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间事-“别做梦了,今晚你都别想亲亲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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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虎鲨有点动气:“那又怎么样?从古至今,做海盗的不都这样吗?敌人来自四面八方!”

    岑今故作惊讶:“哦,你知道啊。”

    她给自己倒水,泠泠水声里,虎鲨的不耐渐渐压服,做又一次争取话题的努力:“今,我们是不是应该……”

    岑今说:“我们再假设……”

    卫来实在忍不住,把脸转向舱壁,狠狠笑了几秒,又转回来,一派淡漠严整。

    “我们再假设,你运气还是很好,成功避开了这些危险……十年后,你五十岁的时候,在哪儿?”

    虎鲨没听明白:“哈?”

    “还当海盗吗?”

    虎鲨大笑:“那太老啦,今,红海上哪有五十岁的老头儿海盗啊。”

    岑今意味深长地笑:“那你五十岁的时候,会在哪儿呢?”

    虎鲨怔了一下,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岑今帮他说:“你没法洗手不干,人人都知道你劫过无数的船,以为你腰缠万贯,单等你落魄了过来吸血剜肉;你杀过人质,永远在政府通缉的黑名单上;你没法逃去国外,因为你没有外交身份……”

    虎鲨听不下去了,霍然站起,身子前倾,两手重重拍在桌面上:“你到底想说什么?”

    卫来眉头一皱,向前两步。

    岑今冷笑,一字一顿:“我想说,我可怜你。

    “现在你人模狗样地跟我谈判,说什么自己是红海上最凶残的虎鲨,其实只不过是条没有未来的死鱼,要么死于船上的火并,要么死于暗杀,要么被抓去坐牢,要么落魄到饿死。你拿到赎金有什么用,有那个命拿,未必有那个命花……”

    虎鲨大吼一声,两手在桌上借力,向岑今直扑过来。

    岑今坐着不动,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卫来手疾眼快,上前一步,一脚踹在桌边上。

    桌脚和地面发出难听的蹭磨声,桌子被踹开两米多,桌上的水杯、淡啤砸了一地。虎鲨整个人趴在桌面上,面目狰狞,像只学不会游泳的旱鳖。

    饭厅门被踹开,听到动静的沙迪慌乱地冲进来。岑今眼锋一冷,厉声说了句:“滚出去!”

    沙迪吓了一跳,猝然止步于门口,不敢再往里走,但也不敢离开。

    虎鲨翻身下桌,从腰里拔出那把精美的镀金转轮手枪,咔嗒上膛,大踏步走向岑今。卫来挡过去,虎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重音,仰头看卫来,枪口重重抵住他胸口。

    卫来说:“冷静点可以吗?”

    海盗果然都暴躁,即便是声名赫赫的海盗头子。

    虎鲨眼睛充血,肥厚的嘴唇翻卷,脖子上的盖巾因着剧烈的动作扯开了些,卫来看到近乎触目惊心的伤痕。

    饭厅里的气氛一时僵着。

    感觉上,这死寂延续了很久,直到岑今轻轻笑起来。

    她站起身,走到两人身边,轻轻推开卫来,自己不动声色地抵上了枪口。

    枪口正抵住她的脖子,白金链上的那颗朱砂痣样的红色石榴石吻着黑色的枪口边缘。

    卫来死死盯住虎鲨搭在扳机上的手。

    岑今说:“想开枪吗?来啊。”

    她往前走。

    虎鲨尴尬极了,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冲动,步步后退:“今,我们是朋友,我们谈的是船不是吗?我想……”

    他后腰撞到了饭厅边的操作台,没法退了。

    岑今伸手去拿他的枪,卫来有点紧张,怕她操作不当或者虎鲨稍有动作会走火。

    好在虎鲨还算配合她。

    她拿到枪,翻转着看了看,咣当一声,随手扔在操作台上,然后柔声说:“但是,你还可以有其他的选择。”

    她看着虎鲨的眼睛,压低声音:“我给你赎金,给你洗手退休的机会,让你和政府修好,要求他们对你的一切既往不咎。你会成为政府的座上宾,可以拿到外交身份,带上钱,彻底离开索马里,找一个不打仗的和平国家,买房、买地、娶个女人、生很多孩子、放心地享用一日三餐、养花、养宠物,安安稳稳地活到五十岁、六十岁、七十岁。”

    虎鲨没反应过来:“什么?”

    岑今笑起来。她伸出手,帮虎鲨把盖巾重新围好:“好好想想我的话……今天的谈判就到这里。”然后回头看卫来,“走吧,去外头看看风景。”

    上了甲板,一派鱼腥味。

    这船是伪装成普通货船的,谈判的时候,其他海盗不能无所事事,于是枪械放下,真的在捕鱼。

    有钓鱼的,有拖网的,甲板上已经积了好大一堆。有人忙着给各种海货开膛、清肠,地上的血迹混着水大摊地往外漫延。有海螃蟹奋力拿钳子拱开带血的鱼头鱼肠,艰难地往外爬。

    岑今绕开满地狼藉,顺着舷梯往上——舷梯一路通到驾驶室的顶层,视野很好,有一种被喧哗声裹住的安静。

    云层很厚,没有阳光,海面不那么亮,是一种近乎深沉的暗蓝色。极目远望,没有第二条船,这使得脚下的船孤独,但也安全。

    岑今迎着海风抓理头发,越理越乱,但她乐此不疲,末了索性闭上眼睛,听任发丝乱吻面颊、眉心、眼睫。

    卫来笑她:“心情不错啊。”

    他向下看,虎鲨上了甲板了,心事重重的模样,间或抬头看这个方向,满目狐疑,但知趣地没来打扰。

    岑今说:“当然,我知道有人想杀我,但虎鲨的船上,应该是这一路最安全的地方。”

    卫来揶揄她:“还以为你胆子大不怕死,原来也会担心安全的问题。”

    岑今说:“最怕死的人,不一定是胆子最小的人啊。”

    “那是什么人?”

    岑今沉默了一会儿:“眷念最多的人吧。”

    卫来心底深处某个地方忽然柔软了一下。

    他笑起来:“我想起一件事……受训的时候,特训官说,心底有眷念的人,其实不适合做保镖。

    “保镖要心无旁骛,把‘我’放到最低。必要的时候,为了客户的安全,性命都能抛到一边。

    “所以,他们喜欢招募没有根的人,像我这样的、可可树那样的。”

    业内有个形象的比喻:有根的人出了意外,像大风拔起树木,地上留下凄凉的大坑,让人看了心酸。但这些没根的人就是飘萍一蓬,风吹走了就吹走了,眼前落个干净。

    人就是这么多情和残忍的感情生物——你同他说,有人死了,他会耸耸肩,说,哦,死了人啊;但如果这消息的到达伴着伤痛的画面、悲痛欲绝的家人,他也会陪着心酸、掉眼泪。

    “所以,保镖的退出,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死了残了,还有一种就是有了眷念,有了家庭,这命忽然有了意义,长出根,扎到土里,不再飘在钱上。”

    岑今问他:“你有眷念吗?”

    卫来笑。

    这个问题,他之前想过,觉得人生里没什么称得上眷念:麋鹿也好,可可树也好,埃琳也好,都是他破船航程里遇到的和风、细雨、好天气,值得感念,但船是船,天气是天气。

    “你有眷念吗?”卫来伸出手,慢慢抚上她搭在船栏上的手。

    她的手在他掌心里瑟缩了一下,然后她戏谑似的笑:“我啊?那你会为了我,不当保镖吗?”

    “会啊。”

    岑今没想到他答得这么干脆,一时语塞。

    卫来握紧她的手。

    很奇怪吗?理所当然啊,像海水涨落、草木枯荣、下雨时撑起伞、落雪时多加衣。

    岑今低声说:“卫来,你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卫来笑,海风吹来,空气里弥散着淡淡的腥咸味。他一生中的重要时刻,好像都发生在海上。

    “岑今,谈判结束之后,跟我走吧。”

    岑今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沉默了,她抬头看他,眼睛里的那个世界,笼罩在一层水光背后:“你确定吗?我们才认识……半个月。”

    卫来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海面上:“有人说,小孩子应该跟着父母长大,这样才会心智健全。但是我不记得我妈,又被我爸给卖了。

    “还有人说,童年时代的教育很关键,会影响人的一生。别的孩子读书、认字、交朋友的时候,我在缝纫机边车线,啃没有营养的面包皮,手指头还被针戳了一个洞。”

    岑今笑,渐渐含泪,泪让笑更温柔。

    “又有人说,钱来之不易,要存着,防天灾、防大病、防变故,但我拿着钱去北冰洋包破冰船,看极光,钻帐篷睡觉,然后回到赫尔辛基,变成穷光蛋。

    “我这辈子,都在跟那些‘有人说’背道而驰。所以,认定一个女人要多久、我喜不喜欢她、为了她愿意放弃什么,我不遵从任何条条框框,也不要任何人给我意见。

    “谈判结束之后,跟我走吗?”

    “好。”

    她忽然这么干脆,卫来反而不习惯了:“答应得这么干脆,不犹豫一下,摆摆架子,刁难一下我?”

    岑今笑着上前,轻轻伏进他怀里。

    海风把她的乱发拂到他脸上,甲板上响起海盗刚鼓噪起又迅速被人呵斥压下的怪叫。

    卫来觉得,自己这艘船,这一刻,大概是泊到了最温柔的浅滩。

    他低声说:“就这么跟我走了,都不问问我带你去哪儿?”

    她在他怀里摇头。

    不问了。

    心甘情愿迎来这段最放肆任性的疯狂,这疯狂里,你是唯一的航向。

    她说:“下了船之后,我跟你走,直到……”

    直到你不愿意再带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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