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蕾站在事务所的接待前台，公司的实木地板上铺着一块她所见过的最大的彩色地毯，浅蓝色的底色上是玫瑰的图案。墙上则挂着各种各样抽象的艺术画，看上去都价值不菲。房间的每个角落，都摆着玻璃小桌，上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各类报刊。豪华的红木桌子后面，坐着一个长发美女，登记着来访客人的名字，要请到这样一个甜美漂亮的女孩子，所发薪水肯定不低。
实际上，葛蕾已经听说了一些事，在彭为民刚刚上任后不久，他就传讯了李立德，李立德以涉及工作保密内容的借口回绝了。既然如此，葛蕾猜李立德和彭为民之间应该还是相互敌视的，但李立德的名字出现在证人名单上，又表示他可能还知道别的什么事。
李立德的秘书出来迎接葛蕾，在走往他办公室的路上，李立德就迎了过来，他穿着衬衫，打着领带。
葛蕾问起了李立德的工作状况，李立德说：“到目前为止，主要是处理各种检察院方面的工作，还不错。”
“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呢？”李立德让秘书把咖啡送进来之后，便开口问。
“首先。”葛蕾说，“我很感谢你抽空和我见面，谢谢你！”
李立德挥挥手，“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这话有点奇怪。葛蕾猜，他的意思是说，他也很想帮忙，让她不用客气。
李立德开始整理自己的办公桌，装作拂去灰尘的样子，不过，无论是葛蕾，还是他，都没有看到桌上有什么灰尘。
“那么，葛律师想让我说什么呢？”李立德又问。
“我在彭为民的证人名单上看到了你的名字，这就是我来的原因。”
“当然。”李立德一边说，一边举起双手，“你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葛律师。检方给你发来了传票，那你就必须出席。”李立德说话的时候手势很多，他总是喜欢微微笑着，却很少直视对方，这是他同辩方律师谈判时的技巧。他这个表情的潜台词是，我很想帮忙，但我无能为力，其实等对方一走，他就可能开始破口大骂。
“如果你接到了法庭的传票，你一定会出庭了？”
“是的。”
“我明白了，我们还没有看到你的证词，这是不是意味着，你还没有跟检方说过什么？”
“那倒不是，我和他们谈过了。你也知道，我和你们谈，也和他们谈，我和唐汤坐下来谈过好几次了。不过仅是面对面谈谈，并没有录证词。”这可不是好兆头。检方多次约见他，说明他对这个案子至关重要。
“你说到的问题。”葛蕾说，“我猜，应该不是豁免权的问题吧？”
“当然不是。只不过这件事让我的新合伙人非常紧张，对我来说，也有一点儿尴尬。”他干笑着说，“我到这里才三天，一开始新工作，就接到了传票。我猜，合伙人一定烦死了。”
葛蕾沉默了，她把公事包放在膝盖上，仔细地打量着李立德，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她有时就是这样，好像突然忘记了所有的礼貌，沉浸在对各种现象的深层分析中。
“那么，你告诉了他们什么？”葛蕾终于轻声开口问了，她显得很镇静。
“合伙人吗？”
“当然不是。我是想知道你的证词大概会说些什么，你也曾经做过我这样的工作，你应该明白的。”葛蕾说话的语气恢复了往常的礼貌和委婉。一秒钟前，当她问李立德都告诉了检方什么时，那神情就像是倏忽而过的一道闪电，好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才说出口。
“唉，我想不起原话了。”李立德说。
葛蕾说：“大概说了些什么，你觉得能说什么，就说什么。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很难猜，你也清楚。”
葛蕾在试探着什么，如果像开始所说的，来是为了确定李立德是否会出庭作证，那么，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知道了答案，完全可以起身离开了。她已经知道了李立德的立场，他已经不再是王正的朋友了。
“我准备说说关于王正展开调查的情况，说他怎么告诉我他很有兴趣参与这个案子，说我们后来还谈过关于我私生活的事……”
听到这里，葛蕾打断了他的话，“我记得王正说过是你让他查的。你跟他说，你要忙换届的事，希望有个能干的人来负责这案子，你怕别人搞砸。”
“我可能说过那样的话。”
李立德没有理会葛蕾的不快，他继续说：“我不记得了，也许我确实那样说过。我当时忙着换届，但我记得，我们在罗兰葬礼的前一天还是前两天，谈过一次话，谈完之后，我决定让王正来调查这个案子，我记得这个建议是王正自己提出来的，不是我提出来的。我承认有时候我是有点被动，但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我作出这个决定时，我是有点惊讶的。”
李立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我很奇怪，王正的指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只玻璃杯上？王正为什么还要坐在我的办公室里问我和谁上了床，还有，我刚让王正负责调查的时候，我还记得，他让我别催他……”他突然抬起头，直视着葛蕾的眼睛，
“出庭作证的时候，我还有别的要说呢。”
说完，他又看着葛蕾，“两周前，他告诉我他曾经和我睡过同一个女人，我们的那次谈话让我想了很久很久，我问我自己，王正他到底想干什么？”
“所以，这些就是我要作证的内容。”李立德告诉葛蕾，他站起身，用指尖敲着桌子，“我要说，是他想要查这个案子；我要说，我一再催他快点查案；我要说，他更有兴趣的是找出谁在和罗兰上床，而不是谁杀了她；我还要说，当最后证据确凿以后，他还有脸坐在我的办公室里，说了一大堆的废话，说他在罗兰被杀的当晚，从来没有去过她家。这些就是我的证词，我很高兴能够在法庭上把这些说出来。”
“很好，李立德。”葛蕾一边说，一边拿起自己的包。
她直直地盯着李立德，他也盯着她。
“彭为民想整垮我的时候至少还敢坦白说出来。”李立德说。
“至少，我现在搞清楚状况了。”葛蕾说。
当她在看守所立即会见王正时，她又露出一个典型的律师的表情，从手势、到眼睛、到眉毛。她显然在考虑着事情，她朝王正投来严肃的目光。
“我倒是真不知道李立德曾经和罗兰好过，也不知道你们还谈过一些事。”
“我不记得和他谈过什么事了。”
“好吧。”但葛蕾的语气中却充满了对他的怀疑，“我认为彭为民可能会利用这一点。李立德和罗兰在一起是什么时候？”
“就在她和我分手之后。”
葛蕾的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失望的表情，她自言自语了一句，“好吧，这样的话，彭为民大概很容易就能总结出你的犯罪动机了。”
“不会那么容易吧？”王正满怀希望地说，“他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罗兰和我之间的关系。”
“太容易了。”葛蕾对他说。她故意装作很平淡的表情，但显然已经对他很失望了，既因为他的一些表现，也因为他对她隐瞒了一个这么重要的信息。
“我们得好好谈谈。”她说，“现在，我要去法庭处理点事情。”
她提起包，走到外面刺眼的阳光中，再也没有回头看王正一眼。
王正回到牢房，突然有种众叛亲离的感觉，心中五味杂陈，让他头晕目眩。但是，最令他感到羞愧的，是他自己的愚蠢。在和李立德共事这么多年后，他居然还没有意识到这样的事情会对李立德造成怎样的影响，虽然李立德现在的情绪波动让人摸不着头脑，但王正早就应该预料到。
李立德是一个公众人物，他生活的目标就是要塑造自己的名誉，他说他不是一个政客，但他有着政客的特点：他喜欢听到众人对他的欢呼，渴望得到每个人的赞誉。他关心的并不是王正有罪还是没罪，让他愤怒的是王正让他丢了脸。他手下的副检察长居然被起诉犯了谋杀罪，而他之前还让他去负责调查，这无异于他在他的眼皮底下暗中捣鬼。现在，他必须坐在证人席上，说出自己的风流韵事——李立德搞上了一个副检察官。这大概在很多年后，还会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闲聊笑柄。他们俩的这些事，会让整个检察院在背后说得热火朝天。
最最可怕的是，这起谋杀案让李立德终结了他真正喜爱的检察长生涯，改变了整个换届的过程，让他最后来到了这家玻璃钢筋鸟笼般的公司。让李立德怒火中烧的并不是王正犯下了这桩罪行，而是他觉得自己也成了一个受害者。王正杀罗兰是为了把他拉下马，王正成功了。他最后说的话就是这个意思。
李立德认为整件事情就是这样，而且很显然，他已经准备好了报复王正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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