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一秒,我没遇见你-番外·花月正春风(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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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心里柔柔地划过刺痛,他向她坦白了最难堪的身世,同情油然而生,他们是同样没有父亲的孩子,只不过她的父亲是早逝。而他却是有父不能认。她脱口问:“你恨你的父亲吗?”他缓缓地说:“恨,当然恨过,尤其是恨他令母亲吃了那样多的苦——可是当真正面对他时,我很快心软,其实他很可怜。他只是一个孤独的人,而且他失去了那样多,远比他所拥有的要多。”他怅然地注视着她怀中的芳香的兰草花,“每次我看到他独自徘徊在那些兰花丛中,我就会觉得,其实他心里的苦更深。”

    她觉得他这样子,微微的忧郁里带着不可名状的哀悯,叫她心里某个角落楚楚生疼。她有意地岔开话去,“你家里养了许多兰花?你家里是卖花的?”

    他怔了一怔,忽然笑起来,“是,我家里是卖花的。”他这样一笑起来,就仿佛阴霾的云层一扫而空,整个人又光彩明亮起来。

    他们又顺着街往下走,晕黄的路灯下,丝丝的细雨像是明亮的玻璃丝,千丝万缕透明闪亮。那捧兰草花幽幽的香气氤氲满怀,有轻风吹来,一点微凉的水汽,却并不让人觉得冷。他不知不觉低声道:“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她左顾右盼,“这里没有杏花,也没有杨柳。”

    他哈哈大笑起来,“那就是‘沾衣欲湿兰花雨,吹面不寒电杆风’。”

    她打量着街边的电线杆,也忍俊不禁。

    他忽然说:“你哪天休息,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有杏花杨柳。”

    她说:“公园里就有杏花杨柳。”

    他立在路灯下,漫天雨丝里整个人亦是熠熠生辉,“不一样的,公园里只有三五株,那里却是整个堤上都是杏花与杨柳,杏花如云如霞,杨柳碧玉妆成,举头望去只能看见红的杏花与绿的柳丝遮住天空,就像是仙境一样。”

    她让他描绘得动心,不由道:“乌池怎么可能有这样美的地方。”

    他微微一笑,“乌池也有世外桃源。”

    她这才发现,他不仅会施小恩小惠,口齿也伶俐,怪不得哄得那帮同事团团转。

    不过那一天他们讲了那样多的话,似乎快把一辈子的话都要讲完了。她讲起小时候,父亲去世时,那样艰难的日子,小小年纪帮忙母亲收拾家务。后来大一些,边上学边去邻居开的小吃店里帮忙挣学费,竟然读完了护校。

    他也讲起小时候在学校里受同学的欺侮,骂他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他狠狠地跟人打了一架。他轻松地笑着,“小时候真是勇猛,后来念书,考奖学金,终于毕业。最后见着母亲,小时候的事一句也没有对她讲。她每次见着我就十分难过,总觉得有负于我,我不能再让她觉得伤心。其实都过去了。”

    是的,其实都过去了。她与他小时候都吃过许多苦,物质上的,精神上的。可是她与他同样是乐天的人,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就觉得过去的一切都早就揭过,如今都是云开月明。她欣喜地说:“雨停了。”

    雨真的停了,路灯照着两旁的电线,上面挂着一颗颗的雨珠,滴滴答答地落着。路灯照着她与他的影子,那明亮橘黄的光线,将一切都镀上淡淡的暖意。到底是春天里,夜风吹来温润的水汽,巷口人家院墙里冒出芭蕉的新叶,路灯映着那样嫩的绿色,仿佛可以滴下水来。她站住脚,“我到了。”

    他猛然有些惆怅,“这么快。”

    是啊,这么快。身后就是熟悉的楼洞,她将脸隐在那楼房的阴影里,“再见。”他也轻轻说了“再见”。她已经走到楼洞里了,他突然追上几步,“你到底哪天休息,我带你去看杏花。”她说:“我也不知道哪天休息——医院里这两天是特别状态。”他极快地说:“那我明天去等你,反正我每天都要去探病的。”

    她心里忽然满满溢出欢喜,平日那样窄小气闷的楼梯,突然仿佛敞亮起来,一步一步踏上去,步子也轻快起来。一个仇人突然能变成朋友,这感觉倒还真不错。

    他果然每天都等她下班。一到交接班时,准时能看到他笑嘻嘻地冒出来,手里拎着种种小吃,或是凉粉,或是小蛋糕,或是甜酥饼。这天晚上他请她吃虾饺,她忍不住问:“你一个月多少薪水?”他似乎被烫到的表情,她忙将茶递给他。他瞅了她一眼,还是老老实实地答了:“我每月的薪俸是三百七十六块,你问这个做什么?”怪不得,原来他薪水还是很优渥的。她说:“我看你每天请客,差不多都要花七八块钱,这样大手大脚。”

    他从来没有被人管过,养母收养他时他已经十来岁了,他从小知事,所以养母一直待他像个小大人,也很客气。后来与生身父母相认,整个世界似乎一下子颠覆过来,生母对他是一种无以言喻的歉疚,而且她本身柔弱如菟丝花,事事倒是他在替她打算,至于生父……他更觉得亏欠他似的,所以对他是一种溺爱的纵容。今天她这样的口气,半嗔半怒,他的心里却怦地一动。仿佛有人拿羽毛轻轻刷着,又好受又难受,说不出那一种轻痒难耐。

    他轻声说:“谢谢你。”

    她说:“谢我什么啊?”照例拿眼睛瞪他,“自己的钱都不晓得自己打算,没一点积蓄将来怎么办?我将你当朋友看待,才提醒你的。”

    他嘿地笑了一声,虾饺皮是半透明的,透出里面红红的虾仁与翠色的叶菜,他蘸着醋吃,吃到嘴里却只有虾仁的甜香。她拿他当朋友……他会努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第二天忙得鸦飞雀乱,病人多,这两天她们又抽调了几位同事去了专用病区,所以更显得人手紧张。一台手术做到下午四点钟才结束,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交了班出来在休息室里见着小蛋糕,双眼差点冒红心。小周嘴快,“三块五买的,他在这儿等你一下午,说是今天突然接到命令晚上归队,可惜没有等到你。”

    “哎呀,没缘分,不过只要有蛋糕可以吃,见不见他那张帅脸倒也无所谓,虽然帅哥很赏心悦目,虽然与他谈话十分投机,不过还是雪佛兰王子比较令人垂涎。”她一面努力吃蛋糕,一面无限惋惜那日偶遇的王子,若不是三块五跳出来搅局,她没准可以与王子有一个浪漫的开始。

    小周怪叫起来,“你什么时候竟然觉得跟他投机了?”

    她拍拍手上的蛋糕屑,“就是这几天啊。一接触才发现他这个人其实蛮有趣的,可惜不是雪佛兰王子。”一提到雪佛兰王子,小周马上也双眼冒红心,兴味盎然地告诉她:“今天上午我从专用病区前的花园里走过,远远看见走廊上站着两三个年轻人在谈话,都是一表人才。喔哟,定然是非富即贵,所谓世家子弟,比电影明星还要出众。”

    她又解决了一只小蛋糕,不以为然地以资深花痴的专业口吻告诫小周:“想认识他们,简单啊。端着药盘走过去,不小心哗啦一声掉在地上,他必然会帮你收拾,电影里不都是这样的桥段。”

    小周忍不住又敲了她一记,“花痴!那是专用病区耶,严密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你有什么法子端着药盘去接近王子?除非你变身成蝴蝶飞进去。”叹了口气,一脸的向往,“要是调我去专用病区就好了。”

    她艰难地从噎人的蛋糕中挣扎着说出两个字:“做梦!”

    做梦!果然是做梦!

    花月狠狠地拧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不是做梦,真不是做梦。刚刚主任是宣布调她去专用病区。天啊!专用病区。心里就像有一百只兔子,不,是五百只兔子在乱蹦。

    虽然只是最外围的工作,不过当班第一天,竟然就见到雪佛兰王子。他从走廊上迎面过来,是他,真的是他……她一眼就认出来那张英俊的面孔。他仿佛也认出她来,向她微微颔首一笑。天啊……让她晕一下先……他难道还记得她,过目不忘的王子啊。

    果然的,那醇厚低沉的声音又响起来,“小姐,那天你没事吧?”

    她笑得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线,“没事没事。”终于成功地向他展示了自己那对可爱的笑靥。他彬彬有礼地伸出手来,“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姓穆,穆释扬。双桥官邸第一办公室的秘书。”好幸福,好幸福……知道了雪佛兰王子的名字,还知道了他的身份,还可以和他握手……她笑眯眯地答:“我姓方,方花月,江山总医院血液科的护士,刚刚抽调到专用病区。”

    雪佛兰王子笑起来真是迷人啊,他接下来那句话,差点叫她幸福得晕过去,他竟然彬彬有礼地问:“不知道方小姐几点下班,我是否有幸请方小姐去喝杯咖啡?”

    有幸!太有幸了!

    今天真是太有幸了,先是被抽调到专用病区,然后就是巧遇雪佛兰王子,最后竟然是他邀请她喝咖啡。二十岁生日一过,一波接一波的幸福,真是幸福啊,幸福得要将她溺毙了。

    美中不足的是,雪佛兰王子竟然不是单独赴约,他竟然带了两位同伴。足足两千瓦的大灯泡照着,他是怎么想的?穆释扬介绍说,一位名叫霍明友,一位名叫李涵年。两人亦是气度不凡,与雪佛兰王子竟然不相上下。看在是三位王子的面子上,她就不计较了。

    不过这三位王子有点怪怪的,三个人都兴味盎然地看着她,那目光倒有三分好奇与探研的意味,好在他们都是很警醒的人,一发觉她有所觉察,马上收敛。穆释扬很客气地向她推荐餐厅的招牌甜点车厘子布丁。

    果然很好吃,又香又甜又爽又滑。她吃得津津有味,接着霍明友又向她推荐覆盆子冰淇淋,李涵年又提议她尝试葡国蛋挞,她开始有翻白眼的冲动了。他们究竟当她是什么,猪啊?穆释扬那样点头醒尾的人,马上含笑解释,“对不起,我们都觉得你吃得很香,跟你在一起吃饭也觉得很有胃口。”

    这帮大少爷将她当成什么人了?专业陪吃?不过话还是要说的,“其实健康的食欲是最重要的了,民以食为天,人类几乎所有的热量都是从食物中摄取的。你看你们三个大男人,吃东西还没有我的胃口好。”

    霍明友笑眯眯地答:“我们陪先生吃过下午茶,所以现在还没饿。”

    没饿干吗请她上这么贵的西餐厅来?等等,他刚才说什么?陪先生吃下午茶……她差点忘了,面前这三位大少爷皆是世家子弟,位居显贵。她感慨了一声,“我想若是跟这样的大人物在一块儿,再美味的东西吃在嘴里,八成也味同嚼蜡。”

    不过在专用病区工作的好处,就是不但可以见着风度翩翩的少年显贵,还可以见着美女,美女啊!

    真的是美女,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可是明眸皓齿,落落动人。虽然只是一身最简单的短旗袍,偏偏穿在她身上就格外好看。看她立于中庭左右顾盼的样子,就让人觉得明眸流转。她忍不住问:“小姐,有什么事可以帮忙吗?”

    美人就是这样,未语先笑,已经令人倍感亲切,“啊,谢谢,我已经看到我的朋友了。”她转过头去,穆释扬从走廊那端过来,美少女粲然一笑,亲昵地挽住穆释扬的手臂。穆释扬说:“我以为你今天不会过来呢。”那美少女说:“母亲总不放心,非得叫我过来。”两人相视时,连那目光都是如胶似漆的。

    他们两人站在一起,真是瑶台仙璧。所谓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吧。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完了,雪佛兰王子名草有主,自己的花痴梦再次无疾而终。

    低头整理药盘中的药棉,偏偏穆释扬留意到她,“方小姐。”她抬起头来,微笑展示自己那对可爱的笑靥,虽然雪佛兰王子没指望了,不过败给这样的美少女,虽败犹荣。穆释扬替她们介绍道:“这位是慕容大小姐。这位就是方花月方小姐。”

    这个姓氏令她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慕容大小姐却笑逐颜开,“啊,方姐姐你好。”看不出这位大小姐倒并无半分骄矜傲慢,开口就叫人姐姐。不过为什么这位大小姐乌溜溜的眼珠直往自己身上打量,笑得像只偷到腥的小花猫。她不卑不亢叫了声:“大小姐。”那慕容大小姐笑眯眯地说:“家里人都叫我判儿,方姐姐也可以叫我判儿。”

    这位大小姐对她可真亲热,怎么她老觉得这亲热里有丝阴谋的味道?

    总之这些豪门显贵都有点古古怪怪的。专用病区虽然规矩严格,事情繁琐,可工作其实是很轻松的。每天一个班不过四个小时,这天刚交班,一出来就在走廊里遇上熟悉的身影。

    她脱口喊道:“卓正!”

    他回过头来,吓了一跳的样子,见是她,更像是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里?”

    她也觉得奇怪,“你怎么在这里?”

    他怔了一下,才说:“我陪上司来的。”

    她问:“那你是不是马上要回去?我调到专用病区来了。”

    他拍着脑门,说:“等等,你说你调到专用病区来了。你什么时候调来的?”

    他这样子好奇怪,就像很不情愿在这里看到她一样。哼,她还不稀罕看见他这个臭小子呢。真是阴魂不散,自己调到专用病区竟然也可以见到他,再白他一眼,“我早就调过来了,就是你归队的那天。”

    他又怔了一下,问:“你下班没有?我有事跟你谈。”她哧地一笑,“你这样子好正经,你一正经,我就觉得好笑。”结果他也笑起来,带着她走到一间休息室去。真奇怪,一剩下他们两个人,她就觉得有点怪怪的。或许是因为他注视着她的缘故。她咳嗽一声,“你为什么盯着我看?”他答得倒坦白,“因为我觉得你很好看。”饶是她这么厚的脸皮,也禁不住红了脸。算他狠,竟然有本事令她脸红。他问:“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人找你麻烦?”

    找麻烦的人倒没有,可他这算什么表情,脉脉含情?

    气氛真是有点怪怪的哦,他干吗离她这样近,近得她都有点心跳加快脉搏加速呼吸急促,她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正好撞在他下巴上,她捂住额角,“好痛!”真是倒霉,更倒霉的是内间的门突然开了,有人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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