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说,是厄运。
整座宫殿完全崩塌,中央处地面完全崩落形成有如深渊的大坑,但只要站在边缘往下窥探,回望过来的却不是深渊。
是光芒。
那是汹涌的光流,足以破坏一切、辗碎一切的狂暴之光,但同时也是孕育这个世界所有生灵的温润之光。
凡事都有正反两面,而龙脉里的灵气流也是如此。
所有国家的都城基本都是建立在龙脉之上,这是因为龙脉流经、激烈地散发之地都是丰腴的土地。
是的,利弊往往都在一念之间。
但从现在看来,北国的都城虽然建立在一片丰土之上,获得了无与伦比的恩惠,可最终还是这片丰土毁掉这一切。
──不,毁掉这一切的应该是秦时雨才是。
这个想法才刚萌生,苍凛便摇头将之甩去。真正毁掉这一切的,大概是她自己。思及此处,她顿时握紧了拳头。
她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一种澎湃的情绪了。
是愤怒。
也是悔恨,亦是无力的苍白感。
“苍凛大人……”
背后传来有些迟疑,有些虚弱的声线。苍凛应声回过头去,那名将领却吓了一跳似的,颤抖着后退了几步。
苍凛一愣,迟了几秒才从对方眼睛倒映着看见那张面目可憎的狰狞脸容。她伸手抚上了自己的脸颊,确认着五官的此刻轮廓,想要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露出那种表情。
事实上,她已经没有多少概念了。
就连内心也少有感情波动,更别说是在脸上了,她都不太记得每个表情该有的轮廓了。她尽可能把那些翻滚在胃袋里,灼热的感情压下来。
“……有什么事吗?”
虽然已经在尽力克制了,但是她的声音还是有些不稳。
将领好歹也是经历过大风浪的,很快就平伏了自己的心情。
“苏赫陛下恐怕已经……”
尽管早就有所意料,苍凛心中还是禁不住一紧。北国王苏赫虽然不是一个有能之士,但依然是一国之君,他死在这场灾难之中,整个国家肯定会受到一定动摇。
“本座派出去的人呢?”她问。
最初已经有所预料,苍凛还特地派人去通知苏赫离开这里,但此时看来苏赫根本没有离开。
“没有找着。”
“……”
意思是也在死了皇宫之中,抑或是他根本没有抵达皇宫呢?苍凛也没有腹案,但事至已此追究这件事本身已经没有意义了。
要查出来也不容易。
整个地方都已经被夷为平地了,要怎么查?这片土地……这片废墟中也不知道埋葬了多少死无全尸之人。
但是,值得警戒。
如果是真的有人人为阻碍了她派出去的人通知苏赫离开的话──那么事情就不简单了,但是苍凛心中多多少少有些数。
是的,北国也不是团结一致的。
她的存在足以成为许多人的眼中钉,而针对她的人从来都不少。她的声望、权力都太重了,如果不是苏赫死在了里头,她甚至都要怀疑是不是北国王下的手。在以往,苏赫已经不只是一次基于对她的慑忌展开行动了。
还有穆穆齐等人。
巴乌已经丧生在这场灾难之中,皇宫周边也有不少大臣被涉连了进去,有身受重伤的,更有尸首无存的。单是清点这些死亡者,就不是简单的事情了。
是的,整个北朝的管理层都受到了重创。
已经不是可以维持南边战线的情况了,所以穆穆齐下令撤兵回防的命令都是明智的决定,但苍凛不想放弃难得攻打下来的城市,她只好尽可能维持那些城士的支配权。
但如何不尽快恢复北国的运作,华朝的反攻很可能会变得势不可挡。
──情况不妙。
整个战况究竟为什么会在短短的瞬间反转过来?苍凛咬牙思考着这个问题。只要稍微一个简单的契机,就足以把一切都转换过来。
但这个契机为什么永远都会掌握在对手的手中?
苍凛仰头看天。
天色阴暗,乌云密布,彷佛随时都要下雨一样。
“……你有在看吗?”
苍凛小声质问。
没有任何回答。
“……我不会质问你为何如此不公,但你为何只卷顾着对方?”
依然是一句质问。
但就像刚才一样,依然没有任何回答。
“苍凛大人……”
将领见到苍凛一而再再而三向天质问,忽然也有些悲伤。他也有些不甘心,因为明明好不容易才能够攻占了华朝的北域大部分,可是到头来却失去了王庭,失去了自己的君王。
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呢?将领也不懂。
苍凛都想不明白的问题,他又怎么可能会搞得懂呢?毕竟苍凛可是整个北国最为聪明的人。如果硬是要找到一个答案的话,就是他们太过不幸了吧,将领如是想到。
但,这也是最让人不甘心的答案啊!
“……”
突然闯进脑海里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思考,将领率先回头,看向那大量密集脚步声响起之处。
“国师大人,你果然在这里。”
为首的一人止步在两人身后,看向两人的目光闪烁着淡淡的幽光。
“穆穆齐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跟在穆穆齐身后,那一群举起大量弓箭机弩瞄准着这边的士兵,将领惊讶地问道。
“没有什么,一切都是由于国师大人而起的,自然就得国师大人来稍微负上一丁点责任了。”
穆穆齐负起手来,不失尊重地说道。
但是,相较于他轻巧的语气,他身后的士兵可不是在开玩笑的。
“……穆穆齐,看来本座以前是有点太看轻你了。”
“国师大人只是一直注目的地方都在远方,而没有在我身上罢了。你正是太专注视线,所以才会忽视四周。可别太专心只看一个地方啊。”
确实是如此,苍凛太专注于一件事上了。
但如此一来,所专注之物确实是看清楚了,却忽视了以外的所有事物。这也许是她败北的其中一个原因吧。
“想要趁此机会除掉本座?”
“怎么会呢?”穆穆齐摇头否定了苍凛的猜测,“我何德何能可以除去国师大人你?只是事已至此,你或许需要冷静下来,给予北国一个交代。所以,想请你先把兵权交出来,然后跟穆穆齐我走一趟。”
“交代?”
“苏赫陛下可是死在了你所挑起的这一场争端之中啊……”
苍凛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本座知道了。”她松开握紧的拳头。
确实是需要一止交代,无论是给北国,还是给她自己,苍凛可能需要一些时间去思考这一次的败思了。
穆穆齐?她眼睛闪烁着不定的光。
“国师大人,你……”
将领很不满地皱起眉头,但这绝非是在针对苍凛,而是在针对穆穆齐和他身后的士兵。
“别轻举妄动。”
苍凛留下这一句话,便往穆穆齐的方向走去。
穆穆齐扬起了嘴角,彷佛胜算在握。
“但是,你太碍眼了。”
这句话在苍凛走到穆穆齐身旁时响起,穆穆齐诧异地抬头──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他只听见士兵们的惊叫声。
“呃……”
穆穆齐缓缓低头,却见自己胸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处空洞,血源源不绝从哪里流出来。他再次抬头,苍凛的脸颊上沾了些许血迹。
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在理解过来以前,他只见到一阵光芒闪过。天旋地转间,他看见自己的身体。
咚一声!
他的脑袋落在了地上。
“穆穆齐,既然陛下不在,我就没有必要再给你面子了。”
苍凛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穆穆齐落地的脑袋,眸子里没有任何感情波动。她从来都只需要向自己交代,而穆穆齐压根没有那个资格。
对于这些贪图权利之辈,苍凛从来都不正眼看哪怕是一眼。
以前不会。
现在更不会。
“是你拦下了本座的人吧?”
你有什么证据?穆穆齐想要如此回应对方的质疑,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他花了些时间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身首分离了。
恐惧涌了出来。
但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一向知性、理性的苍凛会造出如此不智之事。
“很奇怪?”苍凛冷笑一声,一手捂住了自己的半张脸颊,“本座之所以会失败,就是太不会感情用事了。”
“你……”
穆穆齐只能够吐出这一个字。
他的眼睛在下一秒便转黯,失去了光采。脖子的断口处再也没有鲜血流出,北国的又一名重臣在此逝去。
但不同的是,他是死在了苍凛的手中。
──不,也许最近死去的人们,也算是间接死在苍凛的手中吧。
“传本座令,陛下已死的现在,将由本座暂时摄政!”
苍凛的目光缓缓扫视眼前那一群士兵。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紧紧地裹在那里的几层白布已经被血染黑了。那是雪麒麟留下的伤,如果当时她再刺深一点,自己恐怕也无法站住了。
“如有不服者,斩立决。”
北国国师的声音回响在一片废墟之中,回响在那群缓缓后退的士兵的耳边,也回响着她身后那名将领的脑海之中。
“是!”将领单滕跪下,脸上浮现狂热。
“秦时雨,本座这辈子就什么都不干了,就全花来对付你和你身后的华朝了。”
雨终于下了起来。
纵管如此,那雨幕却依然无法遮掩苍凛眼眸里闪烁着的慑人光芒。
**
一辆马车停在了御史大夫府的门前。
车夫下了马车,敲响了御史大夫府的大门,一名看门人出来应门,那名车夫便递出了拜帖。
也不知道来者是谁。
隔了一会儿,御史大夫长孙凌竟然亲自出来迎接。这个已经中年的男人位高权重,手掌御史台,有着监察百官、纠察百僚、弹劾不法之责,虽只是从三品的官职,但由于职权特殊,官员们都非常惮忌于他。
而他也以刚正不阿闻名于朝廷,从不阿谀奉迎任何人。
他会亲自出来迎接来人,意味着那个人值得他的敬重,或是地位过高,让他不得不出门迎接以示尊重。
“长孙凌见过老师!”
“凌儿?”门帘后传来惊喜的声音,“你怎么出来迎接了?老朽此刻只是个无职之人……”
门帘掀开间,银霜般的长发飘了出来。
鹤发童颜。
就算那张探出来的脸颊已经满是风霜痕迹,但依稀还带着年青时相貌堂堂的影子。老者风度翩翩地出了马车,在车夫的搀扶下落了地。
他恐怕已经有六、七十的高龄了。
身材虽然瘦弱,但依然坚挺,一袭银白色的发分梳左右,露出了那之下皱纹横亘的额头,眼睛依然充满了神采。
仅是如此看去,他比长孙凌更要有一种内敛的气势。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老师到了,无论学生是何种地位,也理应出门相迎才是。”
“凌儿身在高位却不躁不浮,倒是没负老朽的一番教诲。”
老者抚着自己长长的胡子说道。
“但却也需不卑不亢才是。”但接着他又柔声说。
“是的。”长孙凌郑重地应下。
“凌儿在朝堂之上屡有立功,尽职尽责,你无需对何人低声下气,尽管老朽曾为你师,也不知道把姿态放得太低。”
老者接着又是一声叹息,神色有些落寞。
“相比于凌儿的活跃,老朽这个归隐深林的老头子……唉!”
千万语化为一句叹息。
但如果真的心身都已经归隐,他今天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也不会有此哀叹了。
“老师培有万千门生,造福天下……老师的门生们遍布天下,各司其职,可是华朝不能或缺的重要人力。如此,老师大可挺起胸膛。”
“可是,老朽为人师表,却是保护不了自己的学生,还教出一只白眼狼来……老朽助纣为虐,罪该万死。”
长孙凌大惊失色。
“老师,还请慎!”他高声说了一句,而后又压低声音凑近老者说,“老师,小心隔墙有耳。”
“隔墙有耳?”
老者一扬大袖,负起手来。
“就是予他听去又如何?老朽虽无权亦无力量,但是老朽一生正气,门生遍布天下,他又能奈老朽何?大不了一生,好以谢天下罢了。”
长孙凌有些头痛起来。
眼前的老者名震天下,却非是以高强的力量,而是以他身为师长曾育出无数能人异士之故。
──魏仪。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之人,天下所有学者所响往的名师,亦是前太子太师、前太师,秦显和秦煜甚至是秦炬都曾习于他的门下,是名师之中的名师。
长孙凌也曾习于老者的门下,并且是他的得意门生之一。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