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最美的相遇-有一撮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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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奕阳是下午四点到台里的,他没有给叶枫打电话。但在上楼时,去综艺频道那儿转了一下。《星夜微光》主持人选拔的第一次复试不是电视直播,所以没用演播一号大厅,放在二号厅举行,里面已经布置完毕。舞台非常温馨,米色的沙发,粉紫色的靠垫,背景是江南的白墙青瓦图片,感觉像坐在幽静的茶室之中。他没停留,只瞥了一眼,化妆室和更衣间里人进人出。选拔在六点开始,一共有十六位主持人参加,等所有的选手到齐,抽签决定上场秩序。

    叶枫好像还没有到,他低头微笑,心想新闻播报完毕一定要悄悄过来一趟,她连穿什么衣服都不肯透露。他怎么能错过她的首秀?回到节目组,例行和编导们开会。他今天穿的是铅灰色的西服,领带是粉色的,搭档是白色的上装,粉色的打底内衣,导播笑言色调明朗、欢快,有春天的感觉。总编导把新闻纲要递给他,对面的屏幕开始播放插播的画面。

    “发生了什么事?”夏奕阳专心看着新闻稿,没注意听配音,一抬眼,看见屏幕上闪过黑漆漆一团的画面。坐在他左边的编导接话道:“今天凌晨在高架桥上发生的一起车祸,当时路面堵了一个多小时,除了车主,幸好没造成其他伤亡。这个是《晨间节目》中剪辑过来的。”

    “车祸是怎么发生的?”

    “目击者称并没有两车相撞或超车,突然之间,那辆车就像失了控,撞到栏杆,从上面往下栽去,然后自燃。警方检测车主死前喝过酒,啧啧,是女性,二十九岁,某高校老师,真是可惜,只成几根黑骨了。”编导咂了几下嘴。

    夏奕阳并没有往心中去,在新闻频道,每天耳闻目睹的事情中,这类事件层出不穷。播报新闻前,他习惯关掉手机,在走廊前抽了一支烟,直播开始。二十四分钟后,画面切向身边的搭档,他眼角的余波瞥到吴锋出现在摄影棚内,神情很严峻。他的眼眸微微眨了一下。在《天气预报》的音乐响起时,吴锋向他招了招手。他摘下耳机,镇定地走下播报台,随吴锋走到外面。

    “奕阳,叶枫不见了。”吴锋压着嗓子说道。他的头皮一麻:“她今天参加主持人选拨,现在应该是在……”

    吴锋摇摇头:“她没有去,负责抽签的工作人员打她手机,手机落在她房间,保姆接的,然后保姆打电话给我,她也不在城市电台,她秦阿姨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保姆说她是九点多出门的,脸色苍白,非常惊慌,喊她她也没理,我们都以为她是紧张选拔。我把和她熟悉的人都找过了,没有她的任何消息。”

    “艾俐那儿呢?她这次准备选拔,艾俐一直帮忙的。”

    吴锋许久都没有说话:“奕阳,艾俐死了。刚刚新闻里才播报过,就是凌晨高架桥上的那桩车祸,我也是在找叶枫时才得知。”

    夏奕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死了?”

    吴锋点头:“叶枫和她是好朋友,我想可能是看她去了,于兵去看过了,叶枫并不在那儿。”

    “吴叔叔,你等一下。”他颤抖地举起手,摆了摆,闭上眼,“我想我知道她去了哪儿。”

    “真的?”

    “吴叔叔,你去《星夜微光》那边,请求评委组把叶枫放到最后一位上场,我现在就去把她带过来。如果她没办法过来,我再给你打电话。”

    “别强求她,机会以后还会有。”

    “我知道。”

    夏奕阳已经很多年没有开过快车了,但是今夜他等不及。一路上不知吃了几个红灯,也不管会造成什么后果,总之,他在最短的时间赶到了广院。他去了教师公寓,他记得读书时,王伟和妻子是住在那里。后来两人离婚,王伟也没有搬家。王伟和艾俐的事,叶枫在他面前简单说过。叶枫对王伟是非常不满的,他听得出来。在教师公寓的楼下,遇到一位老师,证实王伟是住在上面。

    “王老师职称没评上,心情不好,和女朋友去怀柔散心了。下个月,他要结婚,里面刚装修好。”老师指着三楼的位置,说道。

    “他知道艾俐老师出了意外吗?”

    那个老师长叹一声:“他们关系不错,总务处的人通知他了。我们都去看艾老师了,真的很惨。他有可能没赶回来,我们没碰上。”

    “谢谢!”夏奕阳转过身去,茫然地看着校园。今夜的广院,仿佛特别宁静,特别忧伤,是不是在感怀艾俐那样一个年轻生命匆匆逝去?

    他以为叶枫会来找王伟,现在他该去哪里找叶枫呢?此时,她不会去别的地方,他懂她,她必然待在一个和艾俐有着共同回忆的地方。他去了她们曾经住的寝室,管理员因为他是夏奕阳,破例带他上去看了看,说下午的确有个面无血色的女子来过这间寝室,但已经走了。

    他去图书馆、餐厅、礼堂,一起上过课的每一间教室。汗水早已湿透了衬衣,楼上楼下,也不知跑了多少级台阶。站在足球场外的树下,他解开西装纽扣,焦躁地挽起衣袖,夜风送来一声浅浅的低吟,他一震,猛地转过身。昏暗的光线中,他看到足球场的中央坐着一个人。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看到那纤弱的背影,他屏住呼吸,心口急促地起伏。他没有惊动她,只是站着。

    她还是察觉到身后有人了,回过头,看到是他,她说了句:“嗨,奕阳!”柔柔弱弱的语气,那么无助,他听得心一紧,上前,按住她的肩,在她边上坐下。“怎么不叫上我一块过来看星星?”在广院,图书馆楼顶和足球场是两块看星星的最佳地点。

    她很平静,挪动身子,将自己嵌入他的怀里,搂抱住他的腰:“奕阳,今天晚上没有星星。”他一抬头,是的,天空昏暗,云层压得很厚,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那你是在寻找什么吗?”他的唇轻微地落在她的发心。

    “艾俐说,我们谁先结婚,另一个就给对方做伴娘,我说好啊!然后她又说,不知道结过婚的女人能不能做伴娘,我说肯定不行。她得意地笑着,说那我只有给她做伴娘的份了,因为她比我大,肯定会比我早结婚。我说这事不一定。奕阳,我说得对吗?”她仰起头。

    他心疼地抚着她清凉的发丝,柔柔地吻着。

    “她真的很讨厌,到现在还人前人后地叫我牙套妹,我的牙齿明明这么白净整齐。年纪大很了不起吗?我虽然比她小,可是我比她早熟,我的爱情也来得比她早,所以,她应该乖乖地给我做伴娘。她怎么可以耍赖?这样子不告而别算什么?她说要让我在柯安怡和许曼曼面前扬眉吐气,要有出息点,让爱我的人以我为豪。”

    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滴落在脸颊边,他吻到了冰凉,吻到了咸涩。

    “叶枫,这儿冷,我也饿了,我们回去好吗?”他轻哄道。

    “不能回去,我要去电视台。不然会被艾俐嘲笑我懦弱,只会像驼鸟一样逃。”他叹了口气,悲伤让她心智都不太明朗,不谈去中文卫视,《深夜轻语》今夜也要找人救场了。他抱起她,默默地向停车处走去。她非常配合,在他的怀中一动不动。当他走上林荫道时,她突然抬起头,凑到了他的耳边,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奕阳,我爱你。”他愕然地怔住,眼眶热得发烫。生怕她不明了自己的心,他一遍遍地对她说他爱她,也曾暗暗奢望过她也能这样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虽然他能感应她对他的在意和喜欢。

    “什么时候爱上你的,我不知道。在奥克兰,我拒绝国内的任何消息,但是在屏幕上看到你时,我发现你好像一直就在我身边似的,你的表情,你的面容,我一闭上眼都会想起你……唔!”她喋喋不休的话语被他灼热的吻封住,她抬手,以指腹轻触着他颤抖的脸颊,“人生太多意外,我怕来不及告诉你,现在,不晚吗?”

    “不晚,正……正好!”一向镇定从容的男人哽咽了。她把头缓缓地靠在他的肩上,长舒了一口气。艾俐,是的,爱不能藏在心底,要勇敢地说出来。

    替她系上安全带,拧开顶灯,发觉她双目清澈,并没有他以为的失控与崩溃。

    “真的可以去电视台吗?”

    “可以,但是你要帮我找服装,还要找个化妆师,我这样子不太行。”她满身的草屑,头发被风吹得一片凌乱。

    “这些没有问题。叶枫,”他抱了抱她,“答应我,不管什么结果,我们都不要在意。”

    “好!”

    “还有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一定要与我分享。”

    “嗯!”

    回去的路上,他开得很缓慢,和吴锋通了电话,选拔正在进行中,时间上应该能赶得上。娄洋那边,他私自做主请了假。

    当叶枫出现在化妆师面前时,化妆师吓了一跳。

    “请帮我选件黑色的正装,妆不要浓。”叶枫要求。

    “舞台是暖色系的,这样子会不搭。”化妆师说。

    “没有关系。”叶枫神色肃穆。化妆师无奈,给她特地选了条五彩丝巾,打了个时尚的结,希望能冲淡叶枫身上的沉重感,妆是森林系的,非常自然,淡雅的粉底,水样的清眸,让叶枫非常清新可人。她自己找音响师要了张碟。

    吴锋站在会议室外,急得头发一根根立起,看到叶枫和夏奕阳出现,吁了口气,温和地揽住叶枫:“小枫叶,你很幸运,再晚几分钟,你就会直接取消资格了。”

    “嗯!”叶枫踮起脚,吻了吻吴锋的脸腮。这个动作,叶枫满十岁后就没有做过了,吴锋老泪纵横,拍拍她的肩:“进去吧!”她转过身,看了看夏奕阳,缓缓眨了下眼睛,推开演播室的大门。

    演播室内座无虚席,评委们在第一排,后面坐着的是台里的领导、综艺频道的大小部门负责人和主持人,最后是邀请来的几位赞助商。今天,十六位选手要选出四位进入下一轮的复赛,四选一,现场的气氛非常激烈。评委们当场打分,分数过低的选手耷拉着头,无奈面对自己的成绩。柯安怡优雅地坐在候赛区,下巴微抬,轻噙微笑,眼波一荡,看到叶枫的身影,笑意浓了。

    第十五位选手正在谢幕,分数很快就出来了。很不错,目前排在第四位,现在叶枫的表现决定她是否有资格进入下一轮,第一位的自然是柯安怡,比第二位超出二十多分,其他选手之间的分数则咬得很紧,难怪她表现得如此自信、淡定。

    主持人告诉叶枫选拔的要求,是一道命题访谈——如何看“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选手可以找嘉宾客串。叶枫深吸了一口气,凄婉地想道:真是应景。

    “我有请嘉宾。”她对主持人说。

    主持人四下看看,脸露疑惑,叶枫欠了欠身,走上台,落落大方地向评委们致礼。下面的灯光暗了下来,一盏盏聚光灯聚集在她身上,她闭上眼,静静地立了一会儿。当她睁开眼时,她看到站在门边的夏奕阳、吴锋还有秦沛。她收回目光,示意音响师放音乐。音乐响起,克莱普顿性感沧桑的歌声飘荡在空中,所有的人都一震。

    “克莱普顿是英国著名吉他摇滚巨星,得过六项格莱美奖,有一次演出途中,他的演出伙伴在直升机事故中丧生,当时,他就坐在后面的飞机上,目睹了整个过程。几个月后,他的幼子从曼哈顿五十三楼的窗口意外坠下身亡,他四十多岁才得子,这位可怜的父亲无法诉说苦痛,写下了这首歌《泪洒天堂》。”叶枫向着空中竖了下手指。

    “如果我在天堂和你见面/你还会记得我的名字吗/如果我在天堂与你重逢/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吗/我必须学会坚强/勇敢支持下去/因为我知道我还不属于天堂……在那扇门后/我相信是块和平的乐土/于是我知道/我将不再泪洒天堂……”

    她吟诵得很慢,结束时,她顿了顿,温婉轻笑:“其实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还是生与死。天人相隔,永远令人无力。爱,是个动词,不是完成式。活着,才能爱着,爱下去,即使你不知道,即使你不能回应。各位评委,我是十六号选手叶枫,我今天请来的嘉宾是我最好的一位朋友,今天凌晨,因为意外,她刚刚离开了我。关于生死与爱情,她最有发言权。我想此刻,她一定在天堂的窗口微笑地看着我。”

    现场突然哗然,有人发出嘘声,有的选手指责叶枫违规。叶枫淡然地站立着,与夏奕阳四目相对,仿佛整个世界里只有她和他。她知道,他是懂她的。她并不是想用艾俐的事来博取噱头,她太疼了,太需要一个渠道来倾诉。

    评委们聚在一起讨论了几句,评委主席站起来,示意场内安静,然后抬了下手,让叶枫继续。叶枫转身坐到沙发上,音乐换上了低沉的大提琴《天鹅之死》。

    “熟悉她的人都说她傻,连我也这样讲。她爱了一个男人八年,她是那个男人的学生,读书时,由仰慕变成痴恋,无奈他有未婚妻。为了他,她留校,不是想插足,只是想能经常看到他。他结婚了,她也跟着高兴。后来他离婚了,她小心翼翼地接触他,以为这是上帝给她的机会,没想到那男人喜欢上了现在班里的一个女生。她躲起来哭,从来不让他知道。只是那个男人若有若无地牵着她,生病时、失落时、喝醉时、无助时,第一时间就会想到她,让她觉得在他的心里是特别的。这样若即若离地拖着,八年过去了。我对她说不值得,让她死心。有一天,她对我说,她死心了,那个男人又要结婚了。死心的她暴饮暴食,自抛自弃。我要她振作,说她没出息,她笑着回答我,一个人一个命。昨晚我们通电话,她欢喜的笑声好像换了一个人,我知道她和那个男人见了面,他说了什么才让她那样开心,我心里面替她叹息。通话结束不久,她就离开了。那时,她心里面必然是充满希望还有喜悦的。”

    “这就是她的故事。我下午去看过她爱的那个他,他安静而又沉默,我只站了一会儿,就走了。”

    说到这儿,叶枫梗住,她平静几许,又站了起来。

    “如果——一直是个苍白而可笑的词,可是我还是要说,如果我知道结局是这样,我也不会阻止她去看他的。他是她所有的快乐,哪怕他是我们认为的人渣,是败类,爱就爱了。爱也没有高贵与廉价一说,也没有值得不值得,爱就爱了。爱着他,是她满满的快乐,她虽然为他而流泪,虽然为他痛心,但这是她选择的人生,是她的命运。痛,也甘愿着。所有的爱都值得尊重,在爱情里,情感专家只能客观地评价,你不能左右她的情感。”

    “现在,她与我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我再也听不到她的笑声,触不到她的体温。但我的心很宁静。天堂里没有车来车往,没有背叛与利用,她一定会遇到一个珍爱她的人,令她快乐、幸福。当我仰起头时,在满天的繁星中,那点点的微光,应该就是她发出的笑声。可是,我多么愿意她与我只近在咫尺,让我替她拭去她为爱流下的泪水。活着,终是幸福的。爱,是五味的。谢谢各位收看今晚的《星夜微光》,我们下周同一时间再见。”

    叶枫浅浅地鞠了一躬,静静地等着评委亮分。场内安静得出奇,所有的人都像被催眠了一般。还是主持人反应快,慌忙上台让所有的选手都上来,等待宣布结果。评委们似乎很为难,甚至还到外面开了个小会。

    吴锋耸耸肩,对夏奕阳说:“没有悬念了,带她回去,安慰她,让她好好地睡一觉。”

    “吴叔叔,你开心吗?”夏奕阳说道。

    “干吗问我,你呢?她在我身边还能待几天,她后面长长的人生都是给你的。”吴锋好不怅然。

    “我会珍惜。”

    《晨间节目》的总编导也是评委之一,从夏奕阳身边经过时,拍了他一下,脸上露出“我没说错吧”的表情。夏奕阳摸摸鼻子。第十五位选手是痛哭着跑出会议室的,她失去了进入下一轮的资格。叶枫后来者居上,排在柯安怡的前面。

    评委主席把所有的选手都评价了:所有的选手都准备充足,但因为太过紧张,有的没能正常发挥。柯安怡的主持大方知性,但叶枫更别出心裁,不落俗套,很能带观众入境,对情感的剖析也非常独特,所以获得第一名。

    柯安怡貌似平静,但从她僵硬的表情能看出她有多不甘心。叶枫却没一丝欣喜,宣布完,她走下台,整个人都虚脱了。“要不要先去喝点水?”夏奕阳问。

    “奕阳,我好累。”清眸浮出一层水雾,她疲倦地低下眼帘,竭力做出自然样。

    “好,那我们回去。”他紧揽住她的腰,让她把身体的重量移过来,没有顾及其他人投来的好奇的眼神。

    “没吃饭吧?”吴锋心疼地问道。

    “没关系的,吴叔叔,我和奕阳先走。你也早点回家陪秦阿姨。”

    “行,明晚回来吃饭,我们一家好好庆祝。”心里面有点异样,但吴锋清楚。今晚,叶枫单独和夏奕阳待在一起更加合适。唉,差不多算订婚了,住一块儿合情合理。

    秋是这么的浓,风带着刺冷吹过来。虽然现在是十月底,燕京的冬来得总是如此突然。十一月,刮过几阵风,就会漫天飞雪了。他把外衣脱下来给她披着,她微闭着眼睛蜷缩在椅中,一只手搁在他膝盖上。好像碰触到他就能让她觉得安全。

    “奕阳,打开收音机。”她说道。

    “《深夜轻语》时段今晚改播三季度中文金曲风云榜,我刚刚和娄洋通过电话,聊了一会儿。你比赛结束时,他还过来问结果了。”

    她“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他们在超市停下,他没让她下车,跑进去买了两袋食品。上车时,听到她鼾声浅浅的,像是睡了,但又好像很清醒,进了小区,她就睁开了眼睛。他牵着她上楼,带她进浴室洗澡,帮她洗头发。她就趴在他肩上,身子软得无法动弹。他给她热了杯牛奶,她一声不吭地喝完,由他帮着擦干头发。

    熄了灯,搂着她躺下来,她面朝他偎在他怀里,头抵着他的胸口,紧紧地抱着他的手臂。“奕阳,其实我是后悔的。我知道她去见王伟,还喝了酒,我应该拦住她,可是看到她眼睛那么亮,那么激动,我不忍心。之前,她就是具躯壳。”

    “她是他手中的风筝,线在他手中,她没有选择。”他一下又一下轻抚着她的后背。

    “他又欺骗了她,不知给了她什么承诺,她开心得不知所以,幸福停驻,不用戳破谎言,不用失落,也好。”她自我宽慰。

    “乖,睡吧!”他拿起她的手贴上唇,吻了吻。这一天她太累了,精神上的,身体上的。

    好像是在凌晨,他感到她猛烈地哆嗦了下,他睁开眼,看到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奕阳,手机响了!”

    “做梦了?睡之前我把手机都关了。”

    她又闭上眼。她梦到艾俐了,和她坐在草坪上,艾俐说王伟,她在说边城。那个时候,她们以为爱情那么简单,以为所有的爱情都会有一个完满的结局。

    再次醒来,他已经做好了早餐。她穿的黑色正装搁在椅上,他也选了一身黑色西服:“吃完,我们去看看艾俐。我上了QQ群,通知同学们了。今天都会抽空来送她,她是我们的主心骨。下次同学聚会,我们没有组织者了。”

    “有的,我来当。”她说。他笑:“你倒是很有资格,因为唯独我们家占了俩。”

    我们家!多么温暖而美丽的词语!她抬眼看着他,热泪盈眶。她感动,不是因为他爱她,而是在她这么无助而又痛苦、孤单的时候,她一抬手,就能握住他。三十六点五度的体温,原来是这么这么暖!

    艾俐的葬礼,全班同学差不多都来了。“她的人缘真的很好。”叶枫哽咽着对夏奕阳说道。夏奕阳故意和她打趣:“你的朋友,怎么会差?”

    王伟没有出现。边城是最后一个到的,他只看到叶枫的背影。夏奕阳向他点点头:“她俩的交情你是知道的,我要赶快把她带走,再待下去,她会崩溃。”

    “艾俐一直很护她,她会失落很久的。习惯很难改变,但不是改变不了的。那我进去了。”边城淡淡地笑。边城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奕阳,过几天,我们去喝一杯。”

    “行的,等你电话。”

    叶枫到家就躺下了,神情严肃,像是在思索什么严肃的事。

    夏奕阳脱了衣服在她身边躺下,一抬臂,不慎碰到床头柜的抽屉,侧目一看,抽屉半敞,没关好,他起身,抽屉里有一个粉缎的礼盒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是?”他拿出来端详。

    “我的回忆。”那是边城送她的生日礼物。他把盒子放回原位,关好抽屉。

    “怎么不打开来看看?”她有点好奇。

    “回忆就应该放在过去,不是时时捧在手里。”他的唇角弯起好看的弧度。她“嗯”了一声,偎近他,手放在他的胸口,闭上了眼睛。

    提起边城,他们再不需要回避、忌讳,可以坦承面对了。

    “我见过那个盒子的,对于我来讲,却不是个美好的回忆。”夏奕阳沉默了好一会,又说道,“那场婚礼奢华至极,姚华换了五次衣服,是那个晚上最漂亮的女人。她似乎非常开心,居然没等婚礼结束就喝醉了。边城和伴娘把她送回房间,伴娘回来了,边城许久都没有过来。伴娘说他去了洗手间,我过去找他。洗手间的门掩着,我从门缝里看到他整个人陷在烟雾中,他的手里握着一个粉缎的盒子,他在哭——叶枫,不要咬手指。”她吓了一跳,低下头,摸摸鼻子,把咬得红红的手指放下来。他突地拉过她,一记深吻就夺走了叶枫的呼吸。

    “我们的婚礼,你不准喝醉。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必须名副其实。”他声音低哑得令他心颤。她默默地回抱,承受着他的怜爱!

    第二轮的复赛没有什么悬念,叶枫与柯安怡顺利进入最后一轮的总决赛。综艺频道的总监把两个人叫过去,说为了宣传《星夜微光》,现在开始要炒热两人之间的比赛,这样才会吸引观众关注。两人拍了几组镜头,简单介绍了自己的经历,响亮地说出自己的竞选宣言,制成了短片,在综艺频道节目转换期间,反复播放。

    叶枫现在算是名人了,《深夜轻语》的叶子原先躲在幕后,自从秦沛拍的公益广告开始在各个频道滚动播放后,叶子的形象就具体了。一大帮主持人,别人都是单人出镜,唯独她和夏奕阳是情侣镜头。她看过那个公告,不敢评论。用保姆阿姨的话说:一看就是对小夫妻。

    “压力大吗?”吃饭时,夏奕阳看叶枫对着饭菜出神。

    “一般。”她抬起头,“都走到这一步,我就算赢了。”他现在有空,就拖她去逛家居广场,免得她一个人待着会乱想。那天,在沙发处碰见了挑家具的王伟,身边站着一个娇小的女子。王伟看见叶枫,脸色一僵,连忙拖着女子要走。女子刚看中一组沙发,正在向营业员询问折扣,瞪了一眼王伟。夏奕阳看到叶枫眼睛倏地晶亮,他都没来得及阻止,叶枫笔直地走到王伟面前,微微一笑,挥起手,掴过去一记响亮的耳光。王伟脸上瞬间就印了五个指印,还没回过神,叶枫对准另一边又是一掌。那女子跳了起来。王伟拦住女子:“我们走吧!”

    夏奕阳也上前将叶枫拖走了,叶枫昂着下巴,目不斜视,另一只手直直地垂着。“怎么了?”他觉得有点不对。

    “没什么,用力过度,手闪了而已。”叶枫满不在乎地回道。

    晚上,他和边城在酒吧喝酒,把这一幕说给边城听。

    边城先是忍俊不禁,然后放声大笑:“有没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他拿起啤酒瓶,向夏奕阳示意了下,自己连着抿了几口。夏奕阳点点头:“她俩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不过艾俐泼你那次我不在,事后听同学们说起,你好像很狼狈。”

    “岂止是狼狈,”边城挑眉,“好几天我一嗅鼻,都能闻见我头上的油腻味。”

    “所以某些人是不能得罪的。”

    “嗯,对你表示深切的同情。”

    “嘿,我的荣幸。”啤酒有点冰,夏奕阳喝得非常慢,唯恐刺激到胃。

    两人默默地又喝了一会儿,边城抬起头,仿佛在打量酒柜里面摆列的一瓶瓶美酒,他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说真的,我没想到会是你。”夏奕阳微抬眉梢:“我也没想到会是我。”

    边城低头轻弹着瓶面,柔柔地低喃:“她——并不出众。”

    “对,冲动、任性,有时丢三落四,还挺犟,真生气了会往心里去,小心眼,动不动就逃。”

    “依赖性很强,懒懒的,不太会照顾自己,嘴巴上讲着要独立,做出的事却让你捏着把汗,在某些时候你不得不把她当个孩子管着。她应该也不会是一个很称职的妻子。”边城双眸幽深如海。

    夏奕阳抿了抿嘴唇:“不太会收拾屋子,饭做得令人心惊肉跳。不过,是个爱学习的孩子,现在进步很大。”

    “以后生了孩子,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我很期待。”

    “别把目标定得太高。”

    “是的,未免失望太大。”

    “可是,”边城侧过身,灼灼地盯着夏奕阳,“还是想爱她。”夏奕阳眼中柔情四溢:“她值得。”

    “我们非常幸运。”边城举起酒瓶,重重地碰撞上夏奕阳的。夏奕阳迎上:“是的!”

    四目相对,两人默契地大笑,各自一仰头,喝光了瓶中的酒。“再来一瓶?”边城问道。“行!”夏奕阳举手向酒保示意了下。

    “夏奕阳,明天我就离开燕京了。我不知道我们还会不会再见。”

    夏奕阳怔住,感到很突然:“你的工作室刚开业,不是吗?”

    “互联网是个好东西,只要不离开地球,你随时都能遥控指挥。我把在华城时的秘书挖过来了,有她在,我就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想做什么?”

    “做一个配得上她的男人。”

    夏奕阳平静地看着他。边城自嘲地倾倾嘴角:“即使只是她回忆里的一个男人,我也希望当她想起我时,不会只想到我把她丢弃在雷雨夜、我和别的女人结过婚……我应该将我们四年的回忆保鲜,所以我要让自己变强。”

    夏奕阳开玩笑地说道:“我怎么听出一身的冷汗!”

    边城没有笑,伸出手与他郑重相握:“她很爱你,我才心甘情愿地松手的。在我父亲死的时候,我曾恳求她回到我身边,她出于不舍陪着我,可是她的心一刻都没离开过你。”喉结蠕动了几下,夏奕阳掩饰地举起酒瓶:“喝酒吧!”

    边城买的是一张中午十二点的机票,由首都机场经新加坡飞往奥克兰。那是叶枫待过的城市,据说地形与深圳非常相似,也有海,也有山,也有椰树和棕榈树。下过雨,天空中就会出现彩虹。唯一不同的是,那里的人全都信仰上帝。

    安检通常是提前一个半小时开始,边城的行李已托运。他站在玻璃幕墙前眺望着蓝天下的燕京城,手机响了。他赶紧走到一台播放音乐的电视机屏幕面前,那儿的声音掩盖了大厅内正在响起的航班播报声。

    “我在外面跟客户吃饭,你呢?”

    “给我买个香草冰激凌吧,说谎的人。”埋怨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倏地回头,叶枫懊恼地瞪他一眼。瞅着她一脸孩子气的表情,他不由笑起来:“奕阳送你来的吗?”

    “我自己有腿。”她并不看他。

    “哦,那你是走来的。”他跑去甜品店给她买了一杯冰激凌。

    “我又不是神行太保。”她的口气很冲,咄咄逼人,“为什么要不辞而别?”

    “没有不辞而别,等安排好了,我会和你联系的。”他允许自己替她拭去额头上的汗。她是赶过来的,说话时带着气喘。她撇嘴:“你这样的人信不过。”

    “我信得过你就好。”他轻笑,“奥克兰有好朋友吗,介绍我认识认识。”

    “谁理你。”嘴里这样讲着,手却从包包中摇出一个记录本,“以前的同事、同学还有房东,你提到我,他们都会非常热情的。”

    “是他们还是她们?”

    “你希望是他们还是她们?”

    他“嘿嘿”一笑,戏谑道:“我希望是你。”

    “下辈子吧!”她歪着头,斜睨着他。

    “下辈子你在哪里,我找不着你怎么办?”鼻子发酸。她翻了个白眼:“下辈子我变成一棵树,长在你家门前,上面开满了花。记着啊,下辈子你家门口如果突然长出一棵开花的树,一定是我。”她笑出声来。

    “肯定记住了,我一眼就会认出你的,然后再不会错过了。”他笑着揉乱了她的头发。她冲他咧了咧嘴。

    她一直送他到安检线外,只说了句:“保重!”看着他走进了候机室,她又站了一会儿。当她转身离开时,他默默地立在不远处,痴痴地凝视着她的背影。

    下辈子,开花的树,他的脑中回荡着她的笑语。登机前,他去了一趟洗手间,用冷水抹了一把脸,将他眼眶上那一片温润的液体,给洗去了。

    边城走了,姚华也就没再找过叶枫。她这样的女人,经历太丰富,懂得掠夺,跌倒了也知道怎么爬起来。少了谁,她都会把自己的生活经营得多姿多彩。比如崔玲,现在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非常精致,仿佛不是来上班,而是出席一场盛宴,她的办公室隔几天会出现一束鲜艳的玫瑰,问起送花人,她神秘地甜笑。对于娄洋的新恋情,她的反应非常淡然,仿佛他不曾做过她的前夫。倒是娄洋看着她,偶尔会露出失落的神情。

    明天是《星夜微光》的总决赛,决赛将对外直播。苏晓岑打电话来给叶枫加油,结束时问结婚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结婚?”叶枫有些烦躁。如果决赛胜了,她必须全身心投入节目。她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难道结婚就意义不同?只怕是现在催着结婚,结了婚,就是催着她生孩子。

    “过年你二十八了,难道要等到三十八?奕阳妈妈都来电话暗示过几次了。”这一走完官方程序,苏晓岑就变得特别深明大义。

    “妈,我还要写稿呢,以后再说。”她匆匆挂了电话,随手拉开了书桌的抽屉,过生日时夏奕阳送的一张碟跃入眼帘。心中一动,把碟塞进了电脑。居然是他的录音。

    “叶枫,关于我们同学的四年,虽然我讲得很豁达,但总是有一点遗憾,那段宝贵的时光怎么能是空白呢?于是,我把那四年找回来了。”

    声音中止,屏幕上突然跳出一张张照片。她吃惊地捂着嘴。

    她和他合作朗诵《四月的纪念》,她在课堂上的发言,她第一次上播音课的羞窘,她在操场上跑步的身影,她们寝室拿到卫生红旗的集体合影,她第一次主持晚会,她和艾俐站在餐厅外面咬着鸡腿……

    “导演,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她脸红彤彤的,竖起一根手指,恳求地看着前方。然后,她深呼吸,微笑地说道,“观众朋友早上好,你现在收看的是中文卫视生活频道的《晨间节目》,我是叶枫!七月的燕京热情似火,出门不再是种享受。我们先来看看燕京今天的交通情况……”

    这是她在考取《晨间节目》主持人时的录影带。他剪辑了许多画面,最后是她第一次在《深夜轻语》的直播:“晚上好,我是叶子……”

    “现在我们之间再也没有间断了,叶枫,那么可否把以后的岁月都交给我呢?我会尽我所能,给你幸福,护你周全,会让你的笑容永远这样美丽。我爱你,叶枫!嫁给我,让我们成为爱人、亲人、家人。”

    她定定地看着屏幕,任由泪水夺眶而出。此刻,她终于明白:当爱情走向婚姻,爱的意义才更加具体、真实、深远。

    夏奕阳走进来,看到叶枫一脸的泪水:“很紧张?”

    她胡乱地抹了把泪:“明天我决赛时,你刚好播新闻,我们一块儿去台里。”

    “我申请调班。”

    “不要。”

    他宠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子:“我不想错过你的风采。”

    她把玩着他胸前的纽扣:“可不可以这样说,在奕阳的心中,我比工作重要?”

    “工作还可以再找,叶枫只有一个。”

    她轻轻踮起脚,送上自己的唇。他随即吻住,渐渐加重。“不要调班,等着我的好消息。”她柔声道。

    还是上次的化妆师化的妆,叶枫选的衣服是边城送的。边城的眼光很好,合适的尺寸、颜色,高雅的剪裁,穿在叶枫身上,化妆师连声夸奖:真漂亮。叶枫在镜子前转了转,是的,确实漂亮。

    导演为了让这次直播更加丰满,请了一线明星来串场,评委有台里的领导,也有情感和心理方面的专家,还有时尚杂志和出版界的社会人士。柯安怡好像和他们都很熟,主动一一握手问候,叶枫只是上前打了声招呼。

    主持人请的是莫菲。和秦沛的分手,对她似乎没有影响。叶枫觉得她甚至比从前还要美。不过,她好像不喜欢叶枫,在后台时,只和柯安怡搭话,正眼都不看叶枫。

    导演倒计时之后,莫菲仪态万方地走上舞台,介绍评委、比赛程序和规则。十四位大众评委坐在舞台的另一侧,一个比一个靓,毕竟能在中文卫视的镜头里出现是件不容易的事。

    第一轮的演讲是平分秋色,评委们不偏不倚,给了两人同样的分数。这其实是直播的噱头,要是一开始就分出胜负,谁还会往下看。

    上一轮复赛,叶枫排在第一,按照规则,叶枫先进行访谈,柯安怡作为专家嘉宾。按照叶枫的要求,舞台布置成家居室般的休闲,《神秘园》的轻灵音乐,音量柔柔的,香熏灯,鲜花、水果,两杯淡淡的绿茶,不自觉地就令人放松下来。两人握手微笑,相对坐下。

    “有位听众给我打电话,她对我说,她和男友都是师大毕业的,毕业后两人各自回了老家。她在一所普通高中找到工作,男友是在一家明星高中任职。两年来,两个人把所有的收入差不多都奉献给交通部门,即使这样,仍觉得无法弥补相思,于是,她要求男友来她老家工作。这时,她的男友已经成了一位明星老师,很受学校器重。但为了能在一起,男友还是辞去了工作来到她的城市。总有这样那样的原因,男友没找到心仪的工作,只得寄居在她家中。她渐渐觉得他好像很窝囊,没什么优点值得她爱,正好学校有一个同事狂追她,她想和男友分手了,可是男友为她丢了工作,她该不该向他开口呢?”叶枫说完,温婉地看向柯安怡。

    柯安怡丽眉一扬:“直接挑明,不需要想很多。爱已经不在了,再在一起,那是凑合,人生很长的,能凑合一天,不能凑合一辈子。”

    “可是人生不只有爱?”

    “没有爱,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我看过一篇报道,说男女之间的激情最长只能保鲜一年半,然后就升华成亲情。这位听众能确定她和同事之间就是爱吗?她和男友也曾经有过轰轰烈烈的爱。”柯安怡哼笑道:“一个男人失去独立的经济能力,已经不配言爱了。男人必须像大山,像高树,像海洋,才有资格给女人幸福。”

    “我以为幸福应是两人共同努力的。这只是男友暂时的困境,他需要机遇,在这个时间,如果最爱的人给他鼓励,他会很快就振作的。”

    “可是爱已经消失了。”柯安怡摊开双手,“说再多有什么意义。”

    “爱不仅是激情,也应含有责任、包容心,不是吗?”

    “我认为爱是快乐的,不该这么累。”柯安怡眉头蹙起。

    “因为爱,累并快乐着。”叶枫莞尔,嘴角俏皮地一弯,起身伸出手,道谢,说谢幕辞。

    掌声响起。专业评委和大众评委都给出了一个不错的分数,莫菲请一位评委当场评点。

    “叶枫的主持大方、亲切,能自如地接下话题并进行延伸,阐述自己的观点,不是一味地应声,很有个性魅力。柯安怡很知性,看问题犀利尖锐,只是太过生硬、冷漠,给人距离感。”杂志社主编评道。

    谁都听得出,在这个环节,是叶枫大胜。叶枫和柯安怡回后台休息,准备下一轮。歌星上台唱歌,活跃现场气氛。很奇怪,柯安怡没有像前两次那般沉不住气,心情反而大好,和莫菲有说有笑,似乎毫不在意。

    叶枫喝了点茶,补了妆,两首歌下来,下一个环节开始。如果两人得分不相同,这将是最后一个环节了。

    柯安怡的访谈室是极为时尚的沙龙布置,乱花的布艺沙发,洋酒,烛台,高脚杯,灯光暧昧。

    柯安怡亲热地与作为访谈嘉宾的叶枫拥抱,与她合坐一张沙发,朝酒瓶瞟了一眼,问道:“要喝一杯吗?”

    “谢谢,不用。”叶枫摇头。

    她拍拍叶枫的手:“不要紧张。”

    叶枫笑了笑:“我尽量放松!”

    “叶小姐,你听说过隐婚这个词吗?”柯安怡问道。叶枫揶谕地挑了挑眉梢:“这个词是二十一世纪的产物,很潮,不过事实上很无奈。有许多人因为社会与职场上的压力,而回避婚姻话题。并非是我们通常所以为的要在外风流潇洒,而刻意隐藏身份或回避婚姻责任。他们年龄大多集中在二十五岁至三十五岁之间,其中以女性居多。”

    柯安怡面容不自然地一僵:“叶小姐了解得还挺多。”

    “我向来做功课很认真。”叶枫笑了。柯安怡可不愿让叶枫抢了风头,不甘落后地侃侃而谈;“叶小姐刚刚说的那些现象是针对职场上的白领们,他们是为了工作应酬,怕被同事冷落,怕受领导歧视,怕失去客户,不得已为之。但是现在有些公众人物,出于什么原因也要对外界隐瞒自己的婚姻和爱情呢?”

    “柯主播不会是暗指前不久遇媒体轰炸的刘天王吧?”

    “他算是一个代表。”

    “刘天王一年的收入是以千万为单位,普通的工薪阶层最多是五位数,差距如此之大,当然,收入高的付出也必须大。作为偶像明星,他必须得接受用自己的隐私娱乐大众的事实。未婚男子留有的想象空间总是比已婚人士多得多,但明星也是人,遇到所爱的女子,也会迫不及待地走进结婚礼堂,许下天荒地老的誓言。为了事业,为了爱,两全之计,只有隐婚。”

    “要是粉丝们也能像叶小姐这样善解人意,明星们要乐坏了。叶小姐,你认为媒体工作者算不算是公众人物?”

    叶枫点头:“当然,他们的行为举止很受瞩目,对社会有影响力的。”

    “他们也算是隐婚一族喽?”

    “媒体工作者并不是偶像明星,我个人以为不需要如此。”

    柯安怡脸上的笑意像春花一般怒放开来:“现在,我悬着的心缓缓落下来了。我一直担心叶小姐不肯合作。作为情感访谈节目的主持人,你一直替别人剖析情感,今天,我们也很期待叶小姐也能剖析下你自己内心的情感。你的初恋是什么样的男子?你目前有爱的人吗?来,我们用掌声鼓励一下叶枫小姐。”美目一转,瞟向台下。

    空气戛然冻结了,许多人都被这局面惊住了。演播大厅内鸦雀无声,音乐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评委们瞠目结舌。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却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虽然没有掌声响应,柯安怡依然笑语嫣然。

    叶枫浅浅地微笑:“柯主播真是让我为难,其实这个问题很好回答。我有点肤浅,很爱显摆,在意一个人,就恨不得嚷着让全世界都知道,希望得到所有人的祝福。但是——”她停顿了下,“美国最著名的脱口秀节目主持人奥普拉,她访谈的对象从总统到巨星到学者,每一个人的名字都是如雷贯耳。在她的节目里,嘉宾们自然而然地会被她打动,向她敞开心怀,因为她很真诚。她有不堪的童年,经历非常坎坷,她总是自然地用自己的故事来呈现自己的真诚。如果有一天,我成为《星夜微光》的主持人,我愿意把我所有的故事都留到那个时候。当然,如果柯主播也能像奥普拉一样呈现真诚,今天说不定我会被你打动。”

    轻轻松松,叶枫一记倒扣,球晃晃悠悠飘向了柯安怡。柯安怡脑中嗡地轰响,嘴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叶小姐的意思是你的名字也如雷贯耳喽?”

    叶枫促狭地耸耸肩:“柯主播不是这样定位我的吗?不如雷贯耳,谁会喜欢听一个路人甲的故事?”

    “真让我失望,我不是奥普拉。”柯安怡已是一团纷乱,不知该如何收拾眼前的局面,于是,接了一句傻话。

    “是呀,看得出来。”叶枫俏皮地戳了戳脸,“奥普拉的皮肤是黑色的。”

    大厅内第一次传出了笑声。柯安怡勉强弯起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柯主播,时间就是金钱,可不能随便浪费。”叶枫看看四周,“咱们是不是该和观众们说再见了?”

    要不是几台摄像机对着舞台,柯安怡都有撕了叶枫的冲动。

    两个人谢幕之后,在最终分数出来之前,一个男子组合上台演唱,正好与叶枫擦肩走过,其中一位突然拉起叶枫的手凑到唇边一吻,挤了挤眼:“谢啦,叶枫!我非常乐意做你的第一期嘉宾。”

    叶枫一愣,有点莫名其妙。

    “他最近身陷隐婚风波,歌迷寻死觅活的,正头疼呢!”一个编导说道。叶枫了然地笑了。莫菲同情地抱了抱柯安怡,可能感觉不知说什么好,待了一会儿,就找理由出去了。

    柯安怡的脸一会儿白一会儿青,虽然那么不想承认,却不得不面对落败的事实。她本来想在舞台上让叶枫出丑,没搞定叶枫,却把自己逼到绝境。因她,更衬托叶枫的慧黠、从容和大气。

    叶枫默默地坐着,听着外面的歌声,是翻唱的张学友的一首老歌《你最珍贵》:“明年这个时间/约在这个地点/记得带着玫瑰/打上领带系上思念/动情时刻最美/真心的给不累/太多的爱怕醉/没人疼爱再美的人也会憔悴/我会送你红色玫瑰/你知道我爱流泪/你别拿一生眼泪相对/未来的日子有你才会更美/我学着在你的爱里沉醉/我愿意在这条情路相守相随/你最珍贵……”

    不知怎么,心突然就潮湿了。她闭上眼睛,防止夺眶的泪水会打湿妆容。

    雷雨夜里,他向她伸来的手臂。

    吱吱作响的电风扇,闷热的筒子楼,他笨拙地抱着她,汗滴在她的脸上,黑眸亮如星辰。

    六年后,电梯口的再遇,她的心慌,他的惊喜。

    那盆裂了条缝的芦荟,用茄子做的盖浇面。

    在纪念日时,他送的第一束玫瑰,沙发上的缠绵。

    静夜里,他在她耳边的絮语,落在她唇上的轻吻。

    分离的二十六天,思念、纠结、怄气,最终在他怀中哭得像个孩子。

    牵手在街头拍广告的温馨,艾俐离去时的依靠。

    满满的都是他……

    她倏地睁开双眼,听到莫菲在说:“有请两位参赛选手。”

    掌声雷动,礼花飞扬。柯安怡的分数已经出来了,她没有去看,柯安怡惨白着脸,也没有勇气去看。

    评委主席点评:柯安怡议题切合时下热点,很有创意,但不能把握节目节奏,和嘉宾沟通不够,导致节目失控。说到叶枫时,他的声音已经被台下的掌声盖住了。

    激昂的音乐响起,莫菲宣布最终结果,叶枫突然举起手:“我能说几句话吗?”莫菲讶然地看看她,把目光转向导演和评委主席。两人交换了下眼神,点点头。

    叶枫深深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似乎有点激动:“我非常感谢栏目组给我这个机会,让我能站在中视的舞台上,主持我喜欢的脱口秀节目。这是我读书时就有的梦想。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圆梦了,就当是吧!但是,很对不起,我要让大家失望了。每个人都有许多想做的事,最想做的最值得去做的只有那么一件。我从国外回来时,选择城市电台的《深夜轻语》,除了是因为我喜欢那份工作,还因为我喜欢那个时间点。我在意的那个人,他的工作性质和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不同,上班时满天星辰,下班通常在午夜。在燕京城的午夜,一切喧嚣都静止了,我可以和他一起走在灯火阑珊的街头,去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餐厅吃一碗粥,或喝一杯奶茶。我们会一起看书、写稿,交谈到启明星升起的那一刻,然后道早安,再上床休息,醒来都是中午了。我们的早饭是其他人的午饭,我们会一起做,收拾屋子,说说晚上的工作准备。午饭向来是三餐中最丰盛的,吃完后一同出门,各自去自己的工作岗位,再见面又是午夜了——这是我好不容易才守来的时光,我非常珍惜,所以我想一直与他是同一个步调。所以,请允许我退出!”

    柯安怡只觉一只无形的巨掌迎面朝她掴来,她有点目瞪口呆。叶枫退出了,那主持人还是落到她的头上?就像一块诱人的点心,她想要,别人嫌饱,点心是别人让的,吃得还香吗?这是怜悯,是施舍,不,准确地讲是羞辱。

    “唉,晓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傻丫头呢?”吴锋叹息。

    叶枫撒娇地斜睨着他:“吴叔叔,就别憋着了,其实你觉得挺自豪吧!”

    “没有。”吴锋坚决摇头,“你已经放中视两次鸽子了,小枫叶,你是彻彻底底上了黑名单,不会再有第三次机会给你了。”

    叶枫吐吐舌,挽住吴锋的手臂:“所以你快快送我下楼,防止台长拿棒赶人。”

    “你呀,没看到导演的脸都被你气青了,要不是看在我面子上,你估计都不能好好地走出演播大厅。”

    “有吴叔叔在,我才不怕。”

    吴锋刮了下她的鼻子,咂嘴:“少贫嘴。不过真的很可惜,你很适合那个位置……”

    “我更适合《叶子的星空》。”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不知夏奕阳听到这消息,是惋惜呢还是感动呢?”

    “你问他。”她朝前努了努嘴。

    夏奕阳静静地站在那儿,脸上的妆还没卸,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她。一眼就是一生。她挽上他的手臂。

    “饿不饿?”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饿!”她很老实地点头。他摸摸她的脸:“回家我给你做盖浇面。”

    吴锋讶然:“你就没别的感想?”

    他摇头。相爱的人之间不需要感激、感想、感动,只要让对方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心就好了。

    停车场外,娄洋手捧一束向日葵看着两人。他将花递给叶枫,拍拍夏奕阳的肩:“恭喜!”然后挥手离开。

    夏奕阳打开车门,替叶枫系上安全带。她端详了他一会儿,说道:“春节赶得上吗?”他看着她。

    “那个房子做新房,布置来得及吗?”

    “当然!”他缓慢地眨了下眼,“有没别的要求?”

    “有!”她作沉思状。

    “什么?”她凑到他面前,“做《叶子的星空》第一期的访谈嘉宾,谈谈你对婚姻对爱情的见解,同意不?”

    “你同意吗?”他反问。

    她摇头,抱住他:“只准说给我一个人听。即使我以后老了聋了,也只可以是我。”

    “好!”他吻上她的唇。

    她没有闭眼,仰望着静静的星空,默默道:艾俐,我要结婚了,记住哦,穿上漂亮的衣服来给我做伴娘,别让我丢脸。

    风刮起树叶,在车边旋起一个圈,她把手伸出车窗,弯起,拉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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