认为:共和国的每个公民都应当把自己当作是一个不是官方的警察,不求任何回报,经常监督着守法与执法情况。他认为,要维护和保障公众的利益,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要求每个公民都尽自己的能力,去制止或处罚他自己看到的那些违法乱纪的行为。

    这可是一个不错的想法,但是我认为一个人这样做会经常惹来麻烦;我感觉,一个人这样做,无异于企图开除一个犯了过错的小公务员,而结果他会被人家所嘲笑。如果他说事实不是这样,说我的想法是不对的,说那样做从来也不会开除任何人;而且,实际上他绝不开除任何人;因为你做错了,没有,我们必须把那个人改造过来,让他成为一个称职有用的人。

    难道我们非得先去告发那犯了过错的人吗?然后再请他的上级不要解雇他,只要惩罚他一下,最后依然留用他吗?

    不,我不是那意思;你根本就不用去告发他,因为,假如还那样做,他就会有丢掉饭碗的危险。你可以做得像是要去告发他——那也只是到了无计可使的时候。也是极端的办法。也就是利用威力,而威力是无利的。最好的办法是运用权术,喏,如果一个人富有头脑——如果一个人肯运用权术——

    我们在电报局的一个窗口足足待了两分钟,少校一直想方设法引起一个年轻报务员的关注,几个报务员都只顾说笑。就在这时少校说话了,他叫其中一个报务员回收他的电报。可是他得到的回答是:

    我能稍待片刻吗?这句答话刚说完,他们又说起了玩笑话。

    少校说他可以等着,并不着急。接着,他又写了一份电报:

    王经理:今晚我想和你共进晚餐。同时把你某分局如何经营业务的情况讲给你听。等了一会,刚才那个说话那么高傲自大的年轻人接过了电报稿,他刚读完电文,吓的脸色都变了,他立即道歉又解释的说,如果这份害人的电报被发出去,经理就会开除他,或许以后再也找不到这样好的职位。如果能宽恕他这一次,他以后会认真工作,作一个称职的报务员。少校原谅了他。

    我们离开后,少校说:

    喏,您看懂了吗?那就是我运用权术——而且,您明白它是怎样起作用的吗?一般人总是爱运用吓唬,那种做法不好——因为那小伙子总是会不服,跟你理论一场,结果你大概会输给他,让自己出洋相的。可是,您瞧,权术这玩意儿是能对付他的。温顺的语言加上权术——这就是我们应该运用的工具。

    哦,我明白了,但是,难道每个人都有你那样的机遇吗?难道每个人都和王经理那样有交情吗?

    哦,您弄错了我的意思。我并不认识王经理——我只是为了达到运用权术而利用了他一下。这是为了他好,也是为了公众好。这样做是有利的。

    我不肯苟同,只含糊其辞地说:难道说谎也可是理所应当的,或者是高尚的吗?他并不注意这句问话中那种委婉含蓄的、自以为是的意味,他只是面无表情、庄重而简要地回答说:是呀,有时候是的。为损人利己而说谎,这是不应该的,然而,为了帮助别人而说谎,为了公众的利益而撒一次谎,那就完完全全是另一回事了。这道理谁都懂。不必计较所利用的手段如何,你只要看最后的结果如何。像刚才那样,那小伙子成为一个有用的人了吗?不是变得安分守己了吗?他是一个爱面子的人。像他那样的人是值得拯救的。是啊,即使不是为了他本人,就单是为了他母亲,也是值得拯救他的。他肯定有母亲在——还有兄弟姐妹。该死,那些人总是忘了这一点!您知道吗,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参加过决斗——从来没有——虽然像其他人样,我也曾遇到过挑衅。我每一次都能看到那个人的无辜的妻小站在他和我之间。他们并没有招惹是非——你瞧,我可不能伤了他们的心。

    在那一天之内,他改正了许多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所表现的恶习,但始终没引起矛盾——总是运用巧妙而漂亮的权术,事后别人并没感到为难,而他本人却从那些言行中得到了很大的收获,最后我不禁羡慕他的工作——心想:如果需要时我也能够很有把握地在言语上偏离开事实,就像我自信经过一些练习后能够在印刷品的掩护下用笔墨所做到的那样,或许我也要采用这种方法哩。

    当晚,夜深的时候我们才离开当地,坐铁路马车到市区,三个吵闹且粗鲁的家伙登上了车,开始在一群提心吊胆的乘客中(他们有的是妇女和儿童)左右查看,任意地讥讽,嘴里说着轻薄的话。无人敢反对或者劝说他们,列车员试着好言相劝,但那些恶棍只顾辱骂和讥笑他。这时我看出,少校已经意识到这种事情是属于他管的;很明显,他正在准备着自己脑子里储存的权术。我想,在这种场合,只要说出一句玩弄权术的话,他马上就会招来一大堆冷嘲热讽,也许还会导致比这更加难堪的结果;不过,为时已晚,我还没来得及悄声相劝他,他已经说话了。他用缓和而平静的语气说:

    列车员,您应该把这些疯猪赶下去。让我帮助您吧。

    这可是我意想不到的。片刻,三个恶棍已经向他扑过来。但是他们一个也没能靠近他。他打出了三拳,你很难想到会在拳击场以外看到那样凶猛的拳击,那三个人被打得再也没力气从倒下的地方站起来。少校拖起了他们,他们被赶下车了,我们的车又继续前进。

    我感到惊讶,惊讶的是看到这样的事情会被一个温驯得像头羔羊的人做出来;惊讶的是他表现出那样强悍的力量,取得了那样全面彻底的胜利;惊讶的是整件事情被他做得干净利落且有条不紊。由于想到整天里都听到这个打桩机侈谈应当怎样进行婉转的劝导和运用温顺的权术,我就觉得现在的情形完全有它幽默的一面,于是我想督促他关注到这一点,并且就此说上几句玩笑话;然而,我再向他仔细打量,就知道那样做将是徒劳无功——因为他那副洋洋得意的神情并不含有丝毫幽默感;他是不会理会我的话的。我们下车后,我说:

    那可是一套精妙无彩的权术呀——实际上是三套精妙无彩的权术。

    它吗?那不是什么权术。您根本对明白。权术完全是另一回事。你不能运用权术对付那种人,他们对权术不会理解。不,那不是权术,那是威力。

    瞧,你在这儿不是运用了威力吗?我想您这话大概说对了。说对了?我当然说对了。那就是威力。

    我也认为,从表面上看来它是威力。您经常需要用那种方法改造人吗?

    绝对不是。那种情形也不过半年里才遇到一次。那几个人以后还能康复吗?会康复?那当然,他们一定会康复的。他们绝对没有生命危险。我知道应该怎样揍,应该揍在哪儿。如果我揍他们颚骨底下,他们会没命的。

    我相信这是实话。我说(我认为自己说得挺俏皮),他全天里一直像只羊羔,可是这会儿突然变成一头公羊——一头撞角的公羊;不过他却表现得那么诚恳可爱,严肃说我讲得不对,说什么撞角公羊完全是另一回事,现在人们已经不再运用它。他说这话听了让人生气,我差点儿脱口而出,说他像个傻子,俏皮话一点也不会被他所欣赏——说真的,但这句话并没说出口,因为我知道现在不必急,还是等以后什么时候在电话里说吧。

    第二天下午,我们动身到波士顿。特等客车吸烟室里已经坐满乘客,于是我们走到普通吸烟室里。过道那边顺座上坐着一个态度温顺、耍花样像农民的老人,他面色憔悴,那扇开着的门被他用一只脚勾住,想要呼吸点儿新鲜空气。没过多久,一个身材魁梧的制动手走进车厢,到门前停了一来,凶狠狠地瞪了农民一眼,然后猛地一下把门拉开,老人的皮鞋差点被带走。随后他又急匆匆地赶着办他的事情去了。有几个乘客笑起来,老先生露出了一副恼羞成怒的可怜神态。

    不久,列车员经过,少校挡住他,用平时的客气态度问:

    列车员,如果制动手的举动有错的地方,乘客该去哪儿报告?是向您报告吗?

    假如要告他,您可以到纽黑文站去告。难道他做错事了吗?

    少校把事情的经过叙述一遍。列车员好像笑了。他温顺的口气中微含嘲笑地说:

    那个制动手说什么了吗。不,他没说什么。您说他恶狠狠地瞪了老先生一眼。对。然后就粗暴地拉开了那扇门走了。对。难道这些就是全部经过吗,对吗?对,那就是全部经过。列车员笑呵呵地说:

    好吧,如果您想要告他,那也是可以的,但我不大明白,这究竟算什么事呢?您告那个制动手侮辱了那们老先生吗?这样,他们就会问您,他说什么了吗?您说,他没说话。这样,我猜想他们就会说,既然那个制动手一句话也没说,那您又怎么能断定那是一次欺辱呢?

    列车员这一席别出心裁的道理,引起了漠漠一片称赞之声,这使他感到很快乐——这你可以从他表情上看出来。但是少校并没介意。他说:

    瞧,现在您刚好碰到提建议的制度中存在的一个明显的缺点。铁路公司的职工们——不但大家有这种想法,而且看来您也有这种想法——都没留意到。除了语言上的侮辱以外,还有动作上的侮辱。所以,也就没人到总办事处去控诉他受到人家在各方面进行的侮辱;然而,这样的侮辱最让你忍无可忍。它会使你感到非常为难,因为它并没有留下任何本质的东西,你抓不住它的证据;侮辱别人的人,即使被叫到铁路公司职员面前,完全可以说他并不是有意会得罪别人。我以为,铁路公司的职工们应该特别关注,必须急切要求公民报告那些非言语表示侮辱。

    列车员笑着说:哎,说实在的,这样追求完全,未免太认真了吧!但是我以为这不是过分地较真。我要到纽黑文站报告这件事,而且相信我这样做确实会受到大家的感谢。

    列车员无言对答了;确实,他离开的时候,神情显得相当严厉了。我说:

    您总不会为了这件小事去伤神吧?

    这难道是一件小事吗?这样的事必须及时报告。这是大家的职责,凡是公民,谁都不能逃避责任。但这件事不需我报告。

    为什么?我没必要这样做嘛,运用权术就能解决问题。您等着睡吧。

    没多久,列车员又巡查来了;他走到少校跟前俯身凑近他,低声说:

    算啦。您不必去告他了,我是他的管理人员,假如下次他再敢那样,我会教训他的。少校的回答是很诚恳的:瞧,这正是我要的结果!您千万别认为我这是出于什么报复心理,实际上并不是那样。我纯粹是出于一种责任感,的确是这么一回事。我的妻舅是铁路公司的董事,如果让他知道:您手下的制动手再粗鲁地侮辱一位原本没招惹他的老先生,您就要奉劝那制动手,那我的妻舅会感到愉快的,这一点您可以相信。

    列车员显得忐忑不安。他在一旁站了一会又说:我认为必须现在就对他进行处罚。我要解雇他。解雇他?那样做对公司有利吗?您难道不认为,更理解的办法还是教他如何更好地对待乘客,以后仍然留用着他呢?对,这话有道理。您认为应该怎么办?

    你把它叫来,让他当着所有这些人的面亲自向那位老先生赔礼道歉?

    我这就叫他来。而且,我要在这儿表明:如果所有的人都肯像您这样向我报告不定期一类的事,而不是当时默不作声地走开,事后在背后议论铁路公司,那么,将来情况就会改变。我非常感谢您。

    制动手来道歉了。他走后,少校说:喏,您瞧这件事做起来够是多么的轻而易举,简直是易如反掌。普通老百姓办不到的事董事的舅子就能简单容易的办到。

    难道你真有一位当董事的舅子吗?

    永远说有这么一位。当大家的利益需要的时候,我永远说有这么一位。在所有的董事会里——在所有的地方,我都有这么一位舅子。这样就省了我许多麻烦。

    这可是非常普遍的亲戚关系。对呀。我有三百多个像他们这样的人。可是,列车员怀疑这种关系时,该怎么办?这种情形我还没碰到过。真的——我从来没碰到过。

    为什么您不任由他去处罚,任由他去把那个制动手解雇了,反而运用那怀柔的办法呢?您瞧,他这样的人是咎由自取呀。

    如果你能静下来认真的想一下,您就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了。制动手不是一条狗,你不能用对待狗的办法去对待他。他是一个人,需要像人那样去生存呀。再说,他总有家人,要他去养活。永远是这样的情况——这是毫无例外的。假果你剥夺了他的生计,那你也剥夺了那些人的生计——可是,他们根本没有招惹你呀。解雇了一个举动粗鲁的制动手,另去雇一个跟他完全相同的,那又有什么好处呢?这种做法是不聪明的。难道您没意识到,先对这个制动手进行改正,然后留用着他,那才是一个合理的方法吗?一定是的。接着他就用称赞的口气叙述统一铁路公司某区段一位监督的故事,有一回,有一个已有两年经验的扳闸手因粗心,让一列火车出了轨,死了几个人。大家十分愤怒,去,要求解雇那个扳闸工,可是监督说:

    不,大家错了。他这一来得到教诲,以后再不会让车出轨了。他变得比以前倍加慎重了,我要留用他。那次旅游后,我们又遇到一件特殊的事。在哈特福德站和斯普林菲尔德站之间,火车上的侍应生抱着许多广告印刷品,大声叫喊着跑进来,把一册样本掉落在了一个正在酣睡的先生膝上,他被惊醒了。那人十分愤怒,和他两个朋友气愤不平地叙说这件冒犯了他的事。他们把特等客车里的列车员叫了来,向他讲述这件事,一定要解雇这孩子。那三个进行控告的乘客都是霍利奥克的富商;很明显,列车员对他们望而止步。他试图平息他们的愤怒,向他们解释说,那孩子并不归他管,而是属于一家报刊公司的;然而,他怎么劝说也没用。

    这时候少校挺身而出提出证明,为孩子作辩解。他说:我看到了事情的经过。诸位并没存心夸大,但是结果仍然言过其实。那孩子所做的,也不过是所有火车上侍应生所做的,如果你们要他此后举动更慎重,态度更和气,那我也同意你们的观点,而且准备帮你们说话,但是,如果不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就要把他解雇,那是不公平的。但是他们很气愤,什么都听不进去。他们说认识波士顿一奥尔巴尼铁路公司的总经理,明日宁愿暂时放开了其他的事,也一定要先去波士顿处理侍应生的问题。少校说他也去那里,要尽自己的全部力量救那个侍应生。有一位先生向他打量了一下,说:

    看来,这件事取决于他们和总经理的熟识度了。难道您跟布利斯先生有交情吗?

    少校不动声色地说:是的;他是我舅舅。

    这下获取的效果是令人震惊的。督促的沉默持续了片刻;后来几位当事人就开始在谈话中留有余地,都含糊其辞地承认自己过于暴躁偏激,稍许一切归于平静友好,彼此间显得相当融洽,最终决定放弃这件事,让那个侍应生保住他的工作。

    结果如我所料:铁路公司总经理根本就不是少校的舅舅——少校那天只是在火车上利用了他一次。

    在归途中,我们没遇到什么值得讲述的事。或许那是因为我们搭的是夜车,一路上我们都在睡觉。

    星期六夜晚我们离开纽约,改道宾夕法尼亚州铁路。次日早餐后,我们走进特等客车,可是发现那儿很冷清沉闷。车厢里只寥寥数人,没有任何活动。因此我们步入那节车厢的小吸烟室,看见那儿坐着三位绅士。其中两个人正在埋怨铁路公司所订的一条规则——星期日禁止在车上玩扑克。原来他们刚开始玩那禁止的大小杰克纸扑克戏,就被制止了。少校对此表示关心。他对第三位绅士说:

    你反对他们玩牌,不是吗?根本不是。我是耶鲁大学的教授,虽然相信宗教,但并不是对很多事情都存在偏见。接着少校就对其他两个人说:先生们,既然这里没人反对,你们尽可以继续玩嘛。

    其中一个人不敢冒险,但是另一个人说,如果少校愿意跟他玩,他很想继续玩。于是他们俩把一件大衣铺在膝上,开始玩起来。不一会,特等客车的列车员来了,他粗鲁地说:

    喂,喂,先生们,这里是不允许玩扑克的,请把它收起来。

    少校正在洗扑克。他一面洗,一面说:禁止玩扑克,这是谁下的命令?是我的主意。我禁止玩扑克。就在这时发扑克了。少校问:难道主意是你出的吗?啥主意?星期日禁止玩扑克的这个主意呀。

    哦,不是。是谁下达的命令呢?是公司。那么,这是公司的命令,对吗?

    对。可是,你们仍然不停止玩扑克,那我必须强使你们马上停止了。

    急躁办事不会带来什么好处,它常常只会造成很大麻烦。是谁授权给公司颁布这样一条命令的?

    我的好先生,那和我无关,再说……可是您忘了,它关系到的不仅是您。它可能是一件对我非常重要的事。的确,它是一件对我十分重要的事。我不能违反了我国的一条法规,同时不让自己蒙上侮辱;我也不能允许任何人或者公司利用非法的规章来妨碍我的自由(这一点也是铁路公司一向企图做到的),同时不玷污了我的公民权利。所以,现在让我再回到刚才那个问题上:公司究竟是依据谁的授权颁行这道命令的?

    这我怎么可能知道。这是公司的事。也是我的事。难道你们公司有权利公布这样一条规章吗?这条铁路要经过好几个州。您知道我们现在是在哪一个州吗?那个州在这方面制定的又是什么法律吗?

    它的法律跟我毫不相干,可是公司的命令我必须执行,我的职责就是禁止这里玩扑克,先生们,它必须受到制止。

    或许是这样;然而,办事情还是不必操之过急的好。平常在旅馆里,他们都把一些规矩张贴在屋子里,但是要依照该州的法律条文办,作为那些要求的依据。但这儿并没张贴这类文告呀。请您出示您的证明,随后可以让我们作出决定,因为,您总能看到,您已经破坏了人家玩扑克的兴趣。

    我没这一类的证明,但是我奉了命令,单凭这一点就够了。命令必须执行。

    咱们别轻易作出结论。最好还是让咱们心平气和,仔细地讨论一下这件事情,看咱们究竟坚持的是什么原则,难免任何一方犯了错误——因为剥夺美国公民的自由这件事是相当严重的,在他能证明他有权剥夺他人自由之前,我不允许他当着我这样胡作非为,再说……

    我的好先生,难道你还要继续玩扑克吗?这件事也许不会太久。可要看情况而定。您说这命令必须执行。必须,这是你的强词夺理。您自己可以理会,它有多么强硬。当然,一个英明的公司,既不会授权您执行这样严肃的命令,又不会制定一个惩罚违背规章者的方法。那样它就会变成纸上谈兵,只会惹来人家笑话。对违反这条规章的应当怎样处理?

    处理?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处理。

    不用说,这您肯定是弄错了。您的公司会命令您上这儿来,很粗暴地打断一场无需禁忌的娱乐,但并不教您在执行这道命令时应当采取的手段吗?难道您不认为这种做法是滑稽可笑的吗?假如乘客拒绝遵守这条命令,那您又打算怎样应付他们?您打算夺走他们的扑克吗?

    不。到下一站,你打算违反规章把他们赶下车吗?这个,不——如果他有车标,我们当然不能这样做。

    难道你打算把他送交法院吗?列车员无话可说,显然感到难堪了。少校又开始发扑克,他接着说:您看,您没一点法子,公司让您处于很尴尬的地步。

    您接受了一道狂妄的命令:您装腔作势,要去执行,但你把这件事仔细一分析,您就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强制人家遵守。

    列车员摆着架子说:先生们,命令我已经传达给你们了,我已经尽了自己的职责。至于你们是不是执行了它,那你们就看着办吧。说完这话,他转身要离开。

    等一等,这件事还没有结束。您说已经尽了自己的职责,我认为您说错了;即使您真的已经尽了自己的职责,那么我还有一项职责要尽哩。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您是不是准备到总办事处告我违反了规章?不是的。那样他没什么好处。您必须去告我,不然我就要去告您。告我,凭什么呀?告您不禁止这次玩扑克,没执行公司的决定。作为一个公民,我有义务协助铁路公司监督它的职工照章办事。

    您当真要这么做吗?是的,是认真的。我觉得您做人并没错儿,但是我认为,作为一个工作人员,您这样做事做得对吗?——您没执行那道命令;假若您不去告我,我就去告您,而且一定去告。

    列车员显得十分迷惑,他想了想,随后突然激动地说:

    瞧,我都被闹昏了,这完全是一笔糊涂账,倒像是我在找麻烦!这可是我见所未见的事情;人家一向顺着你,默不作声,所以我也就从来没注意到,那是一道多么荒谬可笑的愚蠢的命令。我不要告任何人,我也不要被任何人告——瞧,那样会给我带来无限的烦恼!现在你们就继续玩扑克吧——假如高兴的话,就玩上一整天吧——咱们再别为了这种事情找矛盾了!

    不,我只是为了要维护这位先生的权力,才坐在这里——现在他可以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了。但是,您离开前;可否告诉我,你认为公司制订这条规定的目的何在?您能为这件事找出一个合理的借口——一个至少表面上不是愚蠢的借口、一个不像是蠢家伙想出来的主意吗?

    这个,我肯定能够。问到为什么要制订它,那道理很明白。那是为了不要伤害了其他乘客的感情——我意思是说乘客中那些信仰宗教的人。星期天在车上玩扑克,亵渎了安息日,那会使他们不愉快的。

    我原本也有同样的想法。可是,他们愿意自己在星期日旅行,亵渎安息日,却愿别人……

    我的天啊,您这可说到要害上了!从前我怎么就没想到这点。事实如此,如果你开始仔细分析一下,就知道它是一条愚蠢的规定。

    就在这时,另一节车上的列车员走过来,准备很专横地禁止玩牌,可是特等客车的列车员挡住他,把他拽到一边,向他说明。自此以后再听不到他们谈起这件事了。

    到芝加哥后,我生病了,在床上躺了十一天,错过了看博览会,因为,当刚能走路时,我却已经需要马上启程回东方去了。在我们出发的前一天,为了让我有个宽敞明亮的地方,可以使我睡得舒适一些,少校预订了一间卧车特别包厢;当我们到达车站时才知道,由于调配员一时大意,我们的那节车厢没被挂上。列车员给我们留下了一对卧铺——他说,这样办他已经竭尽全力了。可是少校说,我们并不着急,完全可以等着把那节车给挂上。列车员平易近人,但是含嘲带讽地说:

    或许,如您所说的,你们并不赶急,可是我们必须赶急呀。快点上车吧;先生们,上车去吧——别让我们全等着啦。

    可是少校不便不肯上车,也不许我上去。他就要乘坐他所订的车,其它的不可以。列车员不耐烦的说:

    我们这样做已经竭尽全力了——你的要求,我们是无法做到的。你们要么就用这套卧铺,要么就干脆不用它吧。由于出了一个错误,现在时间不早了,已经来不及改正,只好将就点儿,就这样凑合一下吧。其它乘客也是这样。

    咳,您看,事情就糟在这里。如果他们也都要维护自己的权利,而且坚持到底,现在你们就不会这样毫不在乎地试图糟蹋我的权利了。我根本没想要给你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但是我有责任维护下面一位乘客不再这样受骗。所以我一定要乘我订的车。不然我就要在芝加哥住下去,控告你们公司破坏了合同。

    控告我们的公司?——仅仅为了这样一件事!是的。

    难道您真想这么做?是的,我真的要这样做吗。列车员向少校质疑地瞧了一会儿,然后说:这可把我弄糊涂了——这可是新奇花样——我从前一直没碰到过这样的事儿。但是,我的确相信,您会做出这样的事的。少校,我找站长去。

    站长刚来到的时候十分恼火——但恼的是少校,而不是那个造成差错的人。他态度相当粗鲁,也像列车员开始那样;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这位措词委婉的炮手,后者仍然坚持要乘他所订的车。但是,事情很明朗,在这种情形下只有一方能占上风,而结果占上风的一方当然是少校。站长只好收起恼火的神态,装出和蔼可亲的样子,甚至多少表示了歉意。这给和平解决提供了一个美好的开头,于是少校作出让步。他说愿意放弃已订的特别包厢,但必须有另一间包厢。经过一番寻找,终于找到一间特别包厢,那包厢的主人是个通情达理的,愿用他的包厢对换我们的卧铺,我们终于启程。那晚列车员来看我们,他平易近人,十分殷勤,和我谈了许久,最后我们结成朋友。他说希望大家能给他们添一些麻烦事——因为那样只会产生有益的影响。他说,旅客不能指望铁路公司尽他们的一切职责,除非他们自己也或多或少关心那些事情。

    我希望我们已经结束了这次旅程中移风易俗的工作,然而事实却非如此。第二天清晨,少校在餐车里要一只烤鸡。侍者说:

    对不起先生,我们菜单上没有这道菜,我们只供应菜单上有的。

    瞧,那位先生不是在吃烤鸡吗?对,可是那形势不同呀。他是铁路公司的一位监督。

    那我就更非吃烤鸡不可。我不喜欢这种有特殊的待遇,请您赶快去给我来一只烤鸡。

    侍者把领导找来了,领导低声婉言解释,说这件事我们是无法办到的——这违反规定,规定是很严厉的。那么,好吧,您必须一概执行这条规章,或者一概取消这条规章。您要么拿走那位先生的鸡,要么就给我也来一只。

    领导神色慌乱,有点儿措手不及了。他开始东拉西扯地解释,就在这时,那个列车员走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情。领导说,有位先生要点一只烤鸡,但这是绝对违反规定的,而且菜单上也没这道菜。列车员说:

    你就照章办事嘛——没别的办法。等一等……是不是这位先生?接着他就笑了起来,说:不要去管你们那些规定吧——这是我给你的忠告,听我的话不会错儿;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别让他又在他的权利问题上发表议论啦。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吧;假如你们手头没鸡,那么就停下了车去买吧。少校吃鸡后,坦然地说,他能够这样做,只是出于迫不得已,为的是要维护一条原则,因为他从来都是不喜欢吃鸡的。

    虽然,我没到博览会,但是我懂得了一些怎样运用权术的窍门,将来这些窍门或许对我和读者都是方便有用的。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