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小楼里,秦煜站在阳台遥望着黑暗。
整座皇宫都被植物根茎给裹住,隔去了夜空里最明亮的月色,令整座皇宫都几乎陷入黑暗之中。
靠着皇宫里燃着的昌明灯火,恐怕还是没有办法驱散盘缠在半空中的黑暗。
秦煜只能隐约看见那些纠缠、扭曲在一起的根茎的轮廓。
真讽刺,他心想。
拥有着华朝的最大权利和力量,秦煜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植物覆及他的国都无能为力。
更叫他难以忍受的是,玉耀是利用了华朝聊以为存的“那个”才能够办到如此壮举。以其中之道还治其中之身,说的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了吧。
秦煜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他都彷佛听见了玉耀嘲弄他的笑声了。
他是凡人也有喜怒哀乐,其实也比普通人更容易表现出来,因为他加诸在他身上的束缚本来就少。
“大供奉,你难道还没有什么方法了吗?”
秦煜拂袖往房子里面走,丢下这句话留给缩在阳台一角的老者。那老者一只手臂空荡荡的,只余下袖子在轻曳,露在外面的肌肤有如枯木般皱起,一对眸子精光不再,迸散着行将就木的腐烂气息。
──哪怕他在脸上粉饰了不少胭脂水粉。
“……圣上,龙庭的门你也试过去打开,几乎被封死了。”
大供奉解释着说,跟着秦煜走了几步,最终止步于阳台的门口,没有走进小楼的房间里。
“你也是宗师,连那对门都打不开?”
秦煜在房间的桌旁猛力坐下,一手拍在桌面上。
“那对门原本就足以承受宗师的轰击,而在陛下的龙血无法让门自主打开的情况下,老朽实在是无能为力。”
老者缩着身体,像极一只鸵鸟。
“朕看你那天丢的不仅是一只手。”秦煜哼声说道。
同时,他也感到一丝唏嘘。
他即位时,这位镇守宫殿已久的大供奉还不是这副样子。
老者发誓效忠于帝,用尽方法去延续早应走到尽头的生命才终于苟延残喘至今。他为的仅仅是因为有志于整顿武家,因而恐怕再也无法在武家之中找到另一位大供奉的秦煜。
面对这个老者,秦煜再气也不会忘记那一丝感激之情。
“火药也炸不开?”天之子轻叹口气,揉着额角以平缓感情。
“诚然,皇上的先祖们在打造那对门时,用上了最坚固的材料,纵使千年过去,它依然不可动摇。”
大供奉回答着说,眼里浮现着佩服和憧憬,似是在遥想千年以前的盛世。
“呵,真是嘲讽。”秦煜冷笑,“不论是历代祖宗,还是朕,也犯了同样的错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岂非形容此刻的最好之语?”
像是看不过眼般,秦煜才说完便将桌上放着的名贵茶具给扫倒在地,碎片在清脆响声之中散了一地。
守在角落里的富贵见状,无地前来用手指收拾残局,将茶具碎片捡起放到自己的手帕上。
大供奉则陷于无之中,皇帝可以数落着自己和自己的祖宗,可是他不行,他只能沉默以对。
“看来朕这个繁盛了千年之久的帝都,今天就要成为花的饲料了。”
秦煜又再冷哼一声。
大供奉迟疑了一会儿,开口试探地询问:
“陛下,那位姑娘怎么说?”他的表情带着敬畏,明显针对着他口中的姑娘。
“不靠谱。”
秦煜语气极其冰冷。
对于那个唯一不可控,却还得依靠的存在,他是又爱又恨。
“陛下,她可是唯一有能力阻止浩劫发生的存在,陛下不如再和她商量一次?”
大供奉不惧秦煜难看的表情,接着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朕没有和她谈过吗?”
秦煜大发雷霆,一脚踢倒了旁边的椅子。
这椅子正好倒向还在执拾茶具碎片的富贵,压到了他的手。富贵忍不住大喊出声,但只是喊出一声就用手捂住。他痛得眼泪直冒,却不敢声张,只因他怕真的不加节制痛喊,秦煜就会要了他的狗命。
大供奉不怕秦煜的怒火,皱起眉头思索起来。
几秒后,他又问:
“陛下,那位姑娘是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秦煜从鼻子重喷出口气,“她只说她只负责皇宫和朕的安危,皇宫以外的事情她一概不管。”
“可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大供奉似乎也不接受那名女性的说法,“虽然老朽不才,不知道玉耀的所思所想。虽说她是沿着龙脉侵入龙庭,但那位姑娘可是龙庭的主人,又岂会后知后觉?玉耀肯定布局已久,方有今天之事。”
“哼,你这是在怪朕?”
秦煜想起自己曾一度招玉耀为客卿,并和她合作对付武家一事。那时候,玉耀曾待在皇宫很长的一段时间,她肯定在那个时候做了某种手脚。
想到这里,秦煜悔不当初。
“老朽不敢。”大供奉声音依然平稳,“玉耀心怀歹毒之心,而陛下仁慈善良,一时没有提防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家伙倒是会拍马屁!秦煜不缺自知之明,自然知道自己是哪种德性。
残暴或许谈不上,但是也绝对不能和仁慈挂勾。
不过,好说话谁不喜欢听,秦煜也正好有台阶可以下,也就乐于接受大供奉这一番说辞了。
“禁军那方面如何了?”
秦煜换了个问题,这次问的是富贵。
“回陛下,禁军大统领已经组织好防守,随时应对一切来敌。”
“虽然没有什么大作用,但是也算他行动迅速。”秦煜满意地点了点脑袋,接着又吩咐说,“富贵,你先出去,朕有事要跟大供奉单独谈。”
“是,奴才知道了。”
富贵忍住痛捂着被椅子撞瘀的手起身,拿着包有茶具碎片便退了出去。
看着自己的贴身侍从手脚不灵便地将房门关上后,秦煜的视线才回转到大供奉身上。
接着,他呼唤──
“龙雀。”
这个名字才敲落,秦煜身后便凭空耀出一阵光芒。
光芒汇聚塑形,不到半晌便勾勒出女性的身姿。那身影模糊不定,像是倒映着泛有涟漪之水上一样,摇摇曳曳、一触即碎。
‘什么事?’
脑海里直接响起女性的嗓音,秦煜轻皱眉头无法适应,而大供奉则是恭维地朝女性拱手示意。女性没有理他。
“大供奉说的话,你应该听见了吧?”
秦煜朝大供奉斜目瞄向大供奉,沉声地询问龙雀说。
‘听见了。’
“那你为什么还不行动?”秦煜进一步加重语气质问。
而女性只是沉默。
事实上,秦煜至今仍搞不清楚这名女性的行动准则。她强虽然强,她的力量几乎是不容质疑的,但同时她也受到更多束缚。
龙雀无法离开皇宫。
唯独这一点秦煜是最清楚的,也正因为她无法离开皇宫,秦煜才需要花费大量精力去对付武家。
‘……妾身进不去。’
像是放弃了似的,龙雀半闭眼眸,终于有所吐露。
之前,她从来没有对秦煜坦告之过任何实情。
“进不去?”
这是大供奉的疑问,他也听见了龙雀的声音了。秦煜对此毫不惊奇,他留下大供奉的原因,就是想他也加入讨论之中,也正是意识到这一点,龙雀的声音才会传达到他的脑海之中。
‘龙庭是根基源于张念枝──源于道家,而玉耀是张念枝的侍女,在她已经入侵龙庭,透过既有方法掌控了大部分力量时,她所建立的禁制,妾身无法突破进去。’
秦煜很清楚龙庭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是永保华朝繁盛的机制,一个强大的术式,而要维持这个术式的能量源自龙脉,玉耀既然已经入侵进去,并有办法制度这个术式,就算只是动用龙庭力量的一部分也是相当恐怖。
所以,他不难理解为什么龙雀无法靠近龙庭了。
“废物,”但这不妨碍他破口大骂出声,“真是一群废物。”
下一瞬间,秦煜直接一脚踢倒了桌子。
咚一声!
桌子倒在地上发出异响。
可无论他怎么愤怒,事态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对此,大供奉和龙雀也只是维持着沉默,就算是这两名独步天下的人物,也是拿玉耀没有办法。
她本身或许不强大,但是她的觉悟绝不比任何人低。
那思念的力量叫她舍弃了人之身,成为了曾经一度流传并深受忌讳的存在形式,成为了邪魔外道。她的不惜一切赋予了她连飞仙都难以匹敌的力量。
而最为嘲讽的是,那股力量本身是华朝聊以为存的根基。
***“这……”
雪麒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嘴里只能吐出惊愕之。
本以为抵达时,还能看见那宏伟而绵长不断的宫墙,还能看见排在那高耸厚重城门前,等待进城的队伍。
可现在呈现在她眼前的光景,岂是记忆之中的那番景色?
如果不是那一切都过于密集和巨大,雪麒麟还以为自己看见了什么破旧尘封,已经成为自然植物克服生长的城塞。
但,世界上岂有活了近数十万人的破旧城塞呢?
雪麒麟知道不存在这种地方,而和她同行的一众人等也不信。她们虽然都不愿去相信,眼前被植被铺满,长满了鲜花,在鲜花摇曳之间绞碎了斜阳辉芒的城墙,是属于那名震天下的长安城。
太诡异,也太奇妙了。
“这也太……贼老天,这是跟老娘开玩笑吗?”
饶是直性子,一向不多作思考的贝小路也足足花了数分钟才回过神来,鬼叫般喊出这句话。
“玉耀,这是想与天下为敌。”
站到雪麒麟的身旁,和她一同遥看着地平线彼端的那一座城,北冥有鱼淡淡地发出如此慨叹。她的语气很轻,但是雪麒麟转头看向她时,能够看见她脸上的严肃。
人们沉默。
玉耀胆敢将整个帝都都波及进来,她所得罪的不仅是朝廷,还有整个帝都的臣民和贵族,这岂不是和整个华朝为敌了?
那么,她是为了什么,才有勇气踏出这一步的呢?雪麒麟不清楚。
她一直以来都不明白玉耀行动背后的意义──别说是她,整个华朝都没有人搞得懂。近年来一直低调行事,可是一旦闹事却闹出如此大的阵仗。
蜇伏至今,却为凛冬。
“麒麟,帝都里面的人不会有事吧?”
齐绮琪还是齐绮琪,着眼点还是在于他人。
雪麒麟叹了口气,转目看向北冥有鱼。以她的感知能力,要去感知帝都里面的情况还是有些勉强,所以她才会将问题踢给北冥有鱼。
令人失望的是,北冥有鱼也是摇头作答。
“有结界。”她简洁有力地给出答案。
“几位前辈,我们该如何进去?”背着小小包袱的林仙玉不安地询问,眼神不时瞟向远处的城,“整座城都好像被那些怪花怪草给封死了……里面的人会不会已经全死了?我们要不折返回去?”
“折返回去?”贝小路声音拔高,“我们折返回去的话,里面的人就真的是要凉透了!靠朝廷那群饭桶,也不知道要什么牛年马月才能把那些草给割光喂马呢!”
身为丐帮帮主,一些侠义之道还是有的,贝小路有这一番发,雪麒麟等人完全不觉得惊讶,毕竟她虽然发中有主观地贬低朝廷能力之嫌,但也有道人多好办事,帝都这个情况绝对是不能放任不管的,那可是事关近百万人的性命。
另一方面,夏雪很可能也身处于帝都之中。
“小师父,我看长安城未必是真正被封死……空中好像能进去呐……”
观察远处城池至今,难得露出凝重严肃的神色,好几度咬唇的水云儿突然语气沉闷地指出。她少见地情绪化,脸上浮露着极为复杂的神色并且变幻不定。
听见水云儿的话,一行人纷纷跟着看去。
“好像确实是呢……”宫天晴喃喃地应声附和。
“麒麟,要不要我飞过去看看哇?”
天玑自告奋勇地从雪麒麟的包袱里冒出脑袋来,看她挥着小粉拳的模样,显然跃跃欲试的。
“不准,你要是被人给打下来怎么办?”
雪麒麟拒绝了天玑的提议,转身硬是反手把她的脑袋塞回包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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