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阵子,龙山岳似乎已经处理好情绪,突地开了口。
“嘿,这么快就摆起架子了?”
黄不醉先是调侃了龙山岳一句,但见对方神色严肃,他还是询问对方的意图。
“我认为这件事可能有诡异之处,我想你派弟子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如实写在信上,送到雪尊座的手中。”
“雪尊座?”
黄不醉微愣:
“你想请雪尊座帮忙寻人?”
黄不醉可是曾听说过雪麒麟可以借由占卜寻找人和物,但是龙山岳好像没有借助这种力量的念头──他摇头否定了。
“我看重的是,雪尊座的人脉。而且,雪尊座和北冥尊座身为朋友,北冥尊座遇袭一事,她也应该知道。另一方面,这镇西府可是奇怪得很,我想你把这些都写在信上──九殿下可是和雪尊座在一起啊。”
龙山岳眼中有精光在闪烁。
一旦思绪不在集中于担心贝小路的安危上,他的精明就彷佛尽数归位了一样。正是有着足够的能力,贝小路才会容许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帮主可以不精明,但底下的人绝对不行。
“你是觉得朝廷是刻意在──”
说到一半,黄不醉就猛然啐声,瞪大了眼眸。
他无法深思下去,因为一旦深究下去,只会得到寒心的答案。他可是不敢想,想都不敢想。
“真是狗娘养的,”龙山岳粗鄙地骂了一句,呸地吐出一口口水,“但愿不是吧。”
***
黑猫不喜欢森林。
哪怕在森林之中,曾身为刺客的她活动起来更游刃有余。枝叶林木间的阴影,遮天蔽日的阴影,这些都能够成为她的藏身之处。
处在森林之中,很容易就会因为几乎相同的景色而感到头晕目眩。
偶尔会不知道从何处飞起的鸟群,或是突然从丛林间冲出的走兽,这些一切都会很容易让黑猫她感到神经紧绷。而且,这些生活在武妖之境里的飞禽走兽依然充满着野兽的本能,敏锐得可怕,很容易察觉到她的存在。
刺客的存在一旦被察觉,遭到注视的话,就会觉得浑身不对劲。就算已经搁下了刺客这个身份已经有一段时间,但是黑猫却无法轻易摆脱长久以来培养而成的习性。
而且,人也太少了一些。
武妖之境占地甚广,相较之下“活物”──能够活动之物──倒是太稀疏了一些,有着大量的空白,这种感觉黑猫也不喜欢。
──不。
藏身于树木的枝叶间,远看着彼端那头的奇异建筑,黑猫突然改变念头。她或许只是纯粹觉得视线尽头的那一座建筑过于诡异,连带生起不喜欢森林之感罢了。
那建筑看起来很是宏伟,由大小相当的石头堆砌而成,这些石头摆放的位置好像都是经过严密的计算,但看起来有着几分原始,带着诡异的浑然天成感,宛如是从山里挖出来的一样。建筑看起来并不陈旧,说不定还没有几年的历史,但是偏偏就是如此崭新的一座建筑,上面却爬满了各种植物,半浮沉在这个森林的背景之中。
就像是经过伪装一样。
偶尔会有奇异打扮的人在那里出入,那建筑上明显有几处黑色的缺口,那些想必都是建筑的出入口。
有一种异样的神圣、庄严感,和她近日从羲和手中听说过,婆罗多的神殿相当类似。
“……大概就是这样了吧。”黑猫轻声呢喃,不敢过于大声。
任何过大的动静都可能会惊动里面的人。
她已经寻找好几天了,在这片看似没有尽头的广阔森林里。结果,这座建筑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会是灯下黑吗?这片区域明明已经有武妖搜索了好几次,没想到还是有漏网之鱼。
她曾听师父说过,那些不想让他们看见的物体,可能被结界保护了起来。
他的师父其实也不太懂这方面的知识,据说也是从雪麒麟那边听来的。最好的结界往往是自然形成的结界,黑猫眺望着眼前几乎要和森林融为一切的崭新建筑,心想这座建筑大概就是被这种结界给保护了起来。
既然如此,她又是如何发现这座建筑的呢?
她也不清楚,可能是和她身怀着影门的功法有关。有一些结界只会针对有着某种程度气息波动的人们生效,而影门的法门却能把这种气息压至最低,黑猫正正就是在一次潜行中,在足够接近的距离惊觉建筑的存在。
当时可是大吃了一惊呢。
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在那建筑的外头,伸手就可以触及建筑的墙的距离,缠在墙上好几层的“爬山虎”上的虫子也是以冲击的形式映入她的眼底。
近得吓人,出现得相当突然。
黑猫好不容易才忍住自己尖叫出声的冲动,退到这个距离继续观察这座建筑。短短的时间里,已经有好几次看见有冲天而起的光芒往远方射去。那光矢和封锁华朝暗鸦通讯的光矢一模一样,黑猫知道自己这次是有了惊人的发现。
这发现相当重要。
如果眼前的建筑,是一座神殿的话,那么封锁通信的人物可能就躲在里头。只要把那个人杀掉,把这座建筑毁掉,华朝的通信或许就能够得以恢复。
恢复通信,这可是一大战略胜果。
“就是不知道那什么鬼神巫在不在里面就是了……”
黑猫皱起了眉头。
那神巫是婆罗多的宗师,却掌有神明的一部分力量,能够向极远距离投射攻击,这也是悬在华朝头上的一大麻烦,如果他也在里面的话,这可就真是一次足以颠覆战局的发现了。
想到这里,黑猫有点兴奋。
然后,她才发现自己派去通知紫玄子的那只小狗迟迟仍未带着紫玄子过来。嗯,那只小狗是武妖,还算得上通人性,不过尚未获得人身,自然也不会说话。
虽然她千叮万嘱对方真的要把紫玄子带到,但一想起它只会摇尾巴的模样,就又觉得有些不够踏实。
它真的能好好把人带到吗?黑猫有些忐忑。
一阵风吹过。
几片叶摇摇晃晃地落下,挂在了她袍裙的摆子上。她皱起了眉头,想要将叶片扫落,却在那之前──
“南德娜,你要去哪里?”
男人的声音忽地响起。
黑猫心中一惊,连忙藏进枝叶间的阴影之中,往声源之处窥看而去。
一名皮肤呈古铜之色,却又闪烁着亮丽光辉的高挑女性正往这边走来,步速很快。她的肌肤上有着宛如刺青般的白色纹路,看起来就和雪麒麟那些古古怪怪的法阵一样。
女性约莫二十出头,一袭头发呈现着漂亮紫色,很是罕见。她身上的衣服布料很少,单看那剪裁有些像西域舞姬的服饰,但上面的纹理又略显庄重,没有给人任何轻佻之感。
叫唤的声音自然不是源于这位女性──实在很难想像那种慢条斯里的男声会是出自这位女性之口。
黑猫于是往女性身后看去,终于看见那名穿着粗衣麻布的男人。男人满脸是苦涩,踏着不慢的脚步紧追在女性的后头。
那名女性似乎是叫南德娜,刚才男性确实是如此呼唤她的。
两人虽然说着婆罗多语,但是黑猫还待在影门的时候,基于各种需要,曾经学习过数种语,勉强可以听得懂两人的话。
“南德娜!”
男人叫了好几次,但走在前头的女性还是没有停步。他开始不耐烦地直搔脑袋,此时两人刚好走到了黑猫的下方。黑猫进一步屏住呼吸,以免被两人发现。
她忽然认出两人──尤其是那个女人,正是不久之前,操纵着宛如日轮之火焰的婆罗多“大巫”。黑猫还记得这个女人是会说华朝语的。
“南德娜!”
男人又再叫了一声,这次不仅于叫唤,他加快部度,直接箭步上前抓住女性的手臂。从南德娜身体几乎因此侧过来这一点,可以证明她走得究竟有多用力了。
“你给我等等!”男人有点恼火地瞪向女性。
“……”
女性无地回头看他。
“我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你的脾气总该收敛一些,没想到还是如此暴躁!还胡乱朝我乱撒脾气,你这样未免也太委屈我了吧?”
“委屈?”南德娜对这两个字起了反应,冷冷地哼了一声,“这世间还有委屈卡皮尔你的事?你可以集市之神的‘巫’,能够借由操纵情报获得各种主动权,这样的你也会受委屈?”
觉得对方的话中有话,卡皮尔皱起了眉头。
“你什么意思?”
南德娜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烦躁地左摇右摆,然后又瞪向卡皮尔,严颜正色地质问说:
“你早就知道了吧?”
“如果你说婆罗多有出兵华朝的打算,这件事我确实早就知道。我暪着你不说,是不想你跳出去冲撞陛下,或是‘神巫’大人。”
卡皮尔无奈地说着,本来因为懊恼而上扬的气势一下子便萎了,就像一盆冷水当头浇在烈火之中一样。
“南德娜,不过事到如今了……这件事确实是我的不是,我不该暪着你。只是你也该知道我们的立场已经不准许我们当那出头鸟不是?要是陛下一个不悦,我们就得万劫不复了。”
“我南德娜像是会怕吗?”南德娜眉头锁得更紧了一些,“如果这次战事是有大义,我就算浑身浴血也在所不惜,但这算什么?这是一场赤裸裸的侵略。没有任何怜悯之心,屠杀的事情屡见不鲜,这样子如何彰显神明们的光辉?”
“南德娜,你太天真了,这才是战争啊!”
卡皮尔吼了对方一声,反应激动。大概是没有想过自己的同伴反应会如此剧烈,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吧,南德娜足足愣了有十秒之久。
“是,这才是战争,但对于那些手无寸铁的人,理应可以有让他们活下来的余地才是……”
南德娜闭上眼睛,微颤的唇饱含悔恨和悲伤。
“南德娜,你……唉!”
卡皮尔原本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能将所有语化为一声叹息吐出。和南德娜相处已久的他,早就该知道眼前的女性是个善良得有点烂好人的人了。
如果她不是如此,也不会收留那位流落至婆罗多的华朝宗师,也不会为她冒犯皇家贵族,自己也不会被卷进其中,两人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境地──他们在婆罗多之中,现在几乎被挂上了骂名,很多人都认为孔雀亲王的死和他们有关。
南德娜心中有着自己的“正义”,她一直都依着这份正义来到行事。
可是到了现在,她被迫参与进这场战争之中,看见无数违反了她心中原则的人和事,她终于要忍耐不住了。
而且,她不怕死,她只是念及卡皮尔的安危才参与到这场战争之中。卡皮尔本来就是因为她的任性才会落得如此困境,受到陛下的猜疑和厌恶,受到百姓的侧目,他已经没有立场陪她任性下去了。
她不能让卡皮尔的处境更为艰难,所以才会放下原则答应参加战争。
嗯,如果当时自己不答应加入战争,卡皮尔恐怕早就被处死了──是的,婆罗多新王正是以卡皮尔的性命来威胁她参战的。
然而,她这时终于发觉了。
只要自己一旦放下原则哪怕一次,后面她只会被迫放弃更多次自己的原则,最终沦为行尸走肉──趁着此时为时仍未晚,她不想再如此堕落下去。
另一方面,还有一件事──
“我气的不是这件事。”南德娜自嘲地笑着,“而是另一件事。”
“什么事?”
卡皮尔有些诧异。
南德娜没有立即开口,反而沉默了起来。好一阵子,只有风拂过树叶的声音在轻轻回响。
“──孔雀亲王没有死的事情。”
似是被风吹散了一样的声音,南德娜的吐露如同干涸空洞里传出的声音。
卡皮尔闻,眼睛缓慢而确实地瞪大,瞪大到一个几乎叫人觉得那对眼珠随时都会掉出来的程度。
他没有说话。
南德娜也没有说话,两人只是彼此对望。
“……你知道了啊?”
卡皮尔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般,肩膀垮了下来,就连抓住南德娜手臂的手也松开了。
然而,南德娜的手掌就痛击在卡皮尔的颊上。
──啪!
清脆而响亮的巴掌声惊飞了几只飞鸟。
其中一只飞鸟掠过黑猫瞪圆的眼眸之前,倒映在其中。她那充满震惊的双眸里,带着一个疑问──
孔雀亲王没有死?黑猫感到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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