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持续沉默了好一阵子,接着稍一拂袖挥手。
一阵清风就凭空荡来。
柔和的风包裹着村民们,他们只觉得自己如堕水中,身体感受到无形的浮力。待他们回过神来时,却已经站了起来。
“这……”
“真是不可思议啊!”
“难道是仙人下凡?”
村民们对自身的不可思议经历,更多是议论和赞叹。
长期居住于偏僻的村子里,消息未免闭塞,他们不知道在外面,那些足以呼风唤雨的人是有多么地喜怒无常。
固然,他们对青年还是保持一定的敬畏,但恐惧可能谈不上有多少,这也建基于青年表现得比较亲和,以及他们对那些仙人们的认知之少这两个原因。
“你……是谁?”
玉耀看着目露震惊的村民们,眼里最深刻仍然是眼前青年击败无风,那有如天神下凡的背影。
她想知道眼前的青年是谁。
那更是一种本能的冲动,无关眼前青年是否拯救了自己。
而有着和她相同疑问的人,绝不只有一个人。
“你、你是天师……咳咳……府的人?”
受到重创,连吐了几口血的无风突然若有所觉,瞪大眼睛这般询问青年。
天师府是道门之首,势力和力量都要超过三清山──哪怕这差距并非到了令人绝望的地步,但其中的差距仍然有着相当距离──无风于是自然而然就将这个击败自己的青年归为天师府之人。
如果对方真的是天师府之人,无风也能保有一些颜面,毕竟对方的门派比自己强,就算输了也是理所当然的。
嗯,事到如今,他仍然为自己的颜面而考虑。
但这也是无可厚非的吧,有些人生于别人的庇护之下,活在别人羡慕的目光之中,往往都会缺乏一些圆滑变通的能力,放不下身段很多时候成为他们致命的缺点。
而且,这些人很可能格外狂傲,造成很多不可挽回的结果。
现在看来,无风很可能就是这样子的一群人之中的一员。
“本座的名字没必要告诉你知道。”
青年却格外冷淡。
他脸上的神色虽然平和,甚至带着几分温润,但那更多只是一种面具式的表现,他的语气之冰冷,才能够真正证明这个青年对无风的感觉。
“你……!”
无风何时曾到过这种侮辱,心中愤怒可想而知。
难堪的是,他的剑已经折断,可以说受到相当严重的创伤──需要数个月甚至是几年修静才能弥补回来的创伤,根本没有资本可以对抗眼前的青年。
另一方面,他也不是真的傻瓜。
单从青年只凭两根手指就折断自己引以为傲的飞剑看来,他的能力至少达到了一定程度。就算是天境武者,要折断他的飞剑也不能如此游刃有余,这也意味着眼前的青年很可能是天师府上,那几名老不死之一。
想到这里,无风就是一阵后怕,连忙把自己心中的怒火压了下来。
“很好。”
青年意识到无风的心理变化,语气这才缓和起来,
“浪子回头金不换,你总算是临崖勤马,也省得本座出手再作教训,惹来晏华来到本座眼前唠叨。”他忽然地叹气,“本座生平最怕的,就是晏华那个罗嗦的女人了。”
能够直呼三清山一把手之名,青年的身份显然不会太低。
无风再次吞了吞口水,心想自己今次真的可能闯大祸了。他虽然是三清山年轻一代最杰作的几人之人,但是晏华绝对不会为了保护一个人,而和天师府全面作对。
因为,晏华是个很明智的人。
“是晚辈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天师府的前辈……还望前辈见谅,恕晚辈有眼无珠。”
无风撑起虚弱的身体,五体投地就向着青年行起大礼。事到如今,他再不懂得进退,就可能是丢性命的事情了,他也无法再考虑保全自己的颜面。
青年只微笑着盯着无风的后脑勺,不置可否。
无风能隐约感受到来自青年的平静视线,越想越心慌,僵硬着身体不得有任何动作。
见到无风如此行径,村民们便认定眼前的青年更为强大。
更为强大,也意味着他的话更有说服力,村长于是又和村民们讨论起对策来──其中也包括给何处置玉耀的对策──视线不时探向青年和玉耀。
而玉耀只是双眼定定看着青年。
“行吧,本座就当没有看见过你,也免得计较起下来,晏华又要向本座抱怨左抱怨右。”
过了一段时间,青年终于松口。
无风听了顿时长吁出一口气,如释重负,他说着“谢谢前辈不计较之恩”便撑着伤体起身,捡起自己折断成两半的剑,捂住胸脯站着蹒跚的步伐狼狈离开。
“资质是有,就是德行不太行啊……”
青年看着无风的背影说,然后再次在玉耀身前遵下身体。他再度叹息一声,眸子里满溢而出的尽是悲哀,温柔地伸出手掌,拨开玉耀因为乱了而黏在额前的头发。
玉耀没有说话,只是看他。
就像是初生不久的孩子,对一切都充满好奇一样。
“你的眼睛很漂亮呢。”
青年一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话。
怎么可能?玉耀似乎不太理解自己听见什么,眨着眼睛的模样有些讨喜。
“我的眼睛是不幸的。”
良久,玉耀才敛着眼睛认声。
“没有这样的事情。”青年摇了摇脑袋,“你的心很善良,所以你的眼睛很漂亮。”
“心和眼睛有什么关系?”
玉耀皱着眉头反问,全然不害怕青年一样。
“你能问出这个问题,就足以证明你是有多么坚强和纯粹。”
青年笑意加深,给出的回答却仍然叫人摸以读懂。玉耀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没能理解,眼角再次不意瞧见那只黑猫的尸体,本来停流的泪水再次不争气地涌出。
“唉,也怪本座来慢了一步。”
青年看向黑猫的尸体,字里行间总是遗憾。
但同时,也有一些淡泊和沧桑,好像已经经历过了,那悲天悯人的神色也渐变麻木。
一瞬间,玉耀觉得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青年老了许多。
“……你其实是老人家吧?”
意识到的时候,话已出口,玉耀却也没有遮遮掩掩,只是睁着一对眼睛在看青年的面色。
青年紧闭的眼帘稍稍跳动,接着勾起喜悦的弧度,一如两弧残月。
“哈哈哈,和你比起来,本座自然是老人家了,还是那种老不死。”
似乎真的很高兴,青年不再止于勾勒笑容的轮廓,而是自唇间吐出了快乐的声音。
不过,他没能笑上许久。
青年背后传来了脚步声,玉耀的视线率先往那边投去,只见村长挂着满脸的难色来到了青年背后。
“老人家,你们不必如此。”
青年没有回头看去,却已是看穿了村民心中的为难之处。
“有些事情没有正确和错误,本座能够理解你们的为难之处,断不会再叫你们左右为难。这个女孩如果让你们不安,本座便将她带走,这样也可以让你们安心。”
如此说着的青年,视线停留在地面上。他垂头之间,就连近在眼前的玉耀也没有办法看见他的神色。他的脸上像是蒙上了层难以窥见的阴霾。
但,玉耀真的在意的是,对方说要带走自己一事。
“你打算把我带去哪里?”她问。
青年这才抬头,脸上浮现温和的笑容。
“你可愿意留在本座的身边?”青年的笑容稍稍带着无奈,“虽然本座身边不算得宽敞,但至少能给你一个容身之处。虽然小,但应该会稍为安稳一些。”
玉耀没想到对方不仅是来帮自己的。
他说,要给自己一个可以容身的地方,这对于玉耀而无疑是最为贴心的。
失去了双亲,面临村子的驱赶,玉耀无处可去。就算有地方可以去,一旦她眼睛的力量再次暴露,她可能会面临更为严峻的、危害生命的情况。
所以,如果能够待在眼前青年的身边,受到他的保护,这应该就是最好的结果。
玉耀千想万想都想不到,自己的幸福会来得如此突然。不怎么相信别人的她甚至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在贪图自己的什么,否则没有必要去做这件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
可,无论如何──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对吗?”
玉耀的问题颇为尖锐,青年有些始料支及,露出淡淡的震惊表情。
几秒后,青年才用紧闭的眼睛回头“看了看”村民们。
“恐怕是。”青年再次正面玉耀,脸上的神色既无奈又有些难堪,“不过,命是你的,你自然有选择的权力。”
“我不想死。”
玉耀想了想,答。
“那本座可以认为是你答应了?”青年笑着问。
“……”
玉耀无地点了点头。
得到应允,青年这才站起身,回首看向村长:
“老人家,村子里的妖气问题,本座自会再作处理,请望老人家可以宽心。”
他回头侧向玉耀,稍微睁开眼角。
刹那,有一阵青焰那狭缝之间闪烁。玉耀以为自己看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之后却见青年的视线已经回转到村长身上。
“至于这女娃儿,本座就带走了,老人家可有任何意见?”
“自然没有。”
村长拱手回答,语气礼貌且爽快。
能够送走这个灾星,他高兴也来不及,岂还有半点犹豫?他担心的,还是村子里的问题,不过眼前的道家高手已经作出承诺,他如果予以质疑,未免就太不识时务了。
“老朽先在此感谢尊座出手相助之意。”
村长可以说是尽足礼数。
这意味着如果一旦失信于村民们,青年就会沦落到道德的对立面。对此,青年似乎有所理解。
“这村长也不是省油的灯啊……”他小声叹息。
玉耀听见他的怨,再次眨眼。青年发现后望向她,脸上堆出苦笑。
“本座的承诺自会兑现,还望老人家稍候数天,本座必定派人前来解决所有问题。”
青年再次郑重承诺。
话说到这个地步,村长也是无话可说,只好询问青年接下来的打算。
“本座还是先带这女娃离开,老人家和村民也好安那忐忑之心。”
说完,青年立即行动。
他回身向玉耀伸出了手掌,玉耀有些反应不过来,来回看了看他伸出的手和他,好一阵子才迟疑着伸手握住。
青年的手掌有一股暖意,不冷也不热,叫人感到一阵舒心。
“那个……黑子它……”玉耀却不忘已经惨死的黑猫。
青年一愣。
“本座曾说你的眼睛很漂亮,现在又再次证明了一次。”
他接着笑着说,空着的一只手轻拂瞬间,那黑猫的尸体便无风腾空而起,飘飞来到青年的身旁。
“好好抱住它。”
青年将黑猫的尸体交到玉耀身上。
女孩不顾黑猫身上的鲜血,直接将它抱进了怀里,眼角又再次涌出泪水。她不断覆述着“对不起”三个字,向黑猫道歉。
已然死去的黑猫无法原谅她。
她也不奢求黑猫的原谅,但这一切本来是可以避免的,青年心想。
“好了,我们走吧。”
青年空着的手拭去女孩眼角的泪珠。
女孩抬头看了看他,点了回头,瞬间感觉到身体腾空拔起。
惊呼声都还堵在喉中,她便发现自己已随青年浮在空中,低头看去,只见自己活了多年的木屋和村子尽收眼底,并不断持续缩小。
风声持续倒灌到女孩的耳中。
她转头过去,青年的彷佛永远都柔和的脸庞浮在眼底,彷佛刀削过的玉颜,丰神俊朗,轻易就融化了堵在她心底的恐惧。
这或许是女孩第一次感受到温暖。
那股源自青年手掌,沿着两人紧紧所牵的手,透至身体所有角落的微微暖意,驱散了高空之中的寒意。
“你叫什么名字?”
玉耀冲口而出询问。
名字是一个人的存在证明,玉耀还没有真正认识这个救了自己的青年。
“张念枝。”
风声不断。
可是,青年仍然听见玉耀的话语。他半侧过头来,脸上的微笑彷佛永恒不灭,一如不灭的火焰,照进了玉耀的心底。
“我的名字叫张念枝。”
这个名字留在了玉耀的心底,刻骨铭心,一留就是千年之久。
那个名字意味着玉耀的世界。
──也意味着她的幸福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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