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3G书城】    等王鹏踏进村口，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虽然离工作的地方只有区区十公里路，交通也方便，当地那种拉客跑营运的微型面包车满大路都是。但说实话，参加工作这么久，王鹏只回过两次家——临时加个班赶个材料填个表册迎个督查接受下评比什么的，对乡镇干部而言，比吃饭上厕所还随便还合情合理。    又回到家门口了！又是在临近春节的这么一个关口，王鹏觉得格外地亲切。    王鹏家就在村口公路旁，下了车，跨几步就到。走到门口，很自然地就要抬脚进去，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暮色中大概只能看出了轮廓，但王鹏已经认出来了，是胡永发，他们村的村委会主任，看到这张胖脸，王鹏突然觉得有些恶心，好似喝羊肉清汤喝出了一个老鼠屎，刚才的好心情一扫而光……    胡主任却是意外地热情——这种热情是少有的，至少在以前是几乎不存在的——哎，毕竟是在自己家门口，别人又是客客气气地过来打招呼，王鹏定了定神，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胡主任，进去坐坐吧？”随手摆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好小子！吃皇粮了！不错不错！回家过年来了！不错不错……”“主任家里请……”“快进去吧，我还有事，改日再来啊……”说着，腆着肚子，似乎很满意地走了。    进了家门，看着院子里的破败景象，王鹏突然觉得鼻子有些酸……    这几年农村经济状况一有好转，村民的住房也随着大为改观，哪怕是王鹏老家这种比白土乡更为偏远更为落后的山村，这种改变还是很明显的。新修的房子一座比着一座，一座比一座高大、一座比一座阔气，更有少数暴发户，毫不掩饰地盖起那种西洋式的小别墅，鹤立鸡群般矗立在村中，要多气派有多气派、要多奢华有多奢华……    相比较而言，王鹏的老家，是真真切切的“寒舍”了，一排低矮的瓦房，烟熏火燎几十年，黑不拉叽活似窑洞，一周遭的土墙，被雨水冲的高低不平，上面早长满了青苔……当年在中学课堂上，当读到“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的句子时，就很自然地想到了自己的老家，当然，王鹏不可能“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更不可能有“调素琴，阅金经”的潇洒和超脱……    哎！能供自己读完大学就已经烧了高香了，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翻修住房？参加乡镇工作也有一段时间了，王鹏知道有个惠民项目叫“危旧房改造”，看到这个项目，王鹏有时不禁自嘲地想：自己家倒是挺合适给改造改造的——当然，只是想想而已，自己现在大小是个公职人员了，公职人员及家属不得享受惠民政策是个基本常识——倒是村里有些乡亲，为申报危旧房改造项目，好几次跑到王鹏老家来拍照片取证据……    读完大学，顺利考上公务员，成为让周围乡亲们羡慕不已的“吃皇粮的公家人”，可老家却破败成这个样子，自己无力翻修，这该是怎样一种讽刺啊！单位上不少同事都开上了私家车，可王鹏连辆摩托都买不起。想想那些初中都没毕业就出去打工、现在住房修的富丽堂皇的同龄人们，王鹏一时产生了一种错觉：是不是走错路了？还是走了弯路？    伴随着一阵沙哑而沉闷的咳嗽声，老父亲掀开门帘走了出来，他身材、五官跟王鹏都很像，只是更加黑瘦些，而且，不似王鹏般腰杆一直挺得像站军姿，相反，过度的劳累，让老父亲的腰早弯成了一张弓，看到低矮的屋檐下老父亲苍老佝偻的身影，王鹏突然觉得自己的腰也好像累了酸了……    老父亲可没有想这么多，王鹏因为不肯定今天能不能回的来，故而没有提前打电话，冷不防出现在自家小院里，对父母而言，是个实实在在的意外的惊喜……    家里已经吃过晚饭了，一直喊腰疼喊腿疼喊了很多年的母亲半坐半躺在炕上，看见王鹏进来，不由分说，一咕噜滑下炕来，满脸喜悦地张罗着重新给王鹏做饭，王鹏只听得锅碗瓢盆乒乒乓乓一顿乱响，一抬头，瞥见母亲瘦弱不堪又忙忙碌碌的背影，鼻子又一阵发酸……    按公历来讲，已经是来年二月份了，但在农村人眼中，元旦那个“新年”似乎只是城里人以及干部们过得，他们一根筋认准的“新年”，永远是除夕春节，过了年，才算是真正的新年……    这是自己参加工作以后过的第一个春节，虽然只上了几个月的班，还来不及积累一肚子还是一脑子的“肥肠”，站在院子里，望着漆黑的夜空，王鹏突然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连此起彼伏的爆竹声烟花声都没有记忆中的热烈了……    真正让王鹏觉得惬意的，还是在家的悠闲时光，暂时不用再脑子里盘算工作上的那一摊子破事，不用绞尽脑汁地核对表格，不用为汇报材料上的一个标点符号而苦苦纠结……蹲在阳洼墙根，与儿时的小伙伴们侃天侃地侃段子，阳光撒下了，带着一丝慵懒，别样的惬意让人昏昏欲睡，仿佛又闻到记忆深处阳光照在黄土上的味道……    这样的日子的舒适的，当然，这样的日子也是短暂的。    或许，不止日子，世间很多美好的体验似乎都是短暂的。    今天是正月初四，离上班还有三天，吃过早饭，王鹏突然觉得这三天弥足珍贵。    然而手机很不识趣地响了。    一看，是黄彩虹的。    按下通话键，黄书记的声音依旧那么轻柔，但同样带着一股不容迟疑的果敢：“快到乡上去，出事了！快去！不得有误！”    电话挂断，王鹏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扫兴，看着那堵让他惬意的昏昏欲睡的黄土墙，一缕阳光斜斜地插过来，凹凸不平的墙面看上去是那么的丑陋……    急冲冲跑回家，换了一双鞋子，又急冲冲跑到路边，眼睛瞪成了一双灯泡，平日里乱纷纷像苍蝇一般到处乱跑的小面包车，影子都没有——司机们都回家过年去了，那有车？    手机又响了，一看，还是黄书记打过来的……    没柰何！硬着头皮，跟邻居家的儿时玩伴借了一辆摩托车，歪歪斜斜一路跑到白土乡政府门口，王鹏觉得自己被冻成了一根冰棍。    院子里似乎闹哄哄的，果然出事了？【3G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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