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麦从军-同船 棋局 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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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二十九日,商易之经柳溪、泽平一线出乌兰山脉,由张生领一千骑兵护送直至宛江上游渡口宜水,商易之弃马登船顺宛江东下。

    一入宛江,众人提了多日的心均放了下来,商易之也脱下戎装换回锦袍,不时站在船头欣赏着宛江两岸瑰丽的景色。阿麦换回了亲卫服饰,看着这身熟悉的黑衣软甲,不由得长叹了口气,自己拼死拼活地挣了个偏将营官,谁料商易之只一句话就又把她打回了原形。她不愿和商易之打太多照面,除了当值很少露面,每日只待在舱中翻看那本《靖国公北征实录》,倒也颇得乐趣。

    就这样混了几天,这日一早,阿麦正在舱中休息,却有亲卫过来传信说元帅要她过去。阿麦不知商易之寻她何事,连忙整衣出舱。待到甲板之上,却见商易之正站在船头望着江北出神。她轻步上前,正犹豫是否要出声唤他时,突听商易之轻声说道:“那就是泰兴城。”

    阿麦闻言一怔,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然见到了在晨雾之中若隐若现的泰兴城。

    泰兴城,地处江中平原南端,和阜平南北夹击宛江互为依存,跨越宿、襄两州,控扼南北,自古以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一旦北漠攻下泰兴、阜平,不但江北之地尽失,北漠人还可以顺江东下,直逼南夏京城盛都。

    难怪北漠小皇帝会如此按捺不住,不顾朝臣反对非要亲自指挥攻夏之战。阿麦暗道。

    “也不知周志忍的水军建得如何了?”阿麦出声问道。

    商易之闻言侧头看了她一眼,浅浅而笑,答道:“北漠人虽骑兵精锐,却不善水战,周志忍若想在数月之内建立起一支和我南夏实力相当的水军,着实困难。”

    “可周志忍这次并不着急。”阿麦说道,这一次,周志忍很有耐心,挖沟筑城,重兵重围,甚至还开始筹建水军以截断泰兴与阜平之间的联络。

    商易之脸上的笑容渐敛,沉默良久,突然转头问阿麦道:“那本书可看完了?”

    阿麦不知他的话题怎么又突然转到了这上面,只得点头道:“已是看完了。”

    商易之却不再言语,转过头去继续看着江面出神。阿麦猜不透他的心思,便干脆也不再出声,只默默地站在他身边一同看着远处的泰兴城,那被北漠人已经围困了近一年的江北第一大城。

    亲卫过来请商易之回舱吃早饭,阿麦自知不可能和商易之同桌吃饭,很有自知之明地去船上的厨间去寻吃的。待吃过了早饭,她刚回到自己住处,商易之便让亲卫又送了一摞书过来,阿麦一一翻看,见不过是《孙子兵法》《吴子》《六韬》等寻常的兵书,均是在父亲书房里常见的,只不过当时都是在陪着陈起读,而她从未仔细看过。

    阿麦笑着问道:“元帅可有什么交代?”

    那名亲卫连忙躬身答道:“没有,元帅只是吩咐小人给麦将军送过来。”

    “哦。”阿麦心中不禁纳闷,回头见那亲卫还垂手立在一旁等着她的问话,又笑道,“现在咱们身份相同,万不可再称将军,叫我阿麦即可。”

    那亲卫连说不敢,阿麦只笑了笑,没再坚持。

    自那以后,阿麦露面更少,每日只是细读这些兵书。她幼时见着这些东西只觉得枯燥无味,更不懂陈起为何会看得那么专注,而如今从军一年,再细细品来才渐觉其中滋味。

    不几日船到恒州转入清湖,水面更广,水流更缓,商易之也不着急,只吩咐船只慢慢行着,遇到繁华处还会停下船来游玩两日。那一直跟在后面的礼部官员也不催促,反而时常过船来与商易之闲谈,两人品诗对词倒是很投脾气,阿麦却在一边听得头昏脑涨,如同受刑一般,到后来干脆一听说那官员过来她就直接与他人换值,躲开了事。

    这一日是阿麦在商易之身边当值,见那官员又过船来找商易之,阿麦奉上茶后正想找个借口躲出去,却听商易之邀那人对弈,她眼中不禁一亮,便也不再寻什么借口,只侍立在一旁观棋。

    商易之和那官员棋艺相当,两人在棋盘上厮杀得激烈,阿麦便也看得入迷,其间商易之唤添茶,直唤了两三声才唤得她回神。阿麦连忙重新换过了茶,见商易之已是有些不悦,本不想再观棋,可却又舍不得这精彩的棋局,只好又厚着脸皮站在一旁。

    谁知一局刚毕,商易之面上便带了些倦色,那官员何等灵透的人物,见此忙找了个借口告辞离开。阿麦心中大叫可惜,跟在商易之身后送那官员出舱,回来时却听商易之似随意地问她道:“会下棋吗?”

    阿麦诚实地答道:“会些。”

    商易之缓步走到棋盘前,轻声说道:“那陪我下一盘。”

    阿麦没想到商易之会邀她下棋,不觉微愣。商易之已跪坐在席上,微扬着头看着她。阿麦刚刚看他们下棋便已是手痒难耐,现听商易之邀她,竟鬼使神差般在他对面坐下,和他对弈起来。

    她幼时曾随母亲习棋,除了流浪的这几年顾不上这个之外,也算是对棋痴迷,只可惜母亲自己便是个臭棋篓子,教出个阿麦来自然也就成了臭棋篓子。

    果然不过一会儿工夫,商易之便隐隐皱了皱眉,待棋至半中,更是忍不住低声说了句:“臭。”阿麦脸上一红,偷眼看商易之,见他脸上并无不耐之色,心中这才略安,把心思都用到了棋局之上,可即便这样,到最后还是被商易之杀了个片甲不留。

    见阿麦面带不甘之色,商易之倒是笑了笑,说道:“若是不服再来一局。”

    阿麦点头,两人收整了棋盘重新杀过,可结果仍然和上局一样,只不过阿麦输得更惨。她怎肯善罢甘休,又邀商易之再来一局,两人便又再下。

    阿麦求胜心切,白子冒险孤军深入,不想却正中商易之的圈套,被那黑棋重重围住,眼看已陷绝境。阿麦心中渐急,不知不觉中便露出了本来面目。她思量半晌才落下一子。商易之轻轻笑了笑,拈起黑子便要落下,谁知阿麦却突然挡住了他的手,耍赖地连声叫道:“不算,不算,这个不算!”

    商易之一怔,随即便又莞尔,说道:“依你,不算便不算。”

    阿麦心思全在棋盘之上,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已露出小女儿娇态,听商易之允她悔棋,连忙把刚才落下的白子又拾了起来,用手托腮又是一番冥思苦想。

    商易之也不着急,只坐在那里静静地等她,待阿麦重新落子后才又拈子落下。又下数子,阿麦又是悔棋,商易之任凭她耍赖,可即便这样,到最后阿麦还是输了几子。

    自那日以后,一轮到阿麦当值商易之便会邀她对弈,阿麦棋艺低劣,自然是败多胜少,每每输了又极不服气,回去后也会仔细考究输了的棋局,非要寻出个制胜的对策来不可。别看她棋艺不高,记性却极好,第二日仍能把前一日输过的棋局重新摆出,倒让商易之也不得不称奇。

    如此一来船上的时间消磨得更快,就这样又行了七八日,船便来到了盛都之外。盛都,南夏都城,临清水倚翠山,已是八朝古都。既名为盛都,自然是繁华所在。

    商易之换下锦衣,着战袍,披银甲,一身戎装下得船来,早已有定南侯府的家人等候在码头,见商易之下船连忙迎了上来,恭声叫道:“小侯爷。”

    商易之点头,吩咐那家人道:“回去告诉母亲大人,我面圣之后便回府。”那家人领命而去。商易之上马,在阿麦等三十六名亲卫的护卫下往盛都城而来。未及城门,便看到一个锦衣华冠的青年带领着数位官员正等在城外。

    商易之下马,上前几步作势欲拜,那青年连忙扶住他,笑道:“表哥,切莫多礼。”

    商易之就势站直了身体,也笑了,问道:“二殿下怎么来了?”

    那青年温和一笑,说道:“太子前日染了些风寒,父皇命我来迎表哥。”

    阿麦一直跟在商易之身后,听商易之称这人为二殿下,这才知道眼前这个一脸温和笑容的青年竟然就是二皇子齐泯,此人极得皇帝宠爱器重,已在朝中形成了不小的势力,隐隐与太子抗衡,两人明争暗斗得厉害。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齐泯和商易之两人寒暄一番后,众人一起上马进城,阿麦这才第一次进入了盛都城。

    城内百姓听说是在江北大败鞑子军的少年将军回京,纷纷挤在了街道两旁瞧热闹,见不但那当头的将军英俊挺拔威武非凡,就连他身后跟随的众卫士也是鲜衣怒马青春年少,不由得都啧啧称奇。更有不少怀春的姑娘用锦帕挡了脸含羞带怯地注目打量,直待大队都过去了,犹自望着远处出神。

    街边一个陪母亲采买杂货的少女因看得太过入神,母亲连喊了她几声都未听到,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引得其母大声呵斥,却惹得旁人哄然发笑,旁边一个身材发福的中年男子善意地笑道:“莫要骂她,别说是她这样的小丫头,就是大娘你,若是再年少几岁,怕是也会看失了神呢。”

    众人都笑,就连刚才那气冲冲的妇人也不由得笑了起来,道:“也是,一个俊也就罢了,偏偏个个都俊,怎么就都凑一块去了,害老婆子也要看花眼了。”

    那中年男子又问道:“你们可知这小将军是谁?”他见四周的人纷纷摇头,脸上略带了些得意之色,说道,“他就是当今天子的亲外甥,盛华长公主的独子,定南侯府的小侯爷,姓商名易之,是咱们盛都城里排了头名的风流公子!”

    众人不禁惊呼出声,那中年男子脸上更显得意,“不信你们去打听打听,这盛都城里谁家的小姐不想嫁这小侯爷?”他含笑看了刚才那少女一眼,又逗她道,“小姑娘多看两眼又有何妨?说不定以后还能嫁入那定南侯府呢。”

    那少女本听得入神,听他又说到自己身上,一下子羞得满面通红,跺脚就走。

    旁边一个矮个汉子却冷哼了一声,说道:“这样的痴梦还是少做好!”

    众人都问为何,那矮个汉子瞥了刚才说话的那个胖男人一眼,冷冷说道:“这样的风流公子最是无情,你让她一个小姑娘把一腔情思都寄在他身上,你嘴皮子碰完倒是没事了,到最后受害的只是这姑娘。”

    其实那胖男人说的本是玩笑话,却遭这汉子如此冷脸反驳,脸上有些挂不住,便拉了脸反驳道:“你怎知这小侯爷就是无情之人?”

    那矮个汉子冷笑一声转身要走,谁知那胖男人却扯了他不肯放过,他见无法摆脱,忍不住转回头冷笑着问那胖男人道:“你可知道当朝林相有位女公子?”

    那胖男人显然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人,答道:“自然知道,那是咱盛都第一才女,听说不仅品性贤良而且貌美如花。”

    那汉子又问:“那比刚才那位小姑娘如何?”

    那胖男人答道:“自然无法可比。”

    那汉子冷笑,说道:“就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相爷之女,小侯爷尚且始乱终弃,那小姑娘的痴梦做了又有何好处?”

    众人听他如此说都来了兴致,那汉子却不肯多说。胖男人笑了笑,故意激他道:“商小侯爷年少英俊,林家小姐貌美贤淑,再说定南侯位列武将之尊,林相又为百官之首,这两家如若结为儿女亲家那可是何等风光之事,定是你这人在瞎说。”

    旁听的众人也都称是,那汉子却气道:“怎的是我在瞎说?”

    胖男人笑道:“那你凭什么说小侯爷对林家小姐始乱终弃?你又如何知道?我看定是你胡诌了来骗大伙儿。”

    那汉子果然上当,急眉火眼地说道:“我姑母是林府里的老嬷嬷,自然知道。两年前林家小姐去翠山福缘寺给父母祈福,在后山恰好遇到了出来游玩的小侯爷,那小侯爷百般挑逗,用花言巧语引得林小姐倾心。林家小姐回府后便害了相思,相爷夫人得知后舍不得看女儿受相思之苦,虽然听说过那小侯爷的风流名声,却仍是托人前去侯府提亲,你们猜如何?”

    众人连忙问:“如何?”

    “小侯爷没同意?”胖男人问道。

    那汉子气道:“他若只是不同意便也罢了,这小侯爷当时又迷恋上了青楼里的一个女子,早就把林家小姐抛到了九霄云外,听说是来替林家小姐提亲的,当下便问道:‘林家小姐?林家小姐是哪个?’那媒人提醒他说是在翠山与他结伴游山的那位小姐,小侯爷想了半天才不屑地说道:‘哦,她啊,太丑了,不堪嫁入我定南侯府。’媒人回去回了相爷夫人,恰好小姐在门外听到了,林小姐乃是天之骄女,性子又烈,如何受得了这种羞辱,一气之下便去了翠山庄子上代发修行,再没回来。”

    众人听完了皆是叹息,倒是那胖男人说道:“这样听来倒是不假了,我有亲戚在朝中为官,说是林相爷和商老侯爷是不合的,想必就是因为此事了。”他叹息两声又问道,“不过那小侯爷此事却是不该了,婚姻允不允别人管不着,却不该这样贬低人家小姐,那定南侯爷也容他如此胡闹?”

    汉子接道:“不容又如何?老侯爷听说了根由也是气急,又见他迷恋青楼女子,一怒之下就要杖杀小侯爷,可这小侯爷乃是长公主的命根子,长公主百般阻拦老侯爷也是无法,最后只得把儿子弄到青州了事。”

    人群中有人叹道:“要说还真是慈母多败儿,这小侯爷如此性子怕也是长公主纵容而成。”

    “那是,听说这长公主体弱多病,只育得这一子,自然是从小百般娇惯。”有人接道。

    人群中忽有人小声说道:“可有一说是长公主并非小侯爷的亲母。”

    众人听了均是一惊,不由得看向那人,那人小心地扫视了一下四周,又神秘地说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有种说法是长公主体弱不能生子,可又不肯让定南侯纳小,便想了个法子,让身旁的一名侍女替她生子,等那侍女怀了孕便弄到城外的庄子里偷偷养着,长公主这里也假装有孕,待到快生产时也回了那庄子,后来便有了这小侯爷,可那侍女却从此没了踪影。”

    众人都听得咋舌,就连刚才那好事的胖子也听得心惊,连忙说道:“莫论皇家事,莫论皇家事。”众人连忙点头称是,再也不敢凑热闹,纷纷散去了。

    再说阿麦随着商易之来到皇城,商易之进宫面圣,一众侍卫却被挡在外面,直等了两三个时辰才见商易之独自从宫门内出来。商易之面上不见喜怒,只吩咐道:“回府。”

    一行人这才往定南侯府而来,待到侯府时已是午后时分,定南侯府正门大开,侯府里的管家领着众多家仆等在门口,见商易之等人回来,连忙迎了上来。商易之跃下马来,把缰绳随手甩给一个小厮,转头问那管家道:“母亲大人呢?”

    老管家连忙答道:“长公主在落霞轩等着小侯爷呢。”

    商易之听了便大步往府里走去,留阿麦等一众侍卫在外面。阿麦此时早已是腹中饥饿难耐,见他如此,暗道这人太不厚道。正腹诽间,却见那管家过来笑道:“诸位小哥也都辛苦了,随我进去歇着吧。”

    阿麦心道歇不歇着倒不打紧,关键是先给点吃的填填肚子要紧。她心中虽这样想,面上却仍是笑道:“有劳老伯。”

    管家领着众人进府,在前宅的一个偏院中把大伙安顿下来,待众人酒足饭饱之后天色已经黑透。阿麦与几个侍卫坐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心中却在考虑晚上怎么安排。商易之自从入了府就没再露面,看来是先顾不上她了,这院子房间虽说不少,可也没到一人一间的份儿上,晚上怎么睡就成了大问题。想她刚入兵营的时候也曾和一伙士兵睡过一个通铺,可那是在战中,大伙都是和衣而睡,而在这床软被厚的地方,要是再不脱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她正心烦,就见之前领他们进来的管家从屋外走了进来,问道:“哪位是麦小哥?”

    阿麦站起身来答道:“在下是阿麦。”

    管家便笑道:“小侯爷让我过来请麦小哥过去。”

    阿麦闻言忙起身跟着管家出去,那管家七转八绕地把阿麦引到一处幽静小院,一边打着帘子引她进屋,一边解释道:“此处是小侯爷的书房,小侯爷吩咐说让麦小哥先住在这里,待日后得了空,再给小哥另收拾住处。”

    阿麦细细打量屋中陈设,见虽布置简洁,却个个精巧,处处雅致,与别处大不相同。

    管家见她视线转到临墙的一面书架上,又笑道:“小侯爷交代了,屋里的书随小哥翻看,不必拘束。”

    嗬!好大的面子,不知商易之又有什么要命的差事给自己做,阿麦想到这里也不再客气,只略点了点头。管家又引她到内室门口,说道:“小哥也劳累一天了,洗洗早些歇着吧,夜里有侍女在屋外当值,有事唤她们即可。”

    管家含笑退下,阿麦往内室一扒望,见一侧的屏风后隐约冒着腾腾的热气,绕过去一看果然是早就预备好了大浴桶。阿麦忍不住用手试了下水,水温恰到好处,她已记不得多久没有泡过这样的热水澡了,见这样一大桶热水摆在面前,顿时心痒起来。

    洗就洗吧,阿麦暗道,既然猜不透商易之的心思,那干脆也就不猜,先享受了再说。她极利落地脱衣入水,直到把整个身体都浸入水中时,才长长地舒口气,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叹息声。

    书房外,管家匆匆离去,走幽径绕亭廊,直到侯府后院最深处的一所房子外停下来,在门外低声禀道:“回小侯爷,都已安排妥当了。”

    房内,仍是一身戎装的商易之直直地跪在一块牌位前,淡淡说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管家犹豫了下,终还是忍不住说道:“小侯爷,长公主也是为了您,您……”

    “贵顺,”商易之打断了管家的话,说道,“我知道的,你下去歇着吧。”

    “可是——”管家刚欲再说,却突然又住了口,忙低头垂手让在一边,恭谨地叫道,“长公主。”

    商易之闻言不禁抿紧了唇,身体下意识跪得更直。

    房门被缓缓推开,盛华长公主出现在门口,她是一个看起来很柔弱的女人,眉眼都细细的,长相不算极美,却无一处不透露着温婉。

    商易之并未回身,只是叫了句:“母亲。”

    长公主缓步进入屋内,站在商易之面前静静地看了他片刻,这才轻声问道:“可是想明白了?”

    商易之抬眼,眼神中透露出平日里极少见的倔强之色,答道:“易之没错。”

    啪的一声,商易之的脸被打得转向一侧,再回过来时,面颊上已是多了几道浅浅的指印。想不到这看似柔弱无比的长公主出手竟是如此狠厉。

    “可是想明白了?”长公主的声音依旧轻柔温和,仿佛刚才那一掌并不是她掴出的一般。

    商易之眼中的倔强之色更浓,仍是答道:“易之没错。”

    又是啪的一声,打在了商易之另外一面脸上。

    长公主说道:“还说没错!我送你去青州是让你韬光养晦的,不是让你锋芒毕露逞英雄的!”

    商易之的嘴角已渗出血丝来,却依旧直挺着脊背答道:“我没错!我是齐家的子孙,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南夏的土地被鞑子所占,看着我南夏的子民被鞑子所杀,我不能……”

    “你必须能!”长公主冷声说道,“如果你连这都不能忍,你干脆也就不要去争这个江山,就老实地留在这定南侯府里做一个风流的小侯爷,安安生生富贵到死!”

    商易之抿唇不语,只直挺挺地跪着。

    见他如此模样,长公主脸上的温柔神色终于不再,怒道:“你可知攘外须先安内?现在的江山不是你的,是你叔父的,是坐在皇城里的那个弑父杀兄的齐景的,就算你把鞑子都赶走了,就算你打过了靖阳关,那又如何?只不过命丧得更快一些罢了!”

    商易之却凛然说道:“如若争的是这半壁江山,不要也罢!”

    长公主气极,伸手欲再扇商易之,可手到他面前却又停下了,她静静看了他半晌,突然问道:“你可知道,半壁江山丢了还可以再夺回来,可人的性命一旦丢了,却再也回不来了?你可知道,最危险的往往不是你面前的敌人,而是你身后的亲人?”

    她停下,转头看向香案上的牌位,“这里不光你是齐家的子孙,我也是,没有一个齐家人愿意看到我南夏的大好江山被鞑子所占。可前提是你得活着,只有活着,才能把江山重新从鞑子手里夺回来,才能把你父亲的牌位光明正大地摆进宗庙,而不是……偷偷地藏在这里。”

    商易之倔强地注视着那牌位,抿唇不语。

    长公主回头看他一眼,又问道:“还觉自己没错,是吗?”

    商易之答道:“我于乌兰山养兵,驱鞑子于靖阳关外。到时,江北之地尽归我手,大军从泰兴顺江而下直攻盛都,商侯再从云西起事助我,齐景必败!”

    长公主愣了一愣,怒极而笑,“好,好,好!好一番谋算!就算你尽能如愿,将鞑子赶出靖阳,当你在江北做大,齐景可还能容商维领兵?你江北在手时,齐景的皇位早已传给了他的儿子,到时南北对立,你说齐景弑父杀兄,你说自己是先太子遗腹子,你才是皇室正统,谁又能信?世人只会说你才是谋权篡位的逆臣贼子!”

    商易之脸色苍白,唇瓣抖动,却是说不上话来。

    长公主闭目缓了口气,又轻声说道:“我让你回来,绝非是为了自己。我是已经死过一回的人了,活到现在不过是具行尸走肉,心里只一个念头,就是希望有一天能看到你夺回皇位,看到你父亲能魂归宗庙,平冤昭雪。”

    良久,商易之脸上的狠倔之色终于软化了下来,他深深地叩下头去,缓声说道:“易之知道错了。”

    长公主见他如此,淡淡说道:“既然知道错了就起来吧。”

    商易之缓缓站起身来,长公主看了他一眼,又说道:“则柔正在翠山,既然回来了,就去见见她吧。”

    商易之没有说话,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长公主又问道:“你把那个叫阿麦的姑娘也带回来了?”

    “是。”商易之答道。

    “怀疑她和靖国公韩怀诚有关?”

    “看年龄像是韩怀诚的女儿。”

    “韩怀诚……”长公主面上浮起浅浅的微笑,似又想起了些很多年前的事情,她轻声说道,“我仅见过他们夫妇几面,他夫人姓乔,是个非常有趣的人。早些年倒是曾听人说在靖阳看到过韩怀诚,身边带着的是个少年,后来就再没有消息了。”

    商易之闻言皱眉,思忖片刻,忽地问道:“是什么时候见到的?当时那少年大概什么年纪?”

    长公主回想了一下,“得十多年前了吧,那孩子多大不清楚,不过既然说是少年,而不是孩童,总该有个十一二了才是。”

    商易之道:“韩怀诚乃是二十三年前退隐,乔氏夫人当时并未生育,这少年应该不是他们的孩子。”

    长公主闻言点头,“年纪是大了些,韩氏夫妇若有子女,顶多也是你这般大,这般看来,那个阿麦年岁上倒是对得上。我已派人去寻访韩氏夫妇的故旧,不过当初韩怀诚死遁,与他亲密之人也俱都四散离去,一时半刻不好找到。你且耐心等一等。”

    商易之应下,似有迟疑,沉吟道:“若是她真是韩怀诚的女儿,那少年的身份许得也能确定了。”

    长公主秀眉轻挑,“是谁?”

    商易之犹豫了一下,答道:“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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