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西隔着屋子,先就说道:“我在家里,你们又添了一个帮闲的了。什么时候差角色,什么时候去叫我,我就可以随时补缺。”走进来时,见佩芳、慧厂同靠在沙发椅上谈心,只把墙上斜插的绿罩电灯扭开,屋子里静悄悄的,不像有什么动作。笑道:“我以为二位嫂嫂命令叫我来打牌呢,原来不是的。”慧厂道:“你坐下吧,我问你,你老实说,你现在所欠缺的,到底是哪一样?”燕西笑道:“你们又要拿我开心吗?我就实说了吧,我少了一个少奶奶。”佩芳道:“我不和你说笑话,问你实实在在缺少了什么应用的东西?”燕西笑道:“那就缺少的很多了。总而言之一句话,是缺少几个钱。有了钱,就什么事都好办了。”佩芳听了这话,对慧厂䀹了一下眼睛,彼此一笑。燕西道:“怎么样?我这话说得太不雅吗?”慧厂道:“倒不是不雅,我们先猜了一猜,你就会说这话呢。我问你,上次你三嫂不是借了三百块钱给你了吗,你做什么用了?这还不到半个月呢。”燕西道:“我这窟窿太大了,不是三百块钱填得满的。”佩芳道:“我并不是要查你的账,你不要误会了。我们之所以问,因为你的寿诞到了,我们要送寿礼,不知哪一样你最合适?要请你自己说一说。我们是决定了送礼的,你也不必客气。”燕西道:“二位嫂嫂都猜到了,我还说什么呢?”慧厂笑道:“老七,你也稍微争点气,别让人家量着了。怎么我们猜你要钱,你就果然要钱?”燕西笑道:“谁教我花得太厉害呢?而且长嫂当母,在嫂嫂面前说实话也不要紧。若是说谎,倒显得不是好孩子了。”佩芳笑道:“你瞧瞧,说了一声给钱,连长嫂当母都说出来了,好孩子也说出来了,二妹,就送他份子吧。你看,我们应该送他多少呢?”慧厂笑道:“几毛钱总不像样子,我们一个送他一块钱吧。”燕西笑道:“长者赐,少者不敢辞。无论一块或一毛,那都是好的,我当然拜领。”慧厂道:“这话说得冠冕,但是你心眼儿里不嫌少吗?”燕西道:“我不能嫌少。”佩芳道:“嫌少就嫌少,不嫌少就不嫌少,为什么加上一个‘能’字?”燕西道:“我知道的,二位嫂嫂极是大方,说不定借这个机会,送我三百五百。现在说送那一块钱,自然是闹着玩。我若说嫌少,你一气,可就不会给我整批的了。可是一块钱不能算多,要我说那屈心话,这不算少,我也对不住两位嫂嫂。”慧厂笑道:“大嫂,这孩子现在学得真会说话,不知道跟谁学的?”佩芳道:“当然是跟秀珠妹妹学的,她就是一个会说话的人。”燕西道:“我问这是什么意思,谈论到了我,就会牵连到她?”佩芳笑道:“因为是你的她,才会牵连到她呢。二妹,你看怎么样呢?我以为老七将来很能听秀珠妹妹的话。”燕西用两个指头,塞着耳朵眼儿,站起来就要走。佩芳道:“跑什么?话还没有说完呢。”
燕西道:“你们说的这些话,叫人家怎样受得了呢?”佩芳道:“不说这些话就得了。你说愿意要钱,我们可就真要送你钱了。你怎样请客呢?”燕西道:“请大家吃一餐就是了,怎样吃法?我可就说不上。”佩芳道:“不带一点玩意儿吗?”燕西道:“有倒是有一个玩法。现在来了一班南洋魔术团,有几个女魔术家,长得挺好。”慧厂道:“你还是要看她魔术呢?还是要看女魔术家呢?”燕西道:“魔术也看,女魔术家也看。到了那天,请她来变了几套戏法,静静悄悄地乐一阵,包管谁也不知道。”佩芳道:“我看不请也罢,这种女人,总不免有几分妖气。你们兄弟几人,见了女子就如苍蝇见血一般,不要节外生枝起来。”燕西笑道:“这样一说,我们弟兄还成人吗?”慧厂道:“你要找魔术团,就找魔术团吧。但不知你请些什么客?”燕西道:“我想不要请客吧,就是家里人大家吃一点喝一点得了。若是请起客来,就免不了父母知道的。我宁可少乐一点,也不愿意多挨几句骂。”佩芳道:“家里人以外,一个生人也没有吗?”燕西道:“说不定也要请几个外客,那就让他们在外面客厅里,闹闹罢了。”慧厂道:“没有加入我们圈里的吗?”燕西道:“不过是几个同学和几个常常见面的朋友,当然不能请到里面来。”慧厂因他这样说,也就和佩芳一笑,不再提了。
到了次日,慧厂和玉芬也商量了。三人各开一百元支票,用一个珊瑚笺红纸封儿,将支票来套上了,各人亲自在上面写了“寿敬”二字。玉芬的支票,却是叫秋香送了去。秋香拿着,想七爷待我们很好的,我们倒应当送一点礼才好。于是先不送去,便到敏之这里来,把阿囡叫到走廊下,把话对她说了。阿囡笑道:“别献丑了,我们送得起什么东西呢?拿了去,倒让七爷笑我们。”秋香道:“不是那样说,千里送鹅毛,物轻人情重。”敏之在屋里看书,见她两人鬼鬼祟祟的说话,就疑心。忽听物轻人情重一句话。心想,不要这两个小鬼头,又在弄什么玩意儿?遂掀着一角纱窗,向外望了一望。只见秋香手里举着一个红纸套,说道:“这是我们少奶奶叫我送给七爷的。我想等我们的礼物办好了,然后一路送去。”阿囡道:“你就先送去吧。我们一刻工夫,怎样办得齐礼呢?”敏之这才明白,他们是要送燕西的寿礼。便道:“秋香,你拿进来我看看,她们送的是什么礼?”秋香听了,便送了进来。敏之笑道:“你们少奶奶,现在专门卖弄她有钱了,借了不算,送礼也是现款。”秋香道:“不是我们少奶奶送钱,大少奶奶二少奶奶也是送钱呢。”敏之向着纱幔,对里面屋子里嚷道:“润之,你听见没有?他们都送钱呢。”润之问道:“送多少呢?”敏之道:“三嫂是一百元,大概他们都是一样了。”润之道:“他们都是极精细的人,不征得老七的同意,是不会这样办的。他们可以送,我们就可以送。”敏之道:“不是可不可的问题,是愿不愿的问题。我就不愿凑许多钱给他,让他胡花去。”润之道:“他不是说负了债吗?凑几个钱让他还债去吧。”敏之道:“这样说,我们一人一百元了?”润之道:“当然和三位嫂嫂一样。”敏之笑道:“这真便宜了他。你听见了没有?秋香、阿囡也要送他的礼,想了一阵子,没有想出送什么东西好。我看,她们也是送钱吧。反正她们眼里的七爷,也是不分上下。老七这样死要钱,送去也是不会推辞的。”秋香笑道:“我们哪有那大的胆,不是找骂挨吗?”润之这才走出来,一手掀着纱幔,一手掠着鬓发笑道:“今儿个几时了?”秋香道:“明天一天,后天就是七爷的生日了。”润之道:“我是睡早觉睡忘了,没有到前面去查一查电报去,说四姐今明天要到京呢。若是到了,老七又多一笔收入。”敏之道:“大概没有电报来。若有电报来,母亲一定会叫我们去告诉的。”润之道:“秋香,你刚才是在前面来吗?听到说有电报没有?”敏之道:“你这是白问,若是她在前面来,只要我们这样一提,她早就说了,还用得着你问吗?”润之道:“那是什么道理?”秋香撅着嘴道:“那有什么不懂?五小姐骂我是快嘴丫头呢。”她一说破,大家都笑了。秋香不好意思,依旧拉着阿囡到走廊下去说话。阿囡道:“你打算送什么呢?”秋香道:“我想你一个,我一个,再邀玉儿和小兰,咱们凑着钱,买几样屋子里陈设的东西送他。七爷他就欢喜人家送他这些东西。你看屋子里不都是摆着人家送的吗?”阿囡道:“你倒拿了大拇指当扇子摇呢!我是知道的,他屋子里东西,分三等,头一等是女朋友送他的。第二等,是男戏子女戏子送他的。第三等,是男朋友送给他的。我们算是哪一等呢?”秋香道:“反正人家不能扔掉,送去总是一个人情啦。”正说着,只见两个花儿匠,抬了一盆新开的桂花来,放在台阶上。润之在屋里笑道:“我倒给你们想起一个办法来了,七爷那天是要请客的,你买上几十盆桂花送七爷,让他请客赏花,他是很欢喜的。好在你们花钱又不多。”秋香道:“是的吗?那算是什么礼物呢?”润之道:“你们是俗人,哪懂得这个呢?你听我的话送,准没有错。”敏之也喜道:“秋香送桂花,这倒也有趣。凭你这名字,他就得受下了。”秋香笑道:“那是给我开玩笑的,我不干。”润之道:“傻子,这样又省钱又漂亮的礼,为什么不送?这是规规矩矩的送礼,谁开玩笑呢?”秋香听了润之这样说,果然信了。找到玉儿、小兰一说,每人出三块钱,就凑着一齐交给花儿匠,托他去买。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