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行证?
卫来坐起身。
刚翻看帆布袋里的装备,确实看到地图里夹了几张纸,还以为是随意塞的,没留意。
他把那几张纸拿出来——纸质略厚,眉头有国徽标志,盖满印章,主体内容是阿拉伯文,看不懂。
可可树得意地说:“普通人想要都没有呢,那是特别通行证!边境可以通行,凭这个可以进埃高。昨晚上特意为你们加急办的,也是我客户的面子。你知道办起来多难吗?审批都得好几周,记得和护照一起出示……”
卫来心里蓦地一沉。
挂了电话之后,他觉得头疼,摁揉着眉心躺回后座。
可可树可能好心办坏事了。
之所以不走回头路,就是想尽力避开对岑今不利的那一伙人,尽管隐约觉得,对方终有一日会找上门——但这个特别通行证一办,就增加了暴露方位的危险。
而知道位置之后,想打听他们的行迹就会很容易——在这种地方,两个亚裔的外国人还是很显眼的。
岑今察觉到他的异样:“怎么了?”
卫来坐起身,伸手把她拉坐进怀里:“问你个问题……你真的不知道想杀你的是什么人?”
岑今说:“你第二次问了,你觉得我应该知道吗?”
第二次问,第二次答,问和答都如出一辙。
卫来沉默。
第一次问时,她这么答,他觉得正常,毕竟那时在赫尔辛基,她因为社论四面树敌,给她寄恐吓物件的人也不止一个。
但现在,可可树的那句话是有道理的。
——从北欧追到非洲,这种仇,可不是在社论上骂两句就能结得下的。
——是人都该有点意识、有点轮廓、有个怀疑的方向。
卫来试图引导她:“你好好想想,有没有招惹过什么人,对方一直追着你不放?”
“有啊。”
卫来一怔。
“招惹过一个男人,他追着我不放,我跟他好了,现在还跟着他走了。”
卫来哭笑不得,末了大笑,搂住她狠狠亲昵了一回。
行吧,随便吧,不管来的是谁,他都得保护她不是吗?
岑今问他:“咱们去哪儿呢?”
这车在泥泞地里停很久了,满满的装备、补给,万事俱备,只差一个方向。
卫来实话实说:“论理应该选择最适合的路线回赫尔辛基,但我们都知道,只要你的威胁没解决,回去还是留在这儿,同样危险,没太大差别。”
岑今嗯了一声:“那你就当没这个危险,这个时候,你会想去哪儿?”
卫来笑起来,如果没这种危险,刚接完单,赚了一大票钱,还得到了自己喜欢的女人,心情大概要上天的。
“当然会带着她看新鲜,一路游山玩水,也会去可可树家里逍遥,吃穷他。”
岑今说:“那就这么着呗。”
什么?
卫来还没反应过来,岑今已经舒服地躺进他怀里,从帆布袋里拿出地图,展开了细看:“埃高……这里,西北,有米恩国家公园,赛门山地,很多动物,狮尾狒、埃狼,还有豺……
“援非的时候,当地的同事给我讲过非洲哪里好玩:肯尼亚的动物迁徙、博茨瓦纳的荒野雄狮……都没看过。从卡隆离开时很匆忙,再没来过。”
她抬头看卫来:“埃高这么近,去看看吧。你不喜欢热,以后估计也不会再来,趁这机会,我们去看看,嗯?”
卫来沉默了一下。
她说得认真又自然,不是闹着玩的,也不是央求。
卫来觉得,自己不会真的去驳回她任何一个要求,只是——
“知道有人要杀你吗?这种情况下,你真的有心思考虑去玩?”
岑今笑,眯起眼睛,把地图搭在车架上,给两个人搭起一方小小的凉棚:“卫来,我们要约定一些事。”
“你说。”
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地图把光遮住了,她的脸藏在阴影里。
“刚到非洲的时候,有一天,前辈把我们这些新人召集起来,有男有女,在一间房间里,传看一些因为太过血腥不能对外公开的照片,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女人你懂,会更悲惨一点。
“前辈说,你们来到这里,机构当然会极力保护你们的安全,但世事没有绝对,我需要你们清楚:当事态失控的时候,最极端、糟糕和没有尊严的情况,也有可能发生在你们身上。
“我们一张张地传看,有人看吐了,有人哭了,我一直攥着手里的照片,把照片的角都攥皱了。
“前辈说,现在,请嘱咐你最亲密的同事:当这种情况真的发生,而你又无能为力的时候,你希望他怎么做。现在就约定好,不要临到关口再犹豫,来不及。
“我们沉默了很久,然后互相拜托。我对每个人都说了,与其受到那种轮番的欺辱后毫无尊严地被杀,请预先就把我杀了。对比有些照片里的情形,死得早点是一种幸运。”
卫来大致猜到了,心里有些难受,环抱住她的手臂略收紧了些。
岑今笑:“人都不喜欢讨论那些讨厌和避讳的事,但这不代表它们不会发生。卫来,我知道你听过我和白袍在温室里的谈话,我的有些想法至今还是没变。我不知道是谁想杀我,但我很清楚,再强的保镖陪着,流弹也可以要我的命。或许有一天,我正笑着跟你讲话,一颗子弹就会在我脑子里炸开。又或许,海上的那种爆炸会再次发生,对方会加派人手,情形会更凶险……”
她压低声音:“我们要约定好,如果再次发生,如果你自己都身陷险境,卫来,请你不要拼命去保护我。”
卫来沉默了很久,然后笑起来:“怎么可能,我是你的保镖啊。”
“我跟你走,不当你是我保镖,我当你是我爱人。”
“爱人比客户重要,当我是爱人,不是更应该为你拼命吗?”
岑今低声说:“你不懂,就好像那次传看照片一样……你要是因为我死了,比我自己死更让我难受。”
卫来哗啦一声掀开遮挡的地图。
岑今微微闭上眼睛。
没有温度的亮光照过来,照样刺眼。
卫来说:“岑小姐,你要是这么悲观,我可就不高兴了。我还在想着以后怎么过日子,你尽在这儿说些要死要活的话,扫不扫兴?”
岑今笑:“就知道你不喜欢听,只是做个约定啊,未必会发生。”
“这么喜欢约定?那行,来,做。”
他伸出手,其他手指内屈,只留小手指拉钩用:“手指,来。”
岑今笑,有样学样,小手指轻轻勾住他的。
卫来说:“我们约定,首先,这位岑小姐,如果想嫁人,我活着的时候,只能嫁给我,严禁考虑医生、律师、教授;我死了的话,你随意——漂亮姑娘,追求的人一定大把,不用为我守寡,不人道。”
岑今眼圈泛红,努力维持笑容。
“第二,如果其中任何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绝对不能死。要好好生活,吃好穿好睡好,要好好想念对方,纪念日送花,每年扫墓。可以适当流泪排解情绪,但一次不能超过十分钟,不然伤身。”
岑今埋头进他胸膛,吸着鼻子点头。
“第三,从现在开始,不说丧气话,不被不相干的人影响心情。买衣服买鞋买口红,游山地游公园看埃狼,白天补妆,晚上亲热,这是我要特别强调的,嗯?”
岑今噗地笑出来。
卫来也笑,顿了顿,柔声说:“答应的话,盖章吧。”
他勾紧她小手指,大拇指与她指腹相抵,然后低头,轻轻吻在她手面上。
真奇怪,从前他觉得,上了床后,男女关系会告一段落。麋鹿和伊芙确定关系之后,他和可可树轮流在边上鼓噪:“行啦,到手了,了却一桩心事,把她放边上晾一晾吧。现在可以陪兄弟打牌、喝酒、泡夜场了吧?”
现在发现,不是告一段落,只是刚刚开始——怎么会是了却一桩心事呢,她会藤生蔓结,长成他一辈子的牵挂。
车子顺着泥泞的土路,歪歪扭扭开离海岸。
路上居然看到了路牌。
路过一棵树,枝丫上挂了幅画。风把画幅吹得东摇西荡,偶尔晃向这头。卫来看得分明,上头画了块肥皂。
这什么风俗?
岑今说:“广告,没处贴,他们会往树上挂。”
好孤独的广告。
车进科姆克小镇,他们的运气很好,赶上一周一次的集市。其实这集市规模不大——从头走到尾五十米都不到,两边各类摊头,卖鸡、棕榈油、肥皂、编织的鞋帽,还有衣服。
卖衣服的是个小窝棚,一根绳拉出十来件色彩缤纷的廉价长裙。不过聊胜于无,岑今下去翻拣,卫来将车子停在外围,笑着看她。有个当地女人过来兜售小商品,手臂上挂着几十串金灿灿的饰物,坠子做成贝壳形状,粗看不错,仔细一看就知道做工蹩脚低劣。卫来摇头,那女人着急,语言又不通,急得掰开小贝壳给他看。
原来小贝壳里有红色的油膏,卫来还是不明白,女人索性用手指头抹上一点,往嘴唇上送。
这是当地人自制的口红,用的天然染料和混合油膏。卫来起了兴致,掰了几个看,大概是技术不过关,没色号之分,颜色都一样。
他买了一个,链子在手背上绕足了两圈。
有只鸡咯咯地乱跑,杀鸡的操刀在后头追。
窝棚里,岑今正在比一条海蓝色的长裙,卖主抱着一面四方的镜子围着她转,给她看前后效果。
卫来拿起卫星电话,拨通了麋鹿的号码:“帮个忙,帮我查一下岑今当初牵涉到的那桩谋杀案。”
麋鹿没反应过来:“哈?”
“她的死亡威胁如果跟那些社评无关,那到底是谁追着她不放?想来想去,也就可能跟人命有关了,她不是曾经被牵连进一桩河豚毒素的命案吗,帮我起起这案子的底,可能会有线索。”
麋鹿纳闷,顿了顿,问他:“你是不是喜欢上岑小姐了?”
否则平白无故,怎么会对她的事情这么上心。
卫来说:“是啊。”
麋鹿悻悻,承认得这么爽快,让他除了帮忙,无话可说。
他提醒卫来:“她当初是嫌疑人,听说是证据不充分,所以洗脱了嫌疑。如果你查到末了,发现她真的是凶手呢?”
真的是凶手,反而诡异地说得通了——也许是被害者的家人阴魂不散地想复仇。
岑今转向这边,给他看衣服的效果,卫来冲她眨了下眼睛,意思是:很漂亮。
然后他回答麋鹿:“真的是凶手也没什么,要看死的那个人是不是该死。”
岑今买好裙子过来,卫来欠身打开车门,把她拉上车子,但不急着走,理由是:“这集市多有意思啊,看看呗。”
真是胡说八道,这小集市有趣在哪儿了,人少,东西也没什么好挑拣的。
但卫来好像真的兴致很高,在这儿停留了好一会儿,而且他挑东西很大爷——自己不下车,看中了什么,遥遥向人家招手,于是那些人屁颠颠地过来。货品笨重的话一次拿一件给他看;货品轻小的,索性连摊子都挪过来了。
末了,这个小集市完全改了规模,几乎是以敞篷吉普为中心,向四面辐射。
车后斗里装进一张大的棕榈席,卫来的理由是:一路游山玩水,总会随时随地下车休息,有席子方便。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