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汤走到讲台旁,现在出庭作证的是那位清扫女工。
看到唐汤站在上面,王正觉得更轻松了。在彭为民粗心大意的表现之后,唐汤现在倒像是重新找到了自信,他平时其实是个适应能力并不强的人。在检察院里,人与人之间一直存在着一道看不见的分歧,这也是王正和彭为民最终不会成为朋友的原因。唐汤在凶杀庭和分区庭里长期工作的经验让他形成了一种特别的骄傲和激情,在这些法庭上,没有什么严格的规矩,被告律师会用尽一切卑鄙手段,而检方也渐渐学着以牙还牙。唐汤成了检察院里最常见的那种人,一个分不清劝说与欺瞒界线的人,一个把庭审看作是一系列阴谋诡计斗争的人。一开始,王正以为,他这种狂躁的个性会成为他的一个弱点,但实际上,他过去的经历才是他最大的缺陷。他比彭为民更聪明、更敏锐,他总是时刻准备着,但现在,法庭上的每个人都在想,他的这种热情是不是没有底线,他是不是会为了打赢官司不惜一切手段。不管马自健法官和他过去是不是情敌,但他的这种个性,应该也是造成他们之间不和的一部分原因。
王正和这法庭上的其他人一样,越来越觉得唐汤的个性中有一种阴暗险恶的因子。他总是能为自己的任何行为找到理由,而他的所作所为似乎没有任何底线。
清扫女工说,她在五月一个星期二的晚上,八点左右,在公交车上看见了一个男子。她不记得是哪一个星期二了,但她记得是星期二,因为她一般星期二下班的时间都要晚一些,她也记得那是五月份,因为她记得她是在第二个月把这件事告诉警方的,而警方在公交车站进行随机询问的时间是六月。
“那么,女士。”唐汤说,“请你在这个法庭上四周看看,你能不能认出那个人。”
她指了指王正。
唐汤坐下了。
葛蕾开始对她进行交叉询问。清扫女工忧心忡忡地跟葛蕾打了招呼,她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身体结实,表情友善,灰白的头发梳到脑后扎成一个髻。
“女士。”葛蕾和蔼地说,“你是不是一般去公交车站的时间都比较早?”
“是的。”
“那么你每天晚上坐回城区的公交车,是不是也是从城区开往江边的车?”
“是的。”
“这趟车的终点站是在江边,到了以后再又掉头开回城区,是吗?”
“是的,是在江边掉头。”
“那么你每天下午都是在公交车进站的时候就等在那里吗?”
“是的,六点。每天下午都是这个时候。除了星期二,我已经说过了。”
“那么,所有从城区回来的人都会从公交车上下来,从你身边走过去,所以,你都能够看到他们,是不是?”
“是的,他们看起来都是很累的样子。”
“那么,女士,我大概不应该问你这个问题。”葛蕾看了看手中的警方记录,“你其实当时并没有说,王正先生就是你在那个星期二在公交车上看到的人,是不是?”这个问题很关键,因为,清扫女工之前的证词给人留下的就是这种感觉,但她在听到这个问题后,做了个鬼脸,还拼命地摇头。
“我当时确实没有说。关于这件事,我想解释一下。”
“你请说。”
“我知道我曾经见过这位先生。”她朝王正点点头,“我跟唐汤先生说过很多次,我坐公交车的时候曾经见过这位先生,我也记得那个星期二的晚上确实有一位先生坐在公交车上,因为,那天晚上我很晚下班。我记得那个人是个男人,但我不记得那个坐车的人到底是不是这位先生了。我知道这位先生看起来很眼熟,但我不记得到底是因为我曾经在公交车站见过他,还是因为那天晚上在公交车上见过他。”
“你不确定那天晚上见到的是不是王正先生?”
“是的,我真的说不准。”
“你跟唐汤先生说过吗?”
“说过很多次。”
“你刚刚对我们说的话你都对唐汤先生说过?”
“是的,都说过。”
葛蕾转过身,用沉稳而责备的眼神看了唐汤一眼。
接着出场的是检方的最后一个证人——法医。他此时正看着葛蕾,脸上挂着一副冷淡的表情。他双手交叠着,显得很温和。在观众看来,他应该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他是专家,是一个客观的事实观察员。他穿着蓝色的衬衫,满头浓密的黑发往后梳得整整齐齐。
“法医先生。”葛蕾说。她从第一个字开始,语气中就带着一种嘲笑的味道。现在是两点过五分钟,下午的庭审刚刚开始,这四个字是葛蕾对法医进行交叉询问的第一句话,葛蕾私下跟王正说,这次询问将会成为本次庭审中最隆重的亮点。
法医说到了很多医学专业术语,法庭记录员不得不中途几次打断,让他把某个词再重复一遍或者拼写出来。他与生俱来的傲慢自大在证人席上就成了一种专家的自信。他的资质背景惊人,他曾留过学,也曾在全世界发表过论文,在全国的多起凶杀案中,都曾经作为鉴定专家出庭。
这些经历是他专家资格的一部分。他和那些所谓的随机证人不同,那些证人说的只是自己看到、听到或做过的事情,而法医却可以根据所有的鉴定证据,给出自己的推理和意见。
在法医上庭之前,检方已经在庭上宣读了好几份报告,包括鉴定化学家的分析报告、血液检查报告等。在证人席上,法医在这些报告和尸体解剖结果的基础上,给出了一套全面而详细的描述。
在5月23号晚上,罗兰女士与人发生了性关系,基本可以确定是双方自愿的。因为,在她的身体中发现了含化学杀精成分的润滑剂,这说明她用了子宫帽作为避孕措施。和罗兰女士发生关系的人是A型血,和王正一样。在他们发生关系后没多久,这一点可以从她身体中精子流出的程度判断出来,罗兰女士就被人从脑后重击了一下。这个凶手习惯用右手,和王正一样,而这一点是从她脑袋右边的伤痕角度看出来的。凶手的身高无法推测,因为不知道罗兰女士被袭击时的姿势,也不知道凶器的形状。但从头盖骨上的伤口来判断,她在被袭击的时候应该是弯着腰的,可能只是弯了一下。显然,之后凶手取出了子宫帽,并把已经死去的罗兰女士绑了起来。
葛蕾在整个过程中,都没有提出反对,法医接着说,通过现场发现的杀精剂以及打开的门窗,他认为,凶手是刻意把现场布置成强奸案,好隐藏自己的身份,凶手应该是对凶杀案的侦破手段和罗兰女士的日常作息都非常熟悉的人。
当彭为民指引着法医说完这番总结后,他问法医有没有告诉过王正他的这些想法。
“有的,我见过王正先生,我们讨论过这个案子。”
“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嗯,王正先生告诉我,罗兰女士应该是在什么怪异的性游戏中意外死亡的,她是自愿被绑起来的。”
“你的回答是什么?”
“我说,那很荒谬,我跟他解释了现场证据所反映的情况。”
“在你告诉王正先生你的观点以后,你们有没有进一步讨论?”
“有。王正先生当时很愤怒,他站起来威胁我,他说让我小心点,不然他就会告我暗中破坏调查。他还说了很多话,但基本上就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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