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踏步都会陷入雪里,每次拔出脚足都会带出一阵雪花,实在难以想像有人能够在如此恶劣的环境生存下去。据说,在冬天的时候,这里几乎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刮起风雪。
足以埋葬所有活物的风雪。
尽管如此,这里也是毫无生机,走上一段路就能看见从石头夹缝中长出的小草,偶尔也能够看见光秃秃的树木在顽强地抵抗严寒,长出星点般的嫩草。
水面被冰封的小湖下,偶尔也能窥见小小的鱼在来回游动。
──所谓,一线生机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雪麒麟和水云儿肩并肩走在雪地上,没有人率先出声,耳畔只有偶尔吹过的寒风风声伴随。那些风声有些刺耳。鞋子已经湿透,每走一步都会湿上一些。
脚掌有些被寒气刺痛了。
但是,两人依然没有止步的意思,彷佛在雪地上漫游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情,哪怕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前行也一样。
她们其实没有走出太远,稍微倾侧视线就能够看见远远的营火。
是水云儿邀请雪麒麟出来走走的。
最后,她还是没能回答秦时雨的问题──她不知道自己该成为谁,又该不该重提那个身份。
一只在附近走动的兔子惊动了两人。
她们以为是什么东西在那里,纷纷绷紧神经转头看去,发现只是一只小兔子后,两人呆呆地对望,然后笑了出声来。
轻巧地笑着笑着。
下一瞬间,笑容从她们的脸上褪去,水云儿就这样带着残留着笑容痕迹的表情,平平淡淡地开了口:
“小师父,你对前太子了解有多少?”
“呃,前太子吗?”
雪麒麟有些应付不来的样子,想必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但她试着把话题延续下去,稍微思考了一下。
“嗯……听说过一点,别人都说他是明君。”
“没有坐上那个位置,谈何明君呐……”水云儿叹着声音,苦笑了起来,“其实我已经不是很记得他了……我的生父。”
“啊……”
雪麒麟也是可以理解的。
前太子死的时候,水云儿恐怕只有几岁。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而且又经过最容易忘记事情的时段,她没有多少印像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只记得……他有一只很温暖的大手。”水云儿眼神有追忆一闪即逝。
“这样啊……那一定是很温暖的吧。”
雪麒麟其实也一样,也不太记得自己父亲的模样了。不过,她出奇地和水云儿一样,还记得父亲那只手的触感。
或许,父爱往往都体现在那双手之上吧,她毫无理由地如此想着。
“冥冥和我其实算得上是亲戚,我们在很少时候见过面,不过她没有认出我来……明明我这头发就很明显了啊。”
水云儿捻起两撮自己的头发,呆呆地看了几秒后,就然捻住伸向雪麒麟,搔她的鼻头。雪麒麟始料未及,没有任何准备,立即鼻头发痒,大大地打了个喷嚏。
“哎呀,你咋那么调皮咩!”
雪麒麟抗议一句,将对方头发给推开。
话说回来,水云儿的头发发色确实很有特色,就算数遍华朝也是非常罕有的吧。明明如此有特色,为什么秦煜却没有一丝察觉呢?想必是他太自信了吧,认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对,如果没有那种近乎傲慢的自信,他就不会屡屡对武家展开围剿了。
“对了,你和冥冥算得上是亲戚,是因为前太子妃──呃,就是你的母亲,是南宫家的人,对吧?”
“是啊,前宰相南宫文就是我的外祖父。”
事已至此,水云儿也不加遮掩,直接承认了。
“在父亲被谋害后,外祖父一招偷龙转凤把我给换了出来,藏在了南宫家里。为了我的安全,我几乎不能进出南宫家府第,只能躲在深处。但最后还是没能逃过一劫。也不知道是秦煜发现了我的真正身份,抑或是他一开始就想对外祖父动的手。南宫家灭门之后,我再次逃过一劫,流落到外间。最后辗转了一段时间,才遇上小师父你。”
“当时,你是想要复仇,才执意要拜在我的门下,是吗?”
“是的。”水云儿苦笑摇头,“当时我在想,凭什么啊……我的一切都几乎被秦煜夺去了,我真的想杀了他。很想很想,但是……我现在变得不太想放弃现在的生活了,是我变软弱了吗?”
“有冲突吗?”雪麒麟眨眨眼睛。
“咦?”
水云儿一脸诧异。
“你要复仇,和放不放弃现在的生活,我感觉上没有冲突咩。”
雪麒麟摸着下巴说。
“如果我执意复仇,暴露身份的吧,会把小师祖你们给牵连进去,届时我是万万不能留在天璇宫的。”
水云儿有些难过地说。
“嘿,你留不留在天璇宫,不过就是秦煜有没有多一个借口罢了。”
雪麒麟却是停下了脚步,嗤笑出声:
“他已经向小鱼动手了,他想必也不会容得下天璇宫吧,毕竟现在的天璇宫远超从前,而且铸剑房的研发能力不可小视,秦煜会对天璇宫动手也是可以预期的。小七之所以尽可能壮大天璇宫,就是知道无论如何,和朝廷肯定会再起矛盾,也唯有有着相应的力量,才可以叫对方投鼠忌器。”
雪麒麟单手捏腰,哼了一声:
“有时候拥有力量,就是为了在战斗之前把对方的念头给捏灭。”
“这算是兵不血刃吗?”水云儿咯咯笑了两声,“雪军师。”
“哎,不是跟你开玩笑啦。”
雪麒麟皱了皱鼻头,严声郑重说:
“虽然天璇宫未必能够跟着你造反,但是我始终是你的师父,如果你真的决定了,我肯定是会支持你的。要是有个万一,我肯定会保护好你的。”
“那样太自私了。”水云儿的表情更难看了。
雪麒麟搔了搔脑袋。
这确实是件为难的事情。
水云儿想要复仇,这无疑于造反,如果把天璇宫给牵扯进来,肯定会为天璇宫带来天大的麻烦。雪麒麟虽然不能坐视不理,但同时她也不能眼看着天璇宫遇险。
真是为难咩……她有点烦躁。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她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她的弟子。水云儿如果执意要复仇,雪麒麟就算不帮忙,也得守护好她的性命。
──哪怕朝廷万军逼近。
雪麒麟暗暗地下定决心,拳头握得很紧很紧。
“不过啊,小云。”她笑了笑,“无论是水云儿、南宫云遥抑或是秦羽蓁,都依然是我的徒弟。在我眼里,你只能是你,所以无论你想当谁,都是一样的。重要的是,你的本质没有任何改变,不是吗?”
“我只能是我吗?”
水云儿静静地反刍着,然后无奈地笑了。
“小师父,你这句话等于没说,太狡猾了。如果我选择了其中一个身份,我就能负上那个身份所必须承担的责任──”
“打着打着!”雪麒麟听得有点头晕,“哪里来这么复杂的?就算你只当个水云儿,就不能做南宫云遥才能做的事情吗?什么歪道理?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难道还得先打个旗号吗?那里来这么麻烦的事情!”
雪麒麟倒是真的觉得水云儿太讲究了。
“简单一些不好吗?”
水云儿苦苦地笑着,或许是这个问题到了雪麒麟嘴里就变得简单过头,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纠结,把如此简单的问题搞得复杂至此,费耗大量心力去到作无意义的思考。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活得很简单,有些人则活得很复杂,而雪麒麟大概就是前者了。
“反正无论你想怎么做,只要你仍然还是你,我都会站在你的身边的。”
雪麒麟走前几步,回头看过去对上水云儿的眸子时,抛出了这一句话。于水云儿而,这句话充满了温存。她敛下眸子,以藏着那泛着波纹的水眸,嘴唇却微微勾勒成幸福的孤度。
“小师父总是如此。”
“不好吗?”雪麒麟得意地笑。
“不是不好,只是偶尔会让人觉得自己的烦恼是多么的多余,是有多么的愚蠢。”水云儿难得地露出娇态,不满地嘟起了嘴巴,“是呐,就像现在一样……我已经不知道试过想像多少次了,想像当你得知道真相时,会有何种反应。”
“我不是差点晕了过去吗?”
“但是,意思不一样,你只是有些吓到,根本就没有为我的身份而纠结呐……”
“嗯,也不全是。”雪麒麟撇起嘴巴来,“就算我再没心没肺,有些事情还是得花点时间接受的啦。”
“嗯?”水云儿意外地眨眼,“是这样吗?”
“是啊,”雪麒麟点头,“比方说,就以这次为例,我就不知道该不该叫你做殿下咩。”
“哎呀!”
水云儿娇俏地跺了跺地,因为她知道雪麒麟是在作弄自己。
“小师父,你就不能正经一点吗?”
雪麒麟奸计得逞般笑颜逐开,轻盈地往旁一跳,躲开水云儿不满地打来的手掌。然后,她忽然严肃起来:
“小云,不必要想太多,也不必要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就算是小七──她或许无法以天璇宫宫主的身份站在你身旁,但是齐绮琪肯定是会站在你的身旁,一如我们以往共同所经历的一切。”
“……”
水云儿怔住。
她足足几秒没有任何反应,但脸上却渐渐扬起淡薄的笑容。
“是啊,所以我真的很幸福。”
“知道就好。”雪麒麟挺起胸来,很得意的样子,“这都是因为遇上我了咩!”
“是的呐……”
水云儿附和了,这是个不容否定的事实。
如果不是遇上了雪麒麟,她实在难以想像自己现在会是何种样子。
“不过,你竟然会是一位公主,还是有些远超想像呢。”
雪麒麟语气里不无感慨之意。
“我从来都没有像一位公主活着,也没有封号,只是个蒙难的公主而已,这可不是什么荣耀哦。”
水云儿窃笑着说,没有任何自嘲的意思,想必她自己对此早已看开。
“不管如何,还是一位公主,我下次遇见贝小路,一定要向她炫耀炫耀才行。”
雪麒麟弹响手指,又自说自话了。水云儿感到无奈,但同时也松一口气。她本来以为雪麒麟会接受不了的。
如此一看──
“真蠢呢,水云儿。”她喃喃自语。
“嗯?”雪麒麟没有太听清楚,“你说什么?”
“说你狡猾哦。”
水云儿又开了个玩笑,雪麒麟再次迈开脚步,决定不理她。
“话说回来,南宫云遥是你藏身在南宫家的假名吧?为什么会叫云遥啊?”
这个问题纯粹是出于好奇。
“我也不知道,但据说……说外祖父说,这是我母亲给我取的封号。就待父亲有朝一天登基,云遥这两个字就会成为我的封号。”
“哎呀,真是失敬。”雪麒麟搞怪地对水云儿盈盈一礼,“小的在此拜见云遥公主殿下了咯!”
水云儿呆了一下,笑了起来。
“嗯,免礼免礼。”她做了个快快平身的手势。
两人又笑了起来,彷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如果在以前,我知道你竟然是一位公主,恐怕无法像现在一样轻易接受吧。”
雪麒麟忽然提到。
“为什么呢?”水云儿理所当然地感到好奇。
“那是因为我们经历了足够的多,无论是何事何物都无法轻易破坏我们之间的连系和关系……所以,我才能如此坦然接受。”
“是啊……”
回想起这些年来,真的是经历了许多许多。有幸福的,也有不幸的,水云儿永远都忘记不了这一切。
“小师父,我以前思考了很久很久,思考了很多次,都没有得到答案,但现在──”
水云儿止步,直勾勾地盯着雪麒麟瞧。彼此的眼眸倒映着彼此的外貌,两人的视线都不止于对方眼睛的表面,而是抵达了更深之处。
“──我觉得我很快就能得到答案。”
雪麒麟笑了。
寒风荡来,吹着两人的头发轻轻飘起。以那乱舞的头发为背景,雪麒麟的笑容像是刻在了那里一样。
“是吗?”她轻细语,“那就好了。”
水云儿没有作声。
已经足够了,她此刻只是定定地看着雪麒麟,很想很想把眼前的女孩藏在心里和记忆里一辈子,直至自己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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