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官方文件中，白土乡是个典型的农业乡镇。【3G书城】    既然是官方文件，那就意味一般老百姓轻易是看不着的，即便看见了，估计也不会有人会拿上面这个“农业乡镇”跟你论个长短、争个高低。    其实，说是“农业乡镇”，人多地少的基本前提决定了本乡产的粮食作物，只够勉强解决口粮问题——甚至连这个最起码的口粮都解决不了，包括卖掉玉米“量”小麦（当地人称买粮为“量”），加上种地几乎不赚钱的现状导致大量青壮年乃至年过六旬的老人都会出去务工，真正撑起全乡经济大局的，毫无疑问是务工，从这个角度来看，白土乡倒是个不折不扣的“劳务乡镇”——不光白土乡，全县甚至全州，基本都是以劳务为主，春夏秋三季，随便哪个乡村，找个巷道走半天，一个青壮年都遇不到，遇到农忙时节，爬在地里忙乎的，基本都是些留守老人留守妇女，除非工地停工或是实在找不到工作机会，否则，一般青壮年是不大情愿回来务农的，种地，更像是某种带有仪式感的传统文化之残存印象。    除了务工，在白土乡，养殖其实也是一项重要产业——因为耕地有限，大量饲料靠买——论收入，养殖业的收入一般来说，是远在种地之上的，因而，从这个角度来说，白土乡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养殖大乡”，除了尤喜贵那样的养殖大户，全乡还有规模不等的几家养殖场，更有绝对数量非常庞大的农户散养牲畜，这些大大小小或聚或散的棚屋圈舍，共同构成白土乡养殖业的脉络，数以万计的牛羊猪等牲畜就像这棵巨树上的叶片一般，一代又一代地繁衍生息，卖掉羊羔卖掉肉牛卖掉肥猪，从买主手里接过红灿灿的现钱，也跟到了秋天，从树上摘下成熟的果实一般，满足而踏实，以至于沾着口水数钱的笨拙动作，又多了几分得意几分自满……    以前也发生过牲畜病死之类的事，至于这棵巨树而言，死头牛死个羔羊，不过是大树身上掉了两片树叶，无伤大局。这次不同，口蹄疫一来，就跟传说中闹蝗灾一般，一切都归零了，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凶狠无比的病菌，先是将树上所有的树叶秋风一般扫落，接下来，再一发狠，猛地将树推倒！似乎还过过瘾，干脆连树根都拔起，只留下一个丑陋到让人可怕的大坑供人凭吊，在无声的沉默中回想曾经的牛肥马壮……    作为全乡一项重要的产业，这次口蹄疫对白土乡养殖业造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毁灭性打击，除了禽类，全乡所有的牲畜在一段时间内捕杀殆尽！牧牛晚归羊鸣阡陌的田园风光，在短时间内已经成为历史，至于以后什么时候能恢复到疫情前的规模，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那个老汉用一瓶农药死命保护的那头大黑牛最终没能在抗击疫情的大潮中幸免下来，僵持了两天，还是跟千千万万的同类一样，在电击枪的爆发中，完成了它做牛的使命，随后，浑身被烧焦，扔到了那条荒沟中，在挖掘机的轰鸣中，一切都烟消云散……    那位拼死保护大黑牛的实质意义上的“孤寡老人”到底没有喝下那瓶农药，在牛被杀死埋掉之后，孤独的老人像是上一次老伴离世那会，在家窝了好几天没有出门。大约一周之后，那个瘦弱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巷道里了，眼尖的人立马发现哪里有些不对头：只见老汉佝偻着身子，又黑又瘦的脸上沟壑纵横，已经不成人形了，深陷的眼窝中满是呆滞的目光，遇见熟人也不打招呼，左手提着一个铁质的簸箕，右手拎一根木棍，一边走、一边敲，嘴里还念念有词：“我的牛！我的牛！我的牛……”    时间又过去了几天，在疫情的阴云下忙碌的人们似乎已经习惯了一个没有潜在危险的疯子的存在，高度紧绷的神经与日夜苦劳的辛苦，又在极大程度上削减了人们的记忆力，看惯了那个佝偻着腰身敲着铁簸箕念念有词的背影，仿佛一开始，就应该有这么一个暮年疯子应该在巷道里转悠……    不知具体是从那一天开始的，那个疯子似乎突然就消失了。一天不见，无人关注；两天不见，平静的乡村，好像缺了些什么？三天不见，已经有热心肠的人们坐不住了！站在村头高喊一声，自然有人响应，一群人浩浩荡荡前呼后拥走到了老人门前，发现两扇破烂不堪的木门关得严严实实，吼两声，无人应答，已经预感有些不妙，用力一推，大门应声而开，一群人探手探脑钻了进去，只见里面空空荡荡，好像很久都没有人来过的样子，又喊两声，还是没动静，壮着胆子走到屋檐下，凑到窗户跟前一瞅，不禁被吓得魂飞魄散，几声尖叫，一群人四散而逃……    老人仰面躺在光秃秃的土炕上，成群结队的苍蝇使人看不清老人的面容，身边，还平展展放着一根用各色材料编织成的绳子，一看便知，是那头黑牛的缰绳……    很多年没有露过面的几个之女还有孙辈仿佛是坐了火箭一般，一下子全从四面八方赶回来了，丧事办的热闹非凡，一伙阴阳先生、一伙喇嘛、一伙“秀才”（当地葬礼的最高规格）又是诵经又是念祭文，法号高悬、鼓声回荡，两个儿子还有一个村里人几乎辨认不出的丫头跪在灵前，演戏一般扯着嗓子干嚎，几个孙辈披麻戴孝，手里握着手机，躲在棺材旁的角落里，忙得不可开交……前来帮忙料理丧事的村人一个个挤在长条凳上，丰盛的肉菜吃得大伙一个个红光满面汗流浃背，又有人喝醉了，歪歪斜斜离开席面，一个趔趄，差点撞到旁边洗碗的大婶，众人一阵哄笑，醉汉高兴了，开始扯着嗓子吼起了“花儿”，旁边管事的一看急了，沉着脸一声断喝，几个手脚麻利的年轻人涌上去，连拉带扯将醉汉扔出大门，又引得门外的村人们大笑不止，快活的空气弥漫开来，到处开心的像是在过节……    秋粮已经收割完毕，裸露的黄土地又恢复了它本来的颜色，到处一片浑黄，寂寥的山川，又在向人们展示着一个骨子里无比荒芜的大西北……【3G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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