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垃圾堆中缩起身子,揪住胸前的衣服。
意识模糊起来,随时都会沉入黑暗之中,雪麒麟知道自己一旦在这里睡去,本就脆弱的经脉极有可能会被体里狂暴的灵气给撕碎到无可挽留的地步。
但是,她却束手无策。
她脑海里都是被“赶快找点东西解决一下”这种可怕想法所占据,思维无法很好调动起来。
嘴角流出血了。
自经脉尚未恢复好的缺口溢出,灵气开始在她的体里乱转,撞击、轰击她的五脏六腑,彷佛想要自己的主人给摧毁,获得解放一样。
身体因而逐渐虚弱,她的意识渐渐沉入黑暗之中,一步一步地跌进深渊。
──她知道,自己一旦失去意识,就真的要跌进万劫不复之深处了。
无奈的是,她想方设法想要去克制体里的欲望和灵气,却没有取得任何效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步向毁灭。
无力的感觉瞬间填满了她的心。
然后,在一个刹那间,她坠入了那苍蓝色的世界。
穿过水面和沉进水底的奇妙感觉成为了转捩点,她的突然被某种寒透彻骨的触感所裹住,感官同一时间被抽离所能理解的范围。
在她体里薄喷而出的欲望火焰也在一瞬间熄灭。
不,不是熄灭。
那更像是已经再也感觉不到,那种轻飘飘的感觉就像是灵魂已经摆脱身体的束缚似的。
“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不知道是何种语,带着古老的悠远之意,雪麒麟却能直接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她的眼睛像是被水所覆盖一样,望出去幽蓝一片,却是没有看见任何物件。她扭头寻找声音之源,依然没能看见任何事物。
幽蓝一片,带着泛着涟漪般的浮光。
她甚至没能认知到自己是不是真的动了脖子,她的感官没能捕捉到自己的身体。
“是谁?”雪麒麟只好开声询问。
声音没从特地的位置传出来,而是四周回响,更像是在意识中直接响起。
“你果然能听见……”
那不知所属何人的嗓音再次响起,难分性别,也难分距离,包裹着些许悲切和惊喜。
而就在接下来的一刻,柔和的风拂来。
雪麒麟感觉到全身的衣服和头发都被荡起,风理应异常狂烈,但肌肤上传回的触感反而像小溪流水般轻柔,像是细碎的沙流过指间、手臂、身体,最后裹住了她的全身一样。
──有什么“连结”起来了。
雪麒麟的感官中多出了一种苍凉的感觉,这感觉直接在心间绽开,开出了一朵屹立于无人无生机荒野间的花。
突然地,视野豁然开朗,一如厚重的云层散去。
“啊啊……”雪麒麟禁不住发出半是享受半是惊错的轻吟声。
眼前的幽蓝散去,取而代之印入眼底的是一片泥黄荒土。
寸草不生,没山也没水,风也止遏,连沙尘都没有荡起,直叫人感觉苍凉。雪麒麟不知道自己置身于何地,错愕地左右环视。
没有人影,但能感受到有除己以外的存在的明确气息。
“谁?”雪麒麟再次大声喝问。
“来自异乡,徘徊在此地的仿惶者啊……”
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有了确切的方向,雪麒麟想要扭头过去,结果视野却忽然颠倒,看见了一片灰蒙蒙的天空。
这片天空像是弥漫着无数灰烬。
她人在哪?雪麒麟找不到,也爬不起身,像是扯线玩偶般受人摆布,却莫名地没有任何不安,只觉得一阵凄凉、苍茫。
“妾身之名为‘苍’──乃是已经被遗忘的古神。”
悲切的口吻传进早中,那绝非是普通的话语。
苍凉的诗、苍凉的歌、苍凉的话语、苍凉的光景──那有如宣告一切已然终结的钟声,随着一句话深入到雪麒麟的灵魂深处将之撼动。
“亦是没人信仰的邪神。”对方姗姗来迟的补上这一句话。
邪神?雪麒麟皱眉暗忖,终于看见那一道苍色的轮廓。
是位女性。
看不清楚真实面貌,她的身影只由苍色的光影勾勒出来,像是一道影子。
“……你是谁?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在什么地方?”
相较于女性所诉说着的一切,雪麒麟更关注自己的境况。
“因为我们都是一样──我们都是异端。”女性启唇说道。
“异端?”
“你喝下了神酒,所以你能够听见妄身的声音……来自极为遥远的异乡人啊,你愿意将妾身从被诬害的罪责之中解放吗?谁都不曾听过妾身的声音,谁都不曾愿意听见妾身的呐喊……妾身,早已不想深陷悲伤之中,却无法离去,只能于此徘徊,深受世人的憎恨。本已无人信奉的我,早就应该烟消云散,却以可悲的方式被人们所记住,连消失都无法办到……”
她在说什么?雪麒麟听得云里雾里的,她不是婆罗多人,自然不清楚婆罗多的传说,但至少她能够认清眼前的女性──和自己“连结”起来的女性是自信仰上产生的纯粹灵性存在。
──因为人的思念和想像产生的神明。
原来如此。
雪麒麟算是理解了婆罗多的神明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存在,打从和眼前女性互相连结起的一刻,她就理解了。
南德娜──他们所信奉的神明们,应该也是相同的存在概念。
只是,这种存在一般在无人信奉时就会渐渐消失,但眼前的“苍”却声称自己已经无人信奉……那么她因何而存在?雪麒麟不自觉地为此感到奇怪。
当然,她知道自己现在不应该思考这个问题。
“你有什么事?”
本来身体还处在危险的境地,经脉随时都会被横冲直撞的灵气给毁坏,而现在却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雪麒麟很想不联想到这是对方的功劳。
这些从信仰中产生的神明,有些时候比其他类型纯粹灵性力──比方说,飞仙──更显强大。
“你愿意带妾身离开吗?”
自称古神,名为苍的女性问道。
“嗄?”雪麒麟始料未及,怔住。
“这个国度并不欢迎妾身。被厌恶、被嫌弃、被唾骂,妾身已经不想再听见这些声音了……”
意外的短暂沉默,女性过了一会看才继续说下去:
“妾身从未被理解过。”
悲伤流淌于她的嗓音之中。
或许是“连结”的关系,雪麒麟的心莫名地难受,像是被人捏住了一样。
“我怎么带你离开?”雪麒麟姑且先问。
“你的容性足以容纳妾身的大部分。”
“你……要寄宿在我体内?”
雪麒麟试探着问,大致能理解对方的意思,只是她态度相当谨慎。
没有容器的纯粹灵性存在,一般来说都有足以支撑着它存在的力量,而这样的存在大部分都是不自由的,所以不难理解“苍”为何无法理开婆罗多,因为一旦离开她很快就会烟消云散。
其中,执念、信仰或是眷恋等都是可以成为这种力量。
“吾等乃是这个国度的神明,虽然力量强大,但也受困于此,想要离开唯有寻找‘巫’,以其之身纳吾之灵……吾等只能借由人之身来进一步感知世界,吾等与汝等的感知方式完全不同。”
像是要使气氛更加庄严,她把“我们”换成了“吾等”。
从这句话可以推测出这个国家的‘巫’都寄宿着神明一部分的力量,这正正就是他们的力量之源。
典型涉及信仰的灵性力量体系,雪麒麟心想。
不过,南德娜的情况应该和“苍”所说的有程度上的不一样。
要容纳纯粹灵性存在,需要极大的“容量”和“灵性强度”,而就算是雪麒麟的宗师之身也无法完全容纳“苍”的存在,也就是说,大部分的“巫”都只寄宿着神明力量的很小一部分,而这个“量”是随着“巫”的强度而上升的。
这也意味着“大巫”比一般的“巫”更能体现神的意志,而“神巫”则几乎可以称为神明的代行者了。
另一方面,“苍”是无人信仰的神,她之所以仍能存在很可能是基于流传于婆罗多的神话故事。
没有人信仰的神往往比多人信仰的神要弱。
也就是,“苍”是一个不强的神明,但就算是宗师也无法完全将之接纳,体量上的差距是显而易见的。
“这个国家里已经再无人之子愿意接纳妾身了。”
苍说这句话时有不甘、有懊恼、有怨恨,但这些情绪被轻易被悲伤所压过。大概是错觉吧,雪麒麟彷佛鹿看见这个模糊的苍色身影已然掉泪。
──那苍色的光点掉在地上,如玻璃般粉碎。
“……你应该知道我自己自身难保吧?”
雪麒麟缩着下巴,慎重其事地问道。
“妾身能够把力量都借你调动,助你战胜当下的困境……只要你愿意接纳妾身,妾身的力量愿意为你所用,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代价。”
合理的等价交换。
雪麒麟现在无法使用自身的力量,如果能够借用“苍”的力量那显然是再好不过了。
至少,她不会再于面对地境时就感到力不从心。
但是仍然有一个问题,雪麒麟不想放下戒心,毕竟对方是一个没有人愿意信仰的神明。苍是一个等同于“邪魔外道”的神明。
“妾身是被诬害的。”
彷佛看穿了雪麒麟的想法,苍略显激动地解释,“诬害”两个字咬得相当之重。雪麒麟可以看见她在反驳时,由光辉组成的身体往前踏出了一步,上半身也一度前倾。
“……你不会夺取我的身体?”
被更强大的存在夺去身体主导权的事情绝非罕见之事。
在若干年前,水云儿就一度被天玑给控制住,重伤了天璇宫的人们。
“……希望你可以相信妾身。”
能够感受到悲伤和不安如水般流淌进心间,那也是连结的关系吧,雪麒麟禁不住鼻头一酸,有什么东西被扭住的感觉。
这非是她自己的感情,所以她尽力不想受到左右。
“凭什么?”
“……”苍哑了。
流进自己心里的悲伤更甚,雪麒麟眼角也泛起泪光。
无论如何,剩下的只能靠雪麒麟自身决定了,这不下于一场赌博了。就算苍能够在语上作出保证,但只要哪一天她有了那个意思,雪麒麟也绝对难以抗拒对方的侵蚀。
于是该思考的问题就只有:自己能不能在没有任何保证和基础上相信她。
可惜,已经没有可以思考的余地,雪麒麟现在几乎没有选择权,要知道她仍在逃亡之中,她却无法得知外界的情况,她现在的身体可能已经被那些疯了的孔雀卫给扑倒任意妄为了。
有种被趁虚而入的感觉,雪麒麟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然而,对方却能够为她带来破局的力量,甚至是恢复自身实力的方法……雪麒麟要怪就只能怪上天总喜欢跟自己开玩笑了吧。
只能赌一把了!雪麒麟咬牙。
“你愿意接纳妾身?”
还是连结的关系,雪麒麟还没有开声答应,对方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而那是满怀激动的一句话。
叹了口气,雪麒麟点了点头。
“谢谢你,流落至此的异乡人。”
一瞬间,两人所置身的荒野开满了花草,天空重现蔚蓝。
风随即荡起、拂来。
风本是柔和,却在触及雪麒麟的时候变得雀跃,乱了女孩的头发,雪麒麟甚至只能敛起眼睛以抗拒这阵风的热情。
她眼中,苍的身影化为有如细沙的苍色光点散去,乘风扑面而来。
──有什么东西正在兴奋而迅速地钻进自己的体内,暴力地塞满她的体内。
“呜……”
雪麒麟轻吟着,身体却无法如愿倒下。
突然一阵抗拒把她往外推去,推向这片已由荒无原野成了生机盎然之地的外面。
“呜?”
本来侵袭身体的欲望火焰一瞬间回归,雪麒麟再次感受到灵气在经脉里横冲直撞的痛感,但这一切却在下一秒钟全部消散,像是污垢被水冲净一般。
如获新生的感觉,还有一种柔和的凉意填满体内。
她睁开眼睛,眼底瞬间就被刀光所填满。
那是穷追不放的刀客寻获到女孩位置后,悍然斩出的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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