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转凉了,马三加了件外套。上了出租车,后背就不住冒汗,里层的背心几乎湿透。马三瞅瞅坐在副驾的记者,把褂子脱了。
记者回过头,热?
马三说,穿多了。
记者说,我见过谢总两次了,他没老板架子,别紧张。
马三舔舔嘴唇,没吱声。马三没想到和所谓的谢总还能见面,更没想到是这样一种方式。自然是记者穿针引线。马三被救,马三寻找救命恩人,哪一环都少不了记者。现在,马三要在记者的见证下还恩人垫付的两千块钱。其实,记者早就可以帮马三见到谢总,没必要这么折腾。对马三的疑惑,记者是这样说的,吃东西要慢慢嚼,才能嚼出味儿。
马三一想到“恩人”,就吃了屎似的恶心。他被绑架,就算是绑错,他也是被绑了。怎么成了恩人?不是吃屎是怎么?这倒好,他吃着屎,还得给人钱。当然,这怪他自己,谁叫他撒谎呢?如果他把原委告诉记者,记者就不会牵着他,让他慢慢嚼了。但他没胆子,实在没胆子。他,马三,不过是一只蚂蚁,能惹起谁?吃屎就吃吧,吃了吐,吐了再吃,谁叫他好奇呢?世界不是他这种人看得懂的。
出租车突然一个急刹,马三的头撞在前面的挡杆上。司机骂着脏话,记者问马三没事吧?马三仓促地摇摇手,猛地捂住嘴巴。差点吐出来。他拼命忍着,吐到车里太丢人了。
就快到了,记者说。
马三摇下车窗。涌入的凉风带着薄荷味,马三似乎舒服了些。不能再想恶心的事了。可......想什么呢?想谢总的好?他也想过的。谢总没把他怎样,也算仁义,若谢总挥挥手让手下人做掉马三,马三的小命肯定就报销了。扔到河里或随便埋在哪个地方。除了老婆,没有谁在乎他。赵斜眼可能会念叨几天,也就念叨几天。没把他怎样,就是救他,救他就是恩人。理似乎是这么个理,但理通了,马三的气却顺不过来。屎还是屎,没变成馒头。
终于到了。
马三下车一个踉跄,还好没摔倒。记者问马三行吗,马三点点头。记者让马三穿上褂子,马三说太热了。记者说还是穿上吧,这么拎着不庄重。马三就穿上了。可一进大楼,马三的后背又开始冒汗。马三背着满身的汗,跟在记者身后。带路的是个后生,肯定是谢总的手下。马三不知那个夜晚绑他的人里有没有后生,彼时他惊恐万分,没敢硬看。
迈进门那一刹,马三的心提到嗓子。恐惧交织着兴奋。马三想一下就捕到谢总的,可办公室过于辽阔,马三的目光像七零八落的花,四处丢散。这使他在恐惧与兴奋之外,有种干了什么勾当的慌。
晃了几晃,才看清桌子后面那颗脑袋。脑袋刚离开桌面,记者便蹿过去。而马三被定海神针定住一般,直到记者碰他,他才意识到谢总站到了面前。
搞错了!谢总和那个男人不是同一个人。谢总比那个男人壮,个头也略高些。但当谢总坐下来说话,马三又觉得谢总就是那个男人。两个人的脸在脑子里交错,频率渐快,马三一阵恍惚,谢总说了什么,他一句也没听清。
记者再次碰碰马三,谢总问你话呢,同时对谢总解释,您这样的人物,我看见都紧张,何况他!
谢总面带微笑,我不是老虎,不吃人的,怎么样,身体没什么事吧?
马三结巴着,没......事。记者补充,他当时肯定是吓坏了,所以不能动弹,多亏了谢总,要不是您及时把他送到医院,他说不定被后面的车二次碾压,那真就有生命危险了。您垫了钱,不留姓名就走了,而他满世界找您,连自己的小本生意也黄了,你们的故事......记者说不下去了,哽咽着,似乎他才是主角。
马三想到此行的目的,忙掏出准备好的两千块钱。谢总没要,让马三买营养品。马三坚持要给,在马三的意识中,谢总拿了钱,他们就两清了。谢总是不是男人,男人是不是谢总,他没有能力证明,也无意再证明,只想尽快结束。
谢总生气了,脸上没表现出来,但话硬了些,让你拿你就拿。马三求救地望着记者,记者说,你就领了谢总的好意吧。马三就领了,这就意味着,他仍“欠”着谢总。因这个缘故,马三有些沮丧。
谢总问了马三一些问题,比如年龄、什么地方人、何时到的南昌等等。马三答毕便望着谢总,不是期待谢总再问,而是盼着谢总不再问,他好离开。谢总没有放马三走的意思,他似乎对马三很感兴趣。他问马三是否常回家乡,马三摇头。又问马三几年没回了,马三说八年了。谢总甚为惊异,问马三没亲人吗?马三说父母不在人世了。谢总哦一声,结束了问话,转而说起自己。
谢总也出生在农村,在南边的大山中。母亲45岁才怀了他,生下他不久,父亲便病重离世。母亲为了养活他,每天半夜就背着竹篓进山,采蘑菇木耳之类,回到家,浑身尽湿,头发水泡过一样。山里野猴多,某次母亲遭到野猴围攻,母亲的半拉耳朵没了,脸上留下长长的抓痕。怕吓着人,母亲每次到镇上卖山货总是遮住大半个脸。
谢总不看记者也不看马三,目光在云雾缭绕的群山之巅流淌。谢总感伤的声音像细雨从里到外浸着马三。马三想他肯定认错了人,谢总绝不是那个夜晚的人。谢总干不出那种事。
我每年都要回去,因为母亲埋在那里。谢总用这句话结束了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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