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医-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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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时候,他们脚下的地面剧烈地震动了起来,寇桐和黄瑾琛同时听到了耳朵里一个机械的男声说:“警报,警报,空间不稳定,空间不稳定,在半分钟之内瓦解——”

    一声巨响,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山顶上滑落下来,不偏不倚地正好冲着打开的咖啡厅后门砸过来,黄瑾琛吃了一惊,一把揪住了寇桐的领子,像拎兔子一样地把他往后拎了好几步,同时叫了一声:“趴下!”

    大石头一下子砸中了小小的后门,无数飞沙和石头碎屑好像子弹似的四处崩人。地面震动地越来越剧烈,几个人趴在地上几乎一动不敢动,不一会功夫,就被埋了起来。

    就在黄瑾琛越来越感觉自己像一棵被栽在土里的大蒜时,那股熟悉的挤压感又回来了,他松了口气,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两个方才还彼此重叠的空间非常无情地没有给对方留下一点纪念,哪怕一个土渣。

    黄瑾琛向一条腿的寇医生伸出一只手,才打算把他拉起来,姚硕突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咆哮:“这就是你们的研究成果?你们这破玩意究竟能干什么用?国家每年拨款给你们,纳税人每年从牙缝里挤出那么多钱供养你们这些人,就是让你们做这种毫无意义毫无道理的情景模拟么?”

    钟将军闻声赶紧推开门从外面进来:“老姚,有话你来和我说,或者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你可以……”

    姚硕愤怒地用鼻子哼了一声:“吃皇粮的蛀虫。”看也不看钟将军一眼,大步走出去了。

    “怎么回事?”等他走了,钟将军才转头问寇桐。

    寇桐的二皮脸非常坚实地把老姚的精神攻击抵挡在真皮层以外,很不以为意地扶着拐杖站起来,没形没款地坐在一边一把硬木的椅子上,把打着石膏的腿吊起来,挑起眼皮扫了钟将军一眼:“你问我怎么回事?我还没问你呢。”

    钟将军叹了口气,抬眼看了一眼退到一边,活像看热闹似的摆弄着他的枪的黄瑾琛,拉了把椅子坐在寇桐对面,缓和下口气:“你先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寇桐调出大锅炉投影仪的监控录像,把芯片放进一个随身带着的小夹子里:“具体情况我回去分析好可以给你打一个报告,表面上看,你的这位朋友很可能是因为心理压力太大,而时常感觉焦躁不堪,他很要面子,即使正常的时候看起来八面玲珑,但是实际不大善于与别人沟通,压力都堆积到心里,没地方释放,只能越来越焦虑,当心理冲突失衡到了一定的程度,就让他变成了现在这种控制不住自己的样子,于是他会本能地用一些负面的词语,以故意刺伤别人的形式以释放压力。”

    钟将军沉默了片刻,倒是旁听生黄瑾琛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感觉好像真是那么回事似的。

    过了好一会,钟将军才有点烦躁地点着了一根烟:“那你说,他的压力源是什么?”

    寇桐眨了眨眼,往后靠了靠,揉着他那条石膏腿:“教官,你其实一直觉得我是小叮当那万能机器吧,什么都知道?”

    钟将军用一种又深沉又苦逼的眼神看着他,连远在墙角的黄瑾琛都接收到了他这“性感光波”,顿时虎躯一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压力源。”寇桐迫于压力,只得开始说人话,“知道什么是压力源么?它可能是任何东西,比如你放一个屁,我腿脚不利索,一时半会跑不了,得在这闻着,感觉心情很不愉快,这也是压力源。”

    黄瑾琛说:“噗嗤。”

    寇桐摆摆手:“行了黄大师,我就是举个例子,你不用现场演示。”

    随后他接着说:“很多事情都能构成压力源,但是不一定会引起人的压力,不同的人会对不同的压力源做出不同的反应……”

    黄瑾琛学以致用地接着说:“比如我腿脚利索,听见屁响立刻屏息凝神往外遛,就不构成压力了。”

    钟将军回过头去,看着突然对心理学兴趣浓厚,乃至于乐不可支的黄瑾琛,对自己的安排后悔得简直连肠子都青了,只得语气沉痛地说:“他真的只是举个例子。”

    寇桐笑了笑,调出投影监控录像的最后一个镜头,屋里的窗帘自动合上,屏幕上的画面定格在了那座被墙围困的山上,画面有些模糊,寇桐说:“就是这里。咖啡厅非常暗,非常非常暗,体现出一种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他的自我保护过了头,几乎有些攻击性了,中间发生了一段激烈的冲突,但是他给压抑了回去。也就是他潜意识中的这种提防,把我们一起困在了这个地方,进不去出不来,所以我在他心情稍微放松的时候,给了他‘到更宽的地方去’的暗示,他就无意识中带着我们走到了这扇门前。”

    钟将军仔细地盯着图片看,一分一毫也不愿意放松似的。

    寇桐说:“但是我今天操之过急了,他一看见这门里的东西,虽然不知道投影仪是什么,但是肯定隐约意识到了一些事,里面的东西强烈地刺激了他,所以空间当时崩溃了——我现在需要了解一些这位客人的……”

    “我记得这个。”钟将军忽然指着图片上围在大山上的围墙,“他们家的院墙就是这样的。”

    “啊……”寇桐收回手,修长的手指撑在下巴上,“来自家庭的刺激?”

    “我会找人了解一下这个情况。”

    “嗯……哎,我说教官。”寇桐突然抬手把图像关上了,上身前倾,清了清嗓子,却压低了声音:“教官,别瞒我,你们怀疑姚硕做了什么事,以至于找我来给他做心理评估?”

    钟将军面色一滞。

    寇桐摇摇头:“算了吧,你什么时候瞒得过我?姚硕就是再顶俩黑眼圈也成不了国宝,至于叫你私下里动用基地的设备给他评估?不能够吧?”

    钟将军沉默了半晌,站了起来,按了按寇桐的肩膀:“我不能说。”

    寇桐耸耸肩,表示一点也不意外,钟将军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我尽快把他的家庭资料找齐。”

    “如果有可能,让我见见他的家人。”寇桐补充。

    钟将军应了一声,关上门出去了。

    寇桐拄着拐杖要站起来,一抬头才发现黄瑾琛正盘腿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他的宝贝枪械,以一种好奇的目光看着这边。

    寇桐:“干什么?”

    黄瑾琛:“钟石梁是你老相好么?”

    第九章

    老姚(四)

    寇桐说:“你说什么?”

    黄瑾琛想了想,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欠得难受冒出这么一句,也觉得有些多嘴,于是在头发上抓了一把,可是又想,问都问了,半途而废多不好,做人还是得有始有终才行,于是说:“也没什么……主要我看你们俩总是眉来眼去的。”

    “像这样么?”寇桐摘下他那衣冠禽兽一样的眼镜,用那双一笑俩弯钩的眼睛电了黄瑾琛一下,“我基友很多,加起来够凑一桌三国杀,你来不?”

    黄瑾琛立刻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寇桐,笑容满面地说:“没问题,这个可以有!”

    寇桐:“黄基友!”

    黄瑾琛:“寇基友!”

    然后黄瑾琛张开手臂,侧过脸,笑得像一朵春光明媚的狗尾巴花一样:“来,基友,嘴一个!”

    寇桐拄着拐,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去,淡定自如地和他擦肩而过,人模狗样地说:“这个风格太奔放,多不好,鉴于我是个保守的人,不如我们先从互相学习共同进步开始。”

    黄瑾琛看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还非要挺胸抬头,好像一颗红心能照九州似的,就觉得被深深地娱乐了,爆出一阵大笑。

    等他笑完了,发现寇桐早就不知道钻哪去了,黄瑾琛这才想起来,寇医生居然把那个关键的问题顾左右而言他了,什么都没问出来!

    于是他胸口里那颗活跃异常的八卦心被燃烧起了熊熊斗志,感觉自己好像突然被街头巷尾三只耗子四只眼的大嫂子小媳妇附身了,对寇医生的情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寇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把监控系统拍下来的所有镜头重新放了一遍,一边看一边随手在纸上做笔记,平光的眼睛挂在胸前,前额上有些疏于打理的头发垂下来,最长的一缕居然已经能搭在鼻梁上了。

    录像时间有一个多小时,寇桐把它从头到尾放了七八遍,偶尔会停下来,卡在某一个画面上研究半天,等他差不多看完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很晚了,外面完全黑了下来,这一直起身来,腰背上“嘎巴”一声,又酸又难受。

    他拿着笔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打了两下,然后拿出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两声后通了,电话那头一个男人接了起来,以一种懒洋洋的口气说:“嗯?是寇医生?”

    “对啊,”寇桐眯起眼睛笑了,把手里的笔扔到一边,“我没把你从什么人的床上惊动起来吧?”

    “你说呢?”男人好像故意的一样,以一种异常性感的声音低低地笑了起来,“找我有什么事?”

    “想和你打听个人。”寇桐拿出姚硕的相片,相片上的人表情很严肃,面对镜头,脸绷得紧紧的,一点笑容也没有,大概是因为上了年纪,脸颊有些松弛,使得他颧骨有些突出,嘴角被压得往下撇着,看起来有几分刻薄,“姚硕这个人,你听说过么?”

    “姚硕?”男人顿了顿,“嗯……好像还真有一点印象,你稍等。”

    电话那头传来低低的交谈声,寇桐不着急,拿着电话等着,手指尖点在一行小字上,“自愿请求退居二线”,他想了想,又在“自愿”两个字下面轻轻地划了一下。

    这时,有人在外面敲门,一条腿的寇医生只得单腿蹦过去开,只见黄瑾琛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站在那,他丝毫也不见外,没等寇桐说话,就自己进了屋,把他桌上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推开,打开了拿来的袋子,一股食物的香味冒了出来,寇桐摸摸肚子,居然真的感觉有些饿了。

    电话里的男人没让他等太长时间,过了片刻,就告诉他:“等我明天找人给你查一查,然后具体信息发给你。”

    黄瑾琛看着他笑得一脸柔和地说了声“好”放下电话,八卦之火顿时又烧起来了:“马子?基友?”

    寇医生大马金刀地坐下来,搓了搓手,非常豪迈地叼起一根鸡腿,心情愉快地冲着黄瑾琛挤挤眼:“你说呢?”

    黄瑾琛西子捧心状:“你真是太花心了!”

    寇桐赶紧表明心迹,含糊不清地说:“别呀基友,其实我最喜欢的人是你。”

    黄瑾琛眨眨眼。

    寇桐草草擦了一把嘴上沾的油,有奶便是娘地说:“因为你给我带好吃的嘛。”

    黄瑾琛默然,感觉自己和寇医生的阶级友谊其实只是建立在了一条肥硕的鸡腿上。

    他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寇桐旁边,伸手翻起寇桐做的乱七八糟的笔记,只见一系列密密麻麻不知所云的名词中间,寇桐用黑色的水笔在正中间写了一个词,还在外围画了个圈,好像重点标出:中年危机。

    ******

    “这是什么意思?”黄瑾琛问。

    “唔,字面意思。”寇桐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消灭食物的速度快得惊人,不知道是不是错过了晚饭点饿着了,他十指齐动,横扫千军如卷席似的,“有些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压在身上的责任越来越大,但是生理上越来越力不从心,事业可能进入一个平台期,或者开始走下坡路,因为好面子,所以更倾向于逃避别人的评价,沉湎在过去的荣耀里,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下降,学习能力降低……这里面怎么还有辣椒?”

    黄瑾琛说:“吃吧,哪那么多毛病——听你的意思,那个神神叨叨的老姚头,就因为这点屁事?”

    “更年期遇上青春期,这个年龄的人可能会对一成不变的家庭生活感到厌倦,或者沟通不畅造成亲子关系的紧张,于是有家庭和事业的双重压力,由于他过于强烈的自尊心,使得即使他的压力超过了承受能力,也没有倾诉或者寻求帮助的欲望,反而转化成极端的自我保护欲。”

    黄瑾琛听完细细地想了想,感觉还真有那么点道理,于是慢吞吞地点了点头:“别说,还真有点门道,不是完全糊弄人的。”

    寇桐把鸡骨头吐出来,力求上面不剩下一点肉渣,扔出去狗都占不了便宜,这才百忙之中扫了黄瑾琛一眼,心想他问这干什么,这位大人物难不成还真打算改行了么?

    黄瑾琛挂名在ST基地,钟将军为了防止他给基地的正常工作捣乱,于是拉郎配似的给他随便往自己这里一塞,当然是不能指望他干什么正经事的。

    这几天黄瑾琛也一直处于一种兴致勃勃的围观状态,无所事事地看热闹拾乐。

    寇桐知道他现在比较迷茫,就像一根时时刻刻绷紧的弦,突然放松下来,实在没别的办法,只能乱颤一阵子。

    黄瑾琛的生活里没有目标,没有信念,他眼睛里的那种凉其实来源于漠不关心——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大能激起他的兴趣,他不再想过以前那种虽然刺激、但是朝不保夕的生活,却也没能找到一种新的生活方式。

    寇桐想了想,觉得自己吃得也差不多了,于是弯下腰,从桌下面的小橱柜里变魔术一样地拎出两瓶啤酒来,在黄瑾琛揶揄的目光下熟练地对着瓶口一蹭,就把两瓶啤酒的盖子都给蹭掉了,随后他又打开抽屉,从一堆正经八百的文件下面摸出一包油乎乎的炒花生米,撕开塑封包装丢在桌子上。

    “来,咱俩喝一杯,聊聊。”

    黄瑾琛毫不客气地拎起啤酒瓶子灌了一大口:“我操,真爽!哪来的?”

    寇桐呲牙一笑,小声说:“私藏,基地里禁酒,低调点——来,我给你说说姚硕这个案例,到现在为止,我们掌握了哪些东西……”

    于是当天晚上,吃饱喝足又听了半宿理论联系实际的案例分析课的黄瑾琛,就干脆在寇桐那里住下了。

    寇桐这人有个不大好的习惯——睡得比狗还晚,起得比鸡还早。

    天才蒙蒙亮的时候,他就感觉自己模模糊糊地醒了,眼睛还没睁开,却隐约看见了一团白雾。寇桐在白雾前看了一会,感觉很无奈——这场景实在是太没有创意、也太熟悉了,他好像已经成了熟练工,百无聊赖地伸手去抓了一把,白雾就像是一团棉花似的,抽茧剥丝地被他拽进手里,一会被捏成兔子形,一会捏成包子型。

    白雾后面,慢慢地显露出一面镜子,一个一模一样的捏着白雾的寇桐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地透过神奇的反射看过来,他脸上没有了笑容,略显狭长的眼睛就莫名其妙地看起来有些冷酷。

    镜子里的人和镜子外的人都置身于一大片的黑暗里,只有他胸前挂着的防辐射用的平光眼镜,微微地反射出一点淡薄的微光来,那乳白色的光好像只笼罩在他自己身上。寇桐深吸了口气,对着镜子笑了笑,镜子里的人却依然是一脸漠然。

    寇桐的笑容慢慢地冷却了下去,他伸出手指,在镜子上轻轻地碰了一下,就像是碰到了一层水面,轻轻一动,涟漪就扩散了出去。

    里面的人影子模糊了,然而片刻后,镜面平静下来,他依然像是个塑像一样地端坐在那里,狭长泛着微光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镜子外面的人,就像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

    寇桐叹了口气,然后他站了起来,无比熟练地抬起屁股底下坐的凳子,狠狠地砸向了镜子,镜子应声而碎——他好像已经重复了这个动作千百遍一样,随手扔下了凳子,看也不看那些碎片里反射出来的人影,大步往更黑暗的地方走去。

    剧烈的光涌进来,寇桐终于睁开了眼睛,看见渺茫的天光透露出一点微弱的白,他于是舒了口气,感觉有点冷,大半个身体没有被子——被黄瑾琛抢了。

    寇桐揉了把脸坐起来,感觉这一觉睡得有些落枕。

    第十章

    老姚(五)

    这一天没有额外工作,黄瑾琛闲得无聊,就一个人背上枪跑去研究“大锅炉”了。这回没有人跟他进去,他就带着点探险的意思,出来进去地玩。

    寇桐要回医院拆石膏,一早晨离开了,从此他终于可以像人类一样直立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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