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进昆仑的城界,像是疯了一样不知道深入了多少里。像疯了一样,一直往前奔去,像疯了一样想要带着嘴巴之中的女孩脱离危险,在那苍白一片的地界里,头晕目眩。
直至伤口渐渐加重,体力不支,纯白的大狐才无法稳持飞行,要撞上了地面。雪掀了起来,弥漫之间埋葬了那一人一狐的身影。
然后,是好一阵子无声无息。
巨大的狐狸身影消失在那如雾的白尘之中,待飞雪渐渐却确实地散去,有的只是纵横倒在地上的两道身影。
已经恢复人身的北冥有鱼想要撑起身体,可是腰间的伤势却让她无法如愿,数次试着起身,数次跌倒。她试着伸手够着落在不远处的贝小路,却也是够不着对方。那名娇小的女孩半埋在雪中,腰间那恐怖伤口流出的鲜血很快就将雪给染白了。
啊,想必并没有过去多久吧……北冥有鱼心想,也庆幸如此。
看着贝小路伤口仍在往外冒血,至少证明她体内还存有新鲜的血液──当然,那失血量想必已经相当担心,不作应急处理不行了。
饶是已是大天境之身,贝小路的生命力足够顽强,但在那几乎要将她腰斩成两截的巨大伤口面前,她的生命力能不能让她活下去仍是非常不乐观的事情。如果无法作出良好的救治,那个女孩肯定就要一命鸣呼了。
北冥有鱼却也是没有好上多少。
她再次尝试起身,但腰上的伤口痛得惊人,而且也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入侵了自己的身体,她竟然无法好好地运用以往如臂使指的灵气。她就像是被抽空了的人似的,只剩下意识尚存。
那把剑上面闪烁的雷光,想必是天雷吧。
北冥有鱼心想,哂笑出声。也唯有天雷能够在入侵体内将她的灵气循环打碎至如此地步,也不知道心脉武根有没有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但是,在此时,她根本无法太过在意自己的伤,她此刻只想救回眼前的女孩。
北冥有鱼这个名字往往伴随着失去,身为武妖的她已经失去得够多了。她失去了她的大半人生,她失去了自己所爱的人,也失去了自己一手一脚建立的归属,而现在她似乎也要失去了眼前使尽全力,不顾一切救了自己一命的女孩。
失去。
或许,北冥有鱼这个名字原本就意味着失去吧,她感到了嘲讽。
但这不是自怨自艾、自暴自弃的时候。
就算是爬,也一定要爬到对方身边,北冥有鱼咬着牙关,使尽全力地鞭策着四肢,不顾伤口的痛楚不断地往前爬──她那狼狈的模样,不如说成是在地上拖行着身体更为合适。要是有人看见她这般模样,肯定会诧异得大张嘴巴吧。
在地上曳出长长的血痕,尾巴也染上了血的颜色,北冥有鱼终于是爬到了贝小路身边。她用尽全力想要撑起身体,心中却以为自己依然无法如愿,没想到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她真的撑起了身体来。
“贝小路……”
北冥有鱼稳住坐姿,一手捂住自己因为爬行要裂得更厉害的腰部伤口,伸出自己另一只手去按住贝小路那致命的大伤口。伤口面积太大了,北冥有鱼根本就捂不住,就血迟缓那些血液流出的速度也不行。
“贝小路,坚持住……”
北冥有鱼又用那虚弱得可怕的声音再次叫唤。说实话,她实在很难想像自己的声音会虚弱到如此程度,沙哑得像是干裂的沙漠。
她只好扯下贝小路身上的外套,将之扭成一条,替她尽量包扎了。幸好,她身上带着天璇宫的金创药,也算是聊胜于无。不过,这样的措施显然是不足够的,贝小路的气息越来越弱,越来越弱,呼吸都快要微弱得感觉不到了。
必须要救援才行,北冥有鱼深深明白这一点。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返回青仑城。就算是往更远的一些城市奔去,于贝小路而或许会更好一些。
可是,她偏偏就跑进昆仑的地界。
没有人烟,也没有任何建筑,放眼看去只有一片白茫,唯有冰雪作伴。在这里,贝小路根本无法接受妥善的治疗。
北冥有鱼在想,想自己可能只是本能地觉得昆仑山是为数不多能让她感到安心的地方了。也只怪当时自己没有好好维持着理智了。
“对不起,贝小路,是我太无用了……”
北冥有鱼轻轻呢喃,下定了决心。她准备带贝小路到就近的城里,希望可以找到大夫替她治疗,就算她知道贝小路身上的伤势一般大夫根本处理不了,但也总好过在此坐以待毙。
可是,现实是无情的。
北冥有鱼试着扶起贝小路的身体,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足够的力气。她身上的伤不算太重,但是却诡异得很,她使不上任何力气,单是坐着也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于是,她没有扶稳贝小路,两人再次双双倒在了地上。
浅进口中的雪,有血的味道,北冥有鱼不知道这些血是源自于自己,抑或是源自于贝小路,腥臭得可怕,也叫人厌恶。
这一次倒下,北冥有鱼就再也撑不起身体了。
“真没用……”她咬着牙关,手臂却软绵无力。
突然地,她意识到了一件事。
可能不仅是贝小路,自己恐怕也会死在这片白茫茫的地方之中。没有任何人烟,也没有人可以对她伸出援手,这样子的情况下,受伤的两人说白了只有死路一条,尤其是在北冥有鱼无法动用灵气的现在,她身体竟然已经感觉到寒冷。
这放在以前,是绝不可能出现的情况。
“……”绝望。
白色的绝望,在一片纯白之中陷入了绝望。
北冥有鱼不怕死,但却怕义无反顾地救了自己的贝小路死在自己身旁。墨乐乐是针对自己而来的,如果贝小路选择袖手旁观,肯定不致陷入死地。
“呵,大义……”
北冥有鱼已经开始反应过来了,这整件事的不同寻常。说白了,姜润之早就在谋划要置自己于死地了,否则当时就不会只让自己孤身一人去拔除西域的阵地。
那么西域呢?
难道是早已说好的了?想到这里,北冥有鱼不禁自嘲出声,又感到心里一阵冰凉。如果真是如此,她真不知道该如何再去面对华朝了。
“……开什么玩笑。”
如果真是那样,北冥有鱼更可以让那些人如愿,死在这里。她竭尽全力再次撑起身体,咬着牙关,紧绷着身体。
悔恨、懊恼──这些感情支撑着她,赋予她的力量。
而且,这件事必须告诉所有人,必须告诉所有人,让他们察觉到朝廷的险恶用心。
好不容易,才终于再次撑坐起来,北冥有鱼的眼角忽然看见那一摇曳的微弱灯光。破晓的光辉落在远方的彼端,意外地将视野可及的一切划分到光明和黑暗的两面。
北冥有鱼置身光明的一方,沐浴在初阳的光辉之中,而昏暗的那一面,却有一盏黯淡却不容忽视的明灯在轻轻摇曳,在轻轻往这边靠近。
有人来了?北冥有鱼微微一愣,略微瞪大的眼眸里倒映着那摇曳不定的灯火。她眯起眼睛,借着优秀的目力,终于看清来者。
那是几乎要融进那白色背景里的人影。
数量惊人的白色逢松头发,稍微显得有些病态的苍白肌肤,灰色的矩型瞳孔眸子,那名缓步走来的少女,在一片雪白当中,穿着少得可怜的衣服。
有如舞娘般的衣服,坦露出大片肌肤。
那肌肤的苍白彷佛是长期深藏在黑暗之中,没有见光之人才能够拥有,来者头上的那一对山羊角在她手持的长柄灯光照耀下,映着明暗不定的光辉。
北冥有鱼认得那来人。
“──白泽前辈?”
北冥有鱼喃喃地唤出对方的名字。
她没有想到书姬白泽会现身于此,一度以为是自己看错而连眨了好几下眼睛。而就在此期间,看似步伐缓慢的白泽却已经走过了明暗的分界线,来到了北冥有鱼的面前。
“哼,”白泽不高兴地冷哼了一声,“我原本还为着要长途拔涉来到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寻人而郁闷来着,但一看见你这种落魄模样,顿时又觉得此行不处,你说这种算是病吗?”
高挑的少女不惧寒冷,站在了那寒风之中,映着破晓之辉芒的肌肤极其显眼,北冥有鱼从来没有看过如此充满光辉的一个人。
可能是觉得贝小路有救了吧,她身体里的某根弦终于断掉,整个人无力地往前倾去。白泽蹲下了身体,单手接着了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内。
“纯白之妖也终于不纯白了,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好事。”
白泽意味深远地说着,身体暖得惊人,北冥有鱼下意识想要埋得更深一些、更深一些,试图从对方身上获取更多的温暖。
“要是让他人见着你这副模样,恐怕都得吓得呆若木鸡了啊……”
白泽叹了口气,那吐息之中难得地带着淡淡的怜悯和不忍,又有几分浅浅的唏嘘。
“白泽前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虽然身体使不上力气,但意识尚算清醒,北冥有鱼直接询问她自认奇怪的地方。但才问完,她便想起贝小路濒地的事情,连忙弹起身体,抓住白泽的肩膀,瞪着那布满红丝的紫眸叫道:
“白泽前辈,救人。”
“你抓痛我了。”白泽淡淡地应声。
“……”
北冥有鱼这才反应到不妥之处,连忙松开抓住白泽的手,靠着自身的力气,勉强地坐好。
“真是的,活了几百年,以为终于也轮到我安享晚年了,没想到又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我还想着得闲就去天璇宫里打扰一下雪麒麟,没想到这一次出门却跑来了昆仑山。”
烦躁的声调里,有着露骨的刺。
可能是那手上那柄奇异灯笼之故,她的表情半浮沉在明暗之间,摇曳着不定的光影。她一副嫌麻烦的样子站起身体,改在贝小路的身旁跪下。手沿着那长长的柄上移,移到了靠近灯笼处,她就像是提着一盏明灯般,将灯笼靠向贝小路腰上的伤口。
“你们已经无路可走了。”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伤口源源不绝流出的血竟然止住了,彷佛是惧怕那灯火一样,被堵回了身体之中。那大概也是“黄泉路”的界域功用之一,不过白泽没有解释的打算。
“说出来多多少少有些不爽,但我正是为了你们两人而来。”
白泽头也不回地说,声音听起来如远若近。
“为我们而来?”北冥有鱼心中微惊,知道这背后肯定有许多她所不知情的事。
白泽没有解释,自顾自地说:
“血,我能止住,但是她快不行了。”
她的声音过于平淡,以至于给人一种冷酷过头的感觉。北冥有鱼没有任何反应,似是无法立即反应过来。
要不行了?
北冥有鱼脑海又是一片空白,竟然连请求白泽再努力一些也办不到。
“你的伤也不轻,体内的经脉受到天雷的损伤……你跑到这天寒地冻的地方来,是一心求死吗?”
白泽将长柄灯笼的柄把半埋在雪中以作固定,然后这样说着,边站起身来,望向北冥有鱼的眼神没有一丝涟漪波动。
“至少,死在归处。”
北冥有鱼脸上的表情相当难看,难看得有些渺小。
“灵月谷都毁了,这里还是你的归处?”白泽不快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我为什么会在出现在这里就不详加述说了,因为那件事本身让我很是不悦──但我既然来了,就不会让悲剧发生。北冥有鱼,我是书姬白泽,是通晓世间所有知识之人,也是旁观者。你要记住,我这一次的介入,本就是有违我的原则,你和贝小路都要欠我一个人情。”
白泽自顾自地说,然后望向北冥有鱼的面前。
跟着看去,北冥有鱼忽地发现原来还有一个人在。她刚才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白泽身上,而且身体又受到重创,感知力大幅下降,所以才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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