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老师说：“我也是当老师的，任何一个老师都不希望学生出这样的事情。”
他们一听就真的放松下来，一位老师给了他一组照片，初看是同一个画面，细看却有微弱区别，是两个人从桥上坠落的不同瞬间。人影小如蚂蚁，却分明是一男一女，女的长发飘飘，身材修长，于老师一眼就认出那正是他女儿于焉。她孤悬空中，上下左右别无他物，只被地心引力吮吸的样子，令他吃惊，他突然不觉得那是选择，而是掠夺！持久的终于得逞的掠夺！
他心里愤怒不已，而且伴随着一个深深的疑问：“为什么不让我替她去死？为什么必须是她自己？”
好像有一个具体的对象能够听见他此时的声音。于老师放声哭了起来，毫无顾忌地哭起来。但他的哭不只是因为伤心，更是因为愤怒，还有无奈。
几个老师也在抹眼泪，令他略感安慰。
随后，班主任把于焉的包递给他，说：“于焉的包，我们翻找过，没有遗书。”
这是一个偏大的黑色挎包，里面空空荡荡的，于老师接住后，班主任又递过来两样东西：半包烟，一只火机。
烟是他不熟悉的一个牌子，火机是最常见的那种淡红色的一次性火机。不知为什么，看见它们时，他相当反感，他明确地向班主任摇了头，拒绝把它们一并拿走。
领导模样的那位老师说：“我们仔细排查过，校内并没有任何男生失踪。于焉的同学，包括室友，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于焉近来和谁在谈恋爱，家长应该知道些底细吧？”
于老师立即面有愧色，班主任急忙解围，插话说：“据我们了解，当时就有人报了警，南昌水上分局的巡逻艇五分钟后就赶到桥下，很快就捞出了于焉，可惜已经没救了。那个男生的尸体到现在还没有捞上来。”
于老师说：“我想尽快见到于焉。”
班主任开着车带着他直奔南昌殡仪馆，在那儿，在121号冷藏柜里，于老师见到了于焉，她神态极为安详，有一种令人暗暗羡慕的终于回家的感觉——她自己的家，她一个人的家。那里没有父母亲的位置，也没有任何别人的位置。
她的一头黑发乱蓬蓬的，嘴角含着一丝水草，于老师伸手揪去水草，生气地问了一句：“为什么不清洗一下？”
工作人员说：“不好意思，在没有进行认尸和授权前，我们一般不动尸体。”
于老师说：“那好吧，麻烦你们好好洗一下，再给她换身新衣服。”
工作人员给他推荐寿衣，给他看了很多种的寿衣，看的时候他心里已经有了主张：去街上给于焉买一身新衣服。
签完字，办完授权火化的手续，他请班主任陪他去买衣服，班主任是年轻人，发型讲究，穿戴时尚，应该比他更懂得迎合于焉的趣味。
班主任建议去万达商场，他说万达商场不远，也是大学生喜欢去的地方。
一路上，他想和班主任聊聊于焉，他说：“于焉这孩子喜欢独来独往，如果有两三个好朋友，平时能谈谈心，就不至于自杀了。”
班主任说：“是呀，听说于焉在班里没有朋友，她的室友说，她在宿舍说过的话，三年不超过五十句。”
他说：“中学时代倒不这样。”班主任没有马上接话，专心开了几分钟车才说：“有好几个同学反映，于焉爱撒谎，说她撒谎的时候像说真话，说真话像撒谎。”
他问：“她都撒过什么谎呢？”
班主任答：“于焉曾说，她有个表哥在南昌，她来南昌上大学是因为她深爱着那个表哥，她还讲了一个她和表哥之间的浪漫故事，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个人？那个男自杀者不是她表哥吧？”
于老师额头冒汗，不知如何回答，不过班主任一定看懂了他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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