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天晴因为呼声而惊醒。
忽然听见有人呼唤自己,视线转向房门的方向。早阵子她请骆宏去请夏管事打探北域受袭是否属实一事,似乎已经传达到了。
夏管事此刻就站在了祠堂的门口处。
相貌清瘦的他一脸严肃和凝重,宫天晴心里不自禁揪了起来,心中满是按捺不住的不安。
只是,终需面对。
宫天晴鼓着勇气起身,发上的铃当如丧钟般在响。夏管事是不被允许进入祠堂的,所以她只好走出去,走出去面对困难和失望。
“夏管事,事情打探清楚了?”
“是的,打探到军机处的情报。”
“军机处?”
夏管事点了点头,简短而不失重点地答道。他的答案倒是让宫天晴蓦然一惊,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样搭上军机处的线,那可是管治着华朝所有战事的重地。
“是宫大人的旧朋友,虽然宫大人失势后两家就不再交往了,但是里面有人是我的老乡,所以我也就从旁敲击打探了清楚。”
原来如此,宫天晴浅露笑容,示意自己明白。
她也不追问其中的缘由和来龙去脉,毕竟人是夏雪的,她只是借用,而且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她不会如此不识趣。
“小姐真是识大体啊……”
夏管事若有所觉,赞许地颌首。
“谢谢夏管事。”宫天晴不再客套,直入正题,“那么,是真的?”
有所反应前,夏管事足足沉默了十秒之后。
他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他的动作是如此地明确的,宫天晴甚至没有可以质疑的空间,只能接受。得到答案的瞬间,她好像失去了身体大部分力气,身体猛地摇晃。
“小姐,你没事吧?”
夏管事关切地问,伸出手扶住了她。宫天晴难看地笑了笑,摇着头拒绝了夏管事的继续搀扶。
“谢谢夏管事关心,我只是有点倦了。”
看见宫天晴倏地苍白了不少的面容,夏管事脸上涌现慨叹和怜悯。这个小小的女孩,理应还在享受无忧无虑的生活,而她却要承受如此之多……夏管事所以尽心尽力,也只是想稍稍减轻她的负担罢了。
哪怕如此,他也得狠下心来,把自己打探到的全部告诉宫天晴。
宫天晴越听脸色越苍白,听到燕城已然失守,宁兰城受困孤立时,她一度忘记了呼吸,差点再次摔倒在地上。
这次她靠自己站稳。
“通知爹爹了吗?”她声音虚弱地问。
“是的,我最初找不着小姐,先去了宫大人那边,宫大人说你可能在这里,所以我才能找着小姐你。”
“这样啊……”
宫天晴彷佛能够看见父亲得知消息时的表情,那一定是失望、备受打击的表情吧。
“父亲怎么说?”她不经意就问出口了。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默。”
夏管事的答案有些出乎意料,打破了宫天晴的想象。他为何而沉默呢?宫天晴不太明白,她以为对方一定会痛骂北国贼子才是。
“小姐,你父亲他想必也是万分为难。”
“咦?”
夏管事向来很少会干涉宫天晴的家事,也难得见他会提及宫越的心情,所以宫天晴没能立即明白他在说什么。
“对不起,小姐,是我管太多了。”
见宫天晴迟迟没有回应,夏管事主动认错,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怎么会呢?”宫天晴摇了摇头,“夏管事能关心我和爹爹,我很高兴。”说着就真的笑了出来。
“难为小姐了。”
这一句叹息之中明显含有同情。
宫天晴笑容变得苦涩。
“只是,夏管事刚才那一番话是什么意思呢?”
“我想宫大人是不可能不管宫大将军的,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有所行动,只是此刻宫家处境甚忧,一向中立的立场也在此时变成了自掘的坟,除了陛下之外,宫大人几乎无处可获帮助。”
宫家一向中立。
不附和任何势力,也不自立门户。就算宫越坐在尚书的位置上时,曾和人交好,但这种交好更多是一种客套,而非牢固的关系。他能够走到现在,全因为皇帝的眷顾以及他行事谨慎,没有留下任何把柄。
但同时,没有牢固的关系,也意味着在蒙难时不会有人伸出援手。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已是常态,就算有些正直的官员跳出来帮宫越美几句,恐怕作用也不大。
到头来还是宫家自己把路走窄了。
宫天晴不怪自己父亲,也不怪自己祖辈,她觉得这绝对不是一件错事。硬要说有什么地方是错的,错的不如说这个世界更合适一些。
只是,该怎么办才好呢?
知道了自己爷爷陷于险境之中,自己又该做些什么呢?嗯,解救宫靖或许是必须的,就算无能为力也想要帮他减轻一些负担。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宫天晴该如何行动是好呢?
她袖子里随身携带着两张灵符,一张是“护界符”,一张则是能够和齐绮琪通讯的灵符,而在不经意之间,她已经捏住了后者。
待意识到这个无意识的动作时,宫天晴摇了摇脑袋。她不想把天璇宫给卷进来,就算她明白对方不会介意。
“小姐,你是怎么想的呢?”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
宫天晴抬头,看见注视着自己的眸子里,倒映着她自己一脸为难、烦恼、困惑的脸。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自己此刻的表情竟然是如此难看。
“……我是怎么想的?”
“是的,小姐是怎么想的?宫大将军受困于北域,那么小姐是打算行动起来吗?”
他没有问宫天晴想如何行动,他问的是宫天晴打不打算有所行动。而一旦把思维切换成按照他的问题去想,答案神奇地呼之欲出。
“我自然是要有所行动的。”
“如此,小的有几个办法。”夏管事认真地说。
“什么办法?”
宫天晴不假思索地迅速反问,那是近乎于本能的行动。
“夏家商号可以筹备一些物资支援北域战事,我想夏雪家主也肯定会同意的。另外,小姐你贵为天璇宫少宫主,只要愿意向齐宫主请求,天璇宫肯定会提供帮助的,而一方面镇北府有很多退役的士兵各散东西,把他们号召起来也是不差的战力,这方面夏家商号的通信网可以代为召集,想必不到五天就可以把附近的镇北府退役士兵给集结起来。”
夏管事半思索半说,一下子就提供了三个方案,而且这些都是可行之法,亦非必须只选其一的方法。
宫天晴沉默地听着,心想这个方法确实有效,可以减轻北域不少的压力。
她脸上尽是纠结,没有应声。
“小姐,你想怎么办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夏管事主动打破沉默。
“是在这里犹豫不决,还是尽快地试着挽救宫大将军的性命呢?”夏管事的声音很温和,完全没有催迫之意。
不知为何,宫天晴却如遭重击,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忽然,她想起了雪麒麟的那一句话。
──“重要的是,自己的想法。”
她想怎么办?宫天晴想救自己的爷爷。
该怎么达成?夏管事已经达供了三个可行的方案,剩下的就只是宫天晴自己的坚持和心情问题了。
是的,全在她一念之间。
只要她愿意,她随时随地都可以给宫靖提供帮助。对,她只是在顾及自己而已,她害怕把别人卷进麻烦之中,可决定帮不帮助她却是别人的事情,她只是不想自己成为坏人而已。
宫天晴,你太狡猾了。
她握紧拳头,咬紧牙关,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清亮的响声吓得夏管事呆住,而宫天晴不顾自己脸颊红肿,转身看向那放满灵牌的桌子上。
在众多灵牌之后,有一套陈旧的战甲架在那里。
那是宫家先祖所遗留下来的物件,上面的刀伤剑痕都在诉说着当年冲锋陷阵,为华朝家卫国土的悠久故事。
“夏管事,谢谢你。”
宫天晴头也不回地说道,眸里满是温柔的感激,同时也在心里补充一句:“也谢谢你,小师祖。”
她迈开步伐,走到宫天阳的灵牌之前。
后方摆着一套崭新的战甲,那本来是准备予宫天阳成年之后,他能够穿上继承家业之用的。
“小阳,你没能穿上的披风就借姐姐一用吧。”
宫天晴轻巧地拿起那件红色的披风,将之猛地抖展开来。“缝!”的一声,红色凛然飘扬,一如屹立不倒的军旗。
红色旋舞之间,少女披上红色。
平添了几分英勇之气,又多了几分凛然,一改她往日柔弱的表像。为了自己的亲人,她甘愿武装自己,不再沉默。
“夏管事,镇北府余部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夏管事沉默了好一阵子,似是在审视眼前截然不同的少女。他渐渐地露出欣慰的笑容。他也曾经有过一个儿子,可惜英年早逝,这是为什么他会特地尽心尽力地帮助夏家的原因。
无他,感同身受。
而他更多的却是看见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女咬牙努力,支撑着偌家的宫府的模样。他想帮助她。
“那,物资方面?”夏管事问。
宫天晴想也不想便答,眸子之中充满了坚定:
“夏雪姐姐那边我自会沟通,我也会去信给齐姐姐寻求帮助。”
往往都是如此。
人很容易被说服,但同时也意味着人很容易立下决心。
“夏管事,一切就拜托你了。”
宫天晴留下这一句话,带着残存的笑容,往祠堂外面走去──走向她的战场。夏管事目送着她一步又一步,开口询问:
“小姐,你要去哪里?”
“去见我的父亲,告诉他我的想法。”
宫天晴半侧头之间倾露出来的笑容,就像天上悬着的月般耀眼而不刺目。
然后,她继续迈步。
──步向她的战场。
无星之夜。
青仑城沉溺在黑夜之中,零星的灯火在浓厚的黑暗之中抖晃着,像是随时都要熄灭一样,它此刻看起来就像是屏住了呼吸的人,格外地压抑。
而它确实陷入了某种森严的警戒之中。
镇西府突然入驻,并以此为据点分派兵力前往武妖之境,而剩下的五万人则留守在此。青仑城的人们可是对此感到一头雾水,不明白镇西府怎么会如此大动干戈。
知府林徐更是日夜难安,以为发生什么了。
直至他问及镇西府镇西大将军──姜润之,对方才告诉他一个宛如惊雷的消息。灵月谷已经沦陷了,还是在青仑城全然不知的情况下。
姜润之自驻军守将中要去了兵权,将一万守军纳入囊中,随即下令戒严,紧闭了城门。如此情况突然,很多人压根来不及离城。
林徐为官至今,可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大阵仗,生怕自己就战死在这里。
青仑城前面有灵月谷扼守要道,说是高枕无忧可能有些过了,但也差不多,林徐当上这里的知府至今,根本连敌人的面貌或是军势都没有见到过。
于是,当他从姜润之口中听见西域和北国联军很可能随时都会兵临城下时,他完全没有实感,可身体却已经本能地瘫软在地上。
他愁,也烦。
北国的凶狠他从小听闻,西域也不是善桩,而如今两国联合的大军快要压来这座本来只有一万兵力的青仑城,他能不烦不怕不愁吗?他的妻儿子女可是全都待在城里。
“老爷,你来来回回踱步好几转了,你究竟在做什么?”
青仑城官府里,主官林徐的夫人端坐在自己起居厅堂院子中,无奈地看着自己夫君在哪里焦急地转来转去,暗自叹了口气。
这位夫人倒是年轻得很。
大概只有二十出头,年纪足足比林徐小了一倍有余。
嗯,家族联婚的产物。
林徐夫人是青仑山大族的幼女,为了巴结那时刚上任,而且未婚的林徐,那大族早早就和林徐订下婚约。这林徐也是奇人一位,年过三十还没有结婚,似乎是个人不在意吧,但也不知道为何答应了这大族的请求,在那幼女刚满十六时就迎娶了她,让她当了个知府夫人。
昆仑山一带不比中原内陆。
这里聚居不了异族,而这青仑大族可也是异族之一。华朝排外的情况虽然不严重,但多多少少都有,于是这青仑大族为求自保、发展会去巴结一位华朝官员也变得理所当然了。
而身为异族,这位夫人不但皮肤略微黝黑,轮廓也比一般华朝女性要深邃得多,也不算知书识礼,但胜在活泼真实。
人们都在猜想,可能林徐就喜欢这调调,毕竟两人可是如胶如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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