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儿见黄耀维迟迟不作声,温柔地问道。
“身体不适吗?”她问,还有想叫人的意思。
黄维耀从追忆中回神。
“我没事的。”
抬头的瞬间,记忆中的女性和眼前少女的脸容完美重叠,黄耀维又是呆住。水云儿见状便是愣住,好几秒后才再次呼唤一声:“将军?”
“水姑娘,你可认识一位名叫南宫湘雨的人?”
几乎是任由心中的冲动所驱使,黄耀维意识到的时候问题已经出口。
那个名字叫人怀念,本应是不该被提起的人。
黄耀维感到些许后悔,但是眼前还有更叫人在意的情况发生。
“这……”
面对大部分情况水云儿总得泰然处之,可是她现在对于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只是极力地瞪大了眼睛。
她可以疑惑,她可以诧异,但她偏偏露出了惊愕之余还掺难着紧张、不安以及警戒的神色。
这,等同于把答案告诉黄耀维。
那个答案是──认识。
“……”
在理解到这一点的瞬间,黄维耀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身经百战的他竟然因为对方的反应而感到难以处理,他觉得自己心底涌出相当复杂的情绪。
水云儿想必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她连忙按捺住心中的情感起伏,尽可能平静下来。
不过,在黄耀维看不见的角度,少女早已经握住了她的横刀,暗暗地在蓄力。
“啊,对不起,水姑娘,请你当我醉了吧。”
可能注意到水云儿的反应,黄维耀试图蒙混过去。
水云儿敛着眸子,一时没有回应,似是在思考该如何处理眼前的情况。她大意了,没想到会在这里听见那个名字,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反应。
嗯,她自以为自己再听见那几个名字都不会再有任何情感流露了,现在看来是她高估了自己。
“看来这是渗了酒的咖啡呐。”
水云儿终于发出叹息,端起自己装有咖啡的杯子摇了摇。
她这算是给了黄维耀和自己一个下台阶,解决当前的僵局。
然而,她心里正在蕴酿的黑色情绪,就连她自己都无法很好意识到,更别说是黄耀维了。
她,对眼前的男人起了杀心。
知道那件事的人少之又少,水云儿没想到自己眼前就有一位。他有认出自己来吗?水云儿不太清楚,觉得对方可能只是因为某种原因,而联想到那名女性。
不争气的是,她自己的反应已经让答案呼之欲出了。
“水姑娘,刚才是黄某的失,还望不要记挂在心上,我并没有为难你的意思。”
黄耀维是何许人?他可是镇北府的大将之一,又是读书人出身,比起一般人有更敏锐的触觉,他自然是注意到水云儿眸子里不断闪过的思绪,但他却没有做出反抗的准备,反而诚恳地如此说道,希望打消水云儿心中的念头。
水云儿闻一惊,知道对方捕捉到自己的心思。
她还是沉默以对,不知道该不该接受对方的善意。如果对方真的认出自己,并忠于朝廷的话,水云儿就麻烦了。
好一段时间里,只有营火侵蚀柴枝的声音以及附近已经回归娱乐的声音在响着,空气再次被降临的僵持所凝固。
“爹!”
最后,打破僵局的是那一声青年明朗的呼喊。
两人同时扭头望去,视线落在那个正小心翼翼往这边靠近的黄守义身上。他或许是被两人几乎完全同步的动作给吓到,僵呆在原地。
不用问,他似乎是担心自己的父亲为难水云儿而过来察看情况的。
“混小子。”
黄维耀小声地骂了一句。
不过,他心里却是松了口气,因为青年的介入打破了他和少女间的僵局。万一眼前的少女真的和那位女性有关系,黄维耀可是一丁点都不想伤害对方──不仅如此,他甚至会不惜一切去帮助对方,他可没有忘记那位女性对自己的恩情。
而从水云儿刚才的反应看来,她极有可能是认识那位女性,再结合两人眉宇间的相似,她们甚至有着黄维耀不敢想像的关系。
问题在于,那名女性确实有遗孤,但那个孩子也早于十多年前死于那场动乱之中才是。
他必须搞个清楚,但此时并非最好的时候。
另一方面,水云儿显然是听见了黄维耀的小声嘀咕,忍俊不禁,发出小小的笑声。
“爹,你和水姑娘谈完没?”黄守义又开声。
“混小子,你还怕你爹吃了水姑娘吗?”
黄维耀吹胡子瞪眼的,他这个儿子性格不错,但就是不让人省心,略有些个人英雄主义,这样子的人其实并不适合参军。
“爹,我这不是怕你聊久会累吗?”
黄守义一脸委屈,在旅店时的英武形象就此崩溃。
“你还有脸说?你心里难道没有数吗?你擅自把水姑娘带来,又不对她说明情况,你不知道这会引起误会,又可能会耽误对方的行程吗?”
黄维耀不吃自己儿子装可怜的这一套,猛拍桌子吼声骂道。黄守义吓得身体僵直,又觉得自己在水云儿面前丢脸了,憋得满脸通红。
“我那时不是怕水姑娘落入婆罗多人的手吗?”他小声抗辩。
“混你个帐,就算是,你也不告诉水姑娘你要把她带去哪吗?”
黄耀维真是生气至极,端起自己的杯子就往黄守义掷去。青年狼狈地往旁边跳去躲开,杯子落在地上洒了一地。
他也是被骂得无以对,要怪就怪他头脑一热就把水云儿带过来了吧。
当然,他给自己的理由是帮助水云儿脱离险境,但是实际上多多少少也有多想和她亲近的心。
“瞧你的花痴样!”黄维耀胡子抖了抖,恨铁不成钢地喝骂说,“你能配得上人家吗?你要追人家,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你只是个小小的十夫长,连将军都不是,人家水姑娘可是‘阴阳鲤’尊座的弟子,你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呃……那有当父亲的如此数落儿子啊!爹,你可是读书人,怎么讲话那么难听?”
黄守义被骂懵了,但还不是不服气地投诉一句。
他其实也诧异,没想到自己遇到的武者少女竟然是一位宗师的高徒,而且据说还是个地境。自己确实配不上对方,他除了有个将军的爹外,就是个小小的十夫长。
论家世确实不算差,但他不想靠家势。
他有点沮丧了。
“我是你老子,一泡屎抹你脸上也一点问题都没有。”
黄维耀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一度移开视线似乎想就此作罢,但眼角余光一见到黄守义脸上的沮丧,又是猛拍桌子。
“你这混小子就不能有点上进心吗?”
才骂完,黄耀维摆手赶人。
“够了,带水姑娘去安顿吧,赶紧滚出我的视线范围,最近几天你就去后勤帮忙吧,管理粮食也是大事。”
“哦……”
原本带着侦查队工作还是挺逍遥的,也能活动一下,现在被发配到后勤管粮食,黄守义难免有一些心理落差,然而他也知道自己今次确实犯了错,受罚也是理所当然的,他能够接受。
除了有些不务正业外,黄守义的三观还是相当正确的。
“去吧。”黄维耀懒得再说,将刚才推到一旁的文件移回面前开始处理。
黄守义又望了他父亲一眼,知道对方气在头上,便不再说话。他给了水云儿一个眼神,后者意会过来便站起身。
“黄将军,那我先去休息了。”
“嗯,水姑娘,今次是我们给你添麻烦了。”
“不会的。”
水云儿得礼地应着声,然后便跟着黄守义前往她安顿之地。
***
“黄将军是个直性子呐。”
走在路上,承受住附近士兵投来的好奇目光,水云儿突然开了口。身旁的黄守义一愣,接着才苦笑着说:
“老爷子就是这样子,他虽然读书出生,但参军后性格渐渐就变了。”
水云儿咯咯笑了两声,觉得这两父子倒是有趣。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环境对人的影响往往都是巨大的,令尊有此变化也合情合理的哦。”
她笑着说,表现得毫不介怀。
见状,黄守义也稍微松了一口气。
“那么,养出水姑娘的水土,肯定是山灵水秀之地。”
“呃……”
水云儿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接来上一句奉承话。
可惜对方不知道养大自己的并非什么山灵水秀之地,而是一座偌大的府第,她一步都没有踏出过的府第。
黄守义捕捉到水云儿脸上掠过的落寞,于是便犹豫着关心喊了她一声。水云儿摇了摇头说自己没事,然后抛出新的话题:
“令尊,是镇北府的大将,黄大哥也英武不凡,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呐。”
面对心仪对像的称赞,青年只是笑笑,没有露出害羞的表情。
“我爹可比我强多了,他所经历的一切是我辈望而却步的。嗯,说是地狱也不为过吧。”
黄守义有所感触,不自觉就诉说起来。
“哦,是战场上的事吗?”
水云儿好奇地问,结果黄守义摇头否定:
“战场上还能说是为国捐躯,但是被饮恨于国内的争斗之中,就可是冤屈至极了。”
水云儿偏头以示疑惑,黄守义下意识想要说下去,但又顿觉不妥,于是便又摇头噤声。
一瞬间,水云儿沮丧地垂头。
青年见到她的反应,露出不知所措的神色。虽然他很快就稳住,但嘴巴还是不自觉地张开:
“我老爹虽然是读书人出身,不过没有屡屡举科失利。当时,他已经是流落街头的境况了。”
“嗯……原来还有这一段辛酸的经历呐。”
水云儿同情地应声。
黄守义所说的情况相当普遍,华朝的科举制度是读书人功成利就的最好途径,一旦高中壮元,只要不犯大错,谋到一个不错的职位并非难事,而且更比其他人更容易飞黄腾达。
然而,科举制度虽然可以选拔贤才,却无可否定也相当僵化。
考的偏偏是所谓的诗辞和文章,一些实际的应用题反而所涉甚少,几乎到没有的程度,彷佛只要读好圣贤书,就能治好国一样。
所以科举是一把双刃剑。
它挑选出来的人未必有相应的能力,说不定只是读死书,有些极高文学素养的人,但待他们办起事来,却又无计可施。
资源是有限的,当位置给这些人给占了以后,真正有相关才能的只能被埋没。
而黄维耀似乎就是这些被埋没的人。
“最终,是前太子殿下看中了我爹的才能,把他收为客卿,给予他一展才能的舞台。”
提及“前太子”三个字时,水云儿的脸色明显剧变,不过黄守义的目光正在飘远,并没有注意到水云儿一瞬间握紧拳头,面容突地扭曲了一下的变化。
“在‘前太子’处待了五年后,我爹被太子殿下举荐参军,终于取得一小番成就──不过,之后的事情,水姑娘大概也知道了。”
黄守义苦笑望向水云儿。
他所提及的事情,水云儿自然知道了。
十多年前那一个晚上,帝都所经历的劫难尽管已经成为了禁忌,人们也因为生活而逐渐忘怀,但是也有对此刻骨铭心的人们。
在先帝驾崩的那一年,前二皇子领兵血洗了太子府,直接杀入宫城登基──没错,秦煜本是前二皇子,他是谋取了他兄长的位置才成功登上帝位的。
秦煜很能忍,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对帝位没有任何窥探之心,忍到一个谁都以为大局以定的临界点才悍然出手,将皇太子一家尽然诛杀,在满朝文武不知所措时,以第二皇位继承人的身份进驻宫殿,而禁卫和大供奉们竟然毫无动作,显然已早早被收卖。是的,二皇子本无兵权,带他诛杀皇太子一家的,正是夜行以及禁卫军。
“新皇登基,必经洗牌,身为先太子一派的爹爹也在列。当时,死了很多先太子派的人,因为那时谁都觉得太子已成定局,站到先太子一边的人自然也多。”
黄守义似乎相当反感这些内部争斗,眉毛厌烦地扭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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