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法朗索瓦就发现斯匹茨不见踪影,而巴克浑身是伤。他把巴克弄到火堆旁,借着火光找到了巴克身上的伤口。
“斯匹茨打起架来就像地狱一样厉害。”佩罗特边说,边查看巴克身上的伤口。
“而巴克打起架来就像双料地狱一样厉害!”法朗索瓦说,“总算是清净了,斯匹茨不在了,也就不会有矛盾了。”
佩罗特收拾好东西,绑好雪橇,狗夫把狗套上。巴克迅速地走到斯匹茨占据的那个排头狗的位置,但是法朗索瓦并没有看到他,反而把索莱克斯带了过来,让他占据了那个人人艳羡的位置。在他看来,现有的狗中,没有哪一条比得过索莱克斯。巴克非常生气,朝着索莱克斯扑过去,把他赶走,自己占住了他的位置。
“怎么,怎么?”法朗索瓦一边笑一边拍大腿,“你快看巴克,他杀了斯匹茨,想取而代之呢!”
“滚开,笨蛋!”他吼道,但是巴克一动不动。
他抓住了巴克的脖子,巴克发出威胁的叫声,却还是被他拖到了一边。他把索莱克斯换上,可是看起来他并不喜欢这个位置,显然是对巴克有所畏惧。法朗索瓦坚持要这么做,可是他刚一转身,索莱克斯就被巴克替换掉了,而且没有表示丝毫不满。
法朗索瓦气坏了:“上帝呀,看我怎么收拾你!”他抄起一根绳子走了过来。
巴克想起了那个穿红绒线衣的人,退缩了。于是,索莱克斯又被带到了排头狗的位置,而巴克也没有反抗。他在大棒够不到的地方委屈地转圈,愤怒地大叫。他一边转圈,一边看着大棒,好在法朗索瓦打他的时候及时逃走。因为,大棒已经让他吃过苦头了。
狗夫来叫巴克,想要让他回到老位置,也就是大卫前面。巴克倒退了两三步,法朗索瓦步步紧逼,于是巴克又倒退了几步。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法朗索瓦以为巴克怕挨打,就扔掉了手里的大棒,没想到巴克是公开造反。他并不是想不挨揍,而是想成为排头狗。这是他拿命换来的位置,不给他怎么行呢?
佩罗特也来帮忙,三方纠缠了半个多小时。他们扔棍子打他,被他躲开了。于是,他们开始破口大骂,从他的爹娘,到他的子孙后代,再到他身上的每一根毛,血管中的每一滴血。对此,巴克用咆哮来回应,却不让他们近身。他不想逃跑,就只在原地上兜圈子。他的意思很明确,只要满足他的要求,他就乐意听话,做一条好狗。
法朗索瓦坐下来挠头,佩罗特不时看看表,还骂骂咧咧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距离他们原本的出发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法朗索瓦又开始挠头。他摇摇头,不好意思地看着信使苦笑,信使也耸耸肩,表示他们俩败给了巴克。于是法朗索瓦走到了索莱克斯所在的排头狗的位置,叫巴克过来。巴克笑了(跟别的狗的笑容没什么不同),却还是站在远处。法朗索瓦解下索莱克斯身上的皮带,让他回到原来的位置。狗们已经全都上好了套,一字排开,等待出发。现在,留给巴克的只有最前面的位置了。法朗索瓦又叫巴克,巴克还是笑,却还是远远地站着。
“扔掉棒子!”佩罗特说。
法朗索瓦刚一扔掉棒子,巴克就欢快地跑了过来,露出胜利的笑容,绕到排头。系好他的皮带之后,队伍终于上路了。两个人在旁边跑,队伍沿着河边的雪橇路前行。
虽然狗夫早就说过巴克是个双料魔鬼,可是上路之后,他发现原来自己低估了巴克。一夜之间,巴克就成了领袖,每逢需要做出判断、迅速思考、立刻行动的时候,巴克的表现都比斯匹茨优秀。在法朗索瓦见过的狗中,没有哪一条能和巴克相比。
不过,巴克的过人之处表现在要求伙伴们遵守纪律上。不管领导是谁,大卫和索莱克斯都不在意,他们一门心思要干活,在队伍里好好干活,只要不去打扰他们,他们才不管发生了什么。比利性格温顺,只要秩序正常,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其他的狗却已经在斯匹茨统治的最后几天养成了不守规矩的恶习。而现在,巴克为了让他们守规矩而张嘴咬他们,着实让他们惊讶不已。
巴克的身后是派克。一般来说,不到万不得已,派克并不会在胸带上多出一份力,可是如今因为他的吊儿郎当,马上挨了一顿揍。这一天还没过去,他已经拿出了这辈子最大的劲头。第一晚宿营,脾气古怪的乔就挨了结结实实的一顿揍。要知道,斯匹茨在这方面可没有成功过。巴克的大块头压在他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先是狂吠,后来呜呜地讨饶,算是屈服了。
狗队斗志昂扬,又和以往一样团结,如同一条狗一样奔驰在雪橇路上。到了林克滩,两只当地的雪橇狗加入了队伍。巴克迅速管教和制服了他们,这种速度让法朗索瓦惊讶不已。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像巴克这样的狗。”他叫道,“从来没有!他能值1000美元,我的天呀,你是怎么看的,佩罗特?”
佩罗特点头表示赞同,他已经创造了新的纪录,而且速度还在不断增加。雪橇路的情况不错,踩踏得很结实,又没有下新雪,天气也不是很冷,自从降到零下50华氏度之后就一直保持在这个温度。他们交替着跑步和驾驶雪橇。狗队像飞一样前行着,即便有耽误,也只是很少的几次。
“三十英里河”的冰层很厚,他们一天就走完了10天的行程。从勒巴治湖出发之后,他们飞奔了60英里,抵达了白马滩。然后,他们经过了马煦、泰吉希和本内特,从70英里的湖区迅速穿过。此前走在他们前面的人,如今都被他们甩到了身后。第二周的最后一天晚上,他们爬上了白关,借着斯卡格卫灯塔的光沿着海岸斜坡冲下去,此刻,海运港口已经在他们脚下了。
这一路上,他们连续14天每天行进40英里,打破了纪录。在斯卡格卫大街上,佩罗特和法朗索瓦连续三天都耀武扬威。人们如同潮水一般涌来,要请他们喝酒。驯狗师和爱狗的人都跑来看他们的狗队,流连忘返。后来从西边来了几个坏蛋,想要赢村里人的钱,就搞了些小动作,没想到被人抓住把柄,揭了老底。人们瞬间有了新的偶像。之后,公家颁布了新命令。法朗索瓦叫来巴克,抱住他的头痛哭一场,从此,法朗索瓦和佩罗特和别人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接管巴克和他的伙伴们的是一个苏格兰混血儿。他带着巴克他们,以及十几支狗队,要回到道森去。如今他们跑起来并不轻松,也不再创造纪录,每天只拖着沉甸甸的邮件艰难前行。因为他们现在拉的是邮件专列,将来自全世界的邮件送到扎堆到北极淘金的人手上。
巴克对这份工作并没有兴趣,但是这不妨碍他把工作做好。和大卫以及索莱克斯一样,他为自己的工作自豪,并且不管伙伴们是否也以工作为豪,他都会让大家承担平等的工作。他们的生活单调又无趣,但是又很规律。每一天,都和前一天差不多。早上厨工上班,烧火做饭,然后收帐篷的收帐篷,套狗的套狗,在黎明前的一个小时左右出发。到了晚上宿营的时候,大家分头工作,搭帐篷的,劈柴的,砍松树枝搭床的,有条不紊。有的帮助厨工取水,还要喂狗。对于狗群来说,这就是一天当中唯一的乐趣了。当然,吃完鱼之后和别的狗一起闲逛一小时左右也是不错的。所有的狗加起来有100多条,有几条打架特别凶。但是,巴克将其中三条最厉害的轻松打败之后,就成了这一群狗的首领。只要他一乍毛一龇牙,那几条狗就跑得不见踪影。
或许他最乐意做的事就是坐在篝火边,伸出前腿,蜷起后腿,面对着火光眯起眼睛。有时候,他也会回想起沐浴在阳光之中的圣克拉拉峡谷里米勒法官的大屋子,也会想起那水泥游泳池,想起伊萨伯尔和土次。可是更多时候他会回忆起那个穿红绒线衫的人、鬈毛、和斯匹茨的生死搏斗,以及自己吃过或者喜欢吃的东西。记忆中那个充满阳光的地方已经很遥远了,回忆它的吸引力并不大。相比之下,他遗传中的记忆对他更有吸引力,这种记忆让他在初次见到某种事物的时候总会有一种熟悉感;那些本能(其实是由祖先的回忆转化成的习惯)在他身上慢慢苏醒、活跃。
有时候他蹲在火堆旁,看着火光的时候,恍惚中感觉自己面对的是另外一堆火,蹲在篝火面前的不是那个混血厨师,而是另外一个人。这个人下肢短,上肢长,筋络非常明显,肌肉不是鼓鼓的,而是一块一块的。这个人长长的头发非常蓬松,眼睛以上的额部倒向后面,盖在头发下面。他发出非常奇怪的声音,似乎非常畏惧黑暗,不停地往黑暗中窥探。他握着一根棍子,棍子的一头绑着一块巨石。双手自然下垂,长度在膝盖和脚之间。他几乎一丝不挂,只在背上挂着一块被火烤焦了的破毛皮,身上还毛茸茸的。有几个部位,比如前胸、双肩、从双臂到大腿两侧,毛特别长,几乎可以说是裘皮。他的身子不直,腰部以上略微前倾,膝盖部位也是弯的。他的身子有一种奇怪的弹性,或者说是复原能力,就像猫一样;而且他非常警惕,不管对于看到的还是看不到的事物,都心怀恐惧。
有时候,这个毛人会蹲在篝火旁边,脑袋埋在双腿之间睡觉,这时他的胳膊肘支在膝盖上,双手抱着头,就好像要用那毛茸茸的双臂遮挡雨水。在火光找不到的黑暗之处,巴克看到很多荧荧的火光,总是成对出现,他知道,那是大型猛兽的眼睛。巴克能够听到他们在黑夜之中踩在地上的植物上时所发出的声音。巴克在育空河边这样看着火光时,经常会进入梦乡,而这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让他背部的毛竖立起来,很快双肩和脖子上的毛也竖立起来,然后,他会低声呜咽,或者会咆哮。每到这时候,混血厨师就会叫醒他:“快醒醒,巴克!”于是,那个世界马上消失不见,他又回归现实世界。他站起身子,伸个懒腰,打个哈欠,好像刚刚睡着了。
运送邮件的工作非常辛苦,他们的身体都快累坏了。等到他们抵达目的地道森时,身体已经虚弱不堪,经过一周或者10天的休息才能恢复。可是仅仅两天之后,他们就又拉着写给外面的信离开了巴拉克斯,下了育空河岸。狗很疲惫,赶狗的也很不满,而且,现在每天都下雪,让情况更加糟糕。刚下过雪,路面非常软,摩擦力变大,拖起来要花费更多的力气。但是赶狗的还在努力前行,对狗也十分照顾。
每天晚上,狗都会被优先照顾。狗吃完饭后,赶狗的才开始吃饭。等到检查完自己的所有狗的脚,赶狗的才能睡觉。即便是这样,狗群的体力也在不断下降。入冬之后,他们已经走过了1800英里的行程,对于最结实的狗来说,这样的路途也是吃不消的,可是巴克却坚持着带领伙伴们完成了任务,就算在极端疲惫的情况下,也不违反纪律。每天夜里,比利都会在梦中哭泣狂吠,而乔的脾气也越来越坏。索莱克斯拒绝任何人或者东西靠近,不管是不是从瞎眼的那一面。
其中,要数大卫最痛苦。他出现了问题,比之前更忧郁也更容易发火。每到宿营的时候,他就扎进窝里,狗夫得拿着食物到狗窝去喂他。一卸下套子,他就倒地不起,一动不动,直到第二天早上上套时再动。在路上行走的时候,不管是雪橇突然停下,或者突然启动,他都会因为使劲而痛苦地号叫。狗夫检查了他,却没发现他有什么问题。狗夫们十分关心他,不管是吃饭的时候,还是在睡觉前抽烟的时候,都会谈起他。有一天晚上,狗夫们还专门开了个研讨会,把他从狗窝弄出来,带到篝火边,在他身上左按右按,还不断让他叫唤几声。结果发现,他身子里有毛病,但是没有骨折。这场会议没发现他的任何问题。
在到达卡西亚沙洲的时候,他已经虚弱至极,经常在拉着皮带的时候倒在地上。苏格兰混血儿暂停前进,把他撤出来,让跟在他身后的索莱克斯取代了他的位置,让他跟在雪橇后面跑,好休息一会儿。虽然他病得严重,却不肯离开岗位,套子被摘下的时候,他不停地叫。在看到自己的位置被索莱克斯占据的时候,他伤心地号叫了很久。他曾经以橇位和雪径为傲,虽然现在的他已经病入膏肓,可是看到别人占据了自己的位置,他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雪橇在前面跑,他就在后面踉跄地跟着,还会咬索莱克斯,想要把他掀到路边去。他想跳到他的皮带里,插到他和雪橇之间。他不停地狂吠,混血儿不停地用鞭子抽打他,想让他离开,可是虽然鞭子打在身上让他钻心地痛,他也顾不了这个,而混血儿已经不忍心再打他。他不肯跑在雪橇后面,而是宁愿多花些力气跑到柔软的雪上,最后他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痛苦地哀号着。于是,橇队迅速地从他身边驶过。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跟在雪橇后面,直到雪橇再次停下。然后,他拼尽全力走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站在索莱克斯身边。混血儿从身后的人那借了个火,点燃了烟斗,让他站了一会儿,才回去赶着狗出发。狗队上路之后,拉着却十分轻松,这有点出乎他们的预料,回头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站住不动。狗夫也很吃惊:雪橇还在原地。他让伙伴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原来是大卫咬断了索莱克斯的两根皮带,又回到了自己在雪橇前面的岗位。
他的眼神流露出一种哀求,想要留在那里。狗夫非常为难。伙伴告诉他,有的狗因为工作太重被解除了职务,却因为太过伤心而死去。还说出他们所知道的有的年纪太大或者受伤的狗,因为解除了橇带而十分伤心地死去。他们心中也很不忍,既然不管上不上套,大卫都会死去,还不如让他死在岗位上。于是,又给他上了套,他又恢复了以往骄傲地拉着雪橇的样子。虽然有很多次,他因为体内的伤痛哀号了几次。有几次,他都倒在地上,被拖着往前走,还有一次,雪橇直接从他身上轧了过去,他的一条腿被压断了,走起来一瘸一拐的。
就算是这样,他依然咬着牙坚持到了营地。狗夫把他安排在火堆旁边。第二天早上,他连上路的力气都没有了。狗夫上套的时候,他想挪到狗夫身边,挣扎着站起来,又摇晃着倒下去了。他爬呀爬,终于爬到了上套的地方,伸出前腿,想要上套。他挣扎,伸腿,努力地想要上套,却一丝力气都没有。伙伴们最后看到他时,他正在雪地上躺着,气喘吁吁,想要跟大家一起走。直到大家绕过了河边的一道森林,还能听到他悲哀的号叫。
可是橇队却停住了。苏格兰混血儿回到了刚才的营地。人们不再说话,只听到一声枪响,他又回来了,又响起了挥舞鞭子的声音,狗铃也叮当作响,雪橇队重新踏上了旅途,可是巴克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他的伙伴们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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