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露易丝兴奋异常，以为自己能得到独家采访机会，再次让自己名气更大的时候，这次采访却没有成行。
黎元洪派人把秦牧接走了。
袁世凯过世后，段祺瑞当上了国务卿——也就是国务总理，可是大总统的位子，黎元洪坐上了。
新任大总统，在袁世凯灵车刚上火车，还没离开北京的时候，就如此急匆匆的召见秦牧，实在是有着他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黎元洪一上台，马上就面临着巨大的经济问题——他手里没钱。
没钱，你怎么让整个机构正常运转呢？
他和袁世凯不同。黎元洪没有袁世凯的本事，捞不来那么多钱。
比如强生制药厂。这家厂子过去和现在，都是袁世凯重要的现金来源，多少可以补贴开销。
但是这个厂子并不是国有的，它是私人的。袁世凯以及他的嫡系，占据了大头，秦牧拿小头。
虽然这点钱对于国家运转来说是杯水车薪，但是总能解了燃眉之急。
黎元洪连这点钱都没有，他上任之后，马上就面临没钱可用的地步。
一个正常的家庭，如果没有钱开支了，不是去借钱就是去贷款。
借钱，需要能找到有钱的朋友。作为国家来说，显然没地方去借钱。
那么只能贷款。贷款就要有抵押物。
从满清到北洋，一直在贷款度日。中国这点家底，能抵押的都抵押完了。
现在黎元洪要借款，洋人的银行照旧要抵押物。这个抵押物和秦牧有着巨大，甚至唯一的关系。
他们要黎元洪以米脂的铁路做抵押。
这让黎元洪不得不马上召见秦牧。
见到秦牧，黎元洪不免大是感慨。都说自古英雄出少年，但是你也太年轻点了吧。
这个岁数，一般人还在上大学，你怎么都弄出来那么大一摊，还让洋人看上了。
他对于秦牧这个人，也是十分的好奇，但是之前俩人一直没见过面。
黎元洪也是北洋的一员，却不是袁世凯的嫡系。他是北洋水师出身，但是发迹在湖北。
湖北新军，是黎元洪操练的。而湖北新军，并不在北洋军的体系内。
实际上武昌起义，就是湖北新军发动的。
也正因为黎元洪不是袁世凯的嫡系，所以他才能坐上大总统的位子——袁世凯称帝之举的确败坏了他这一系的名声。
“秦县长，你在米脂的功绩着实不小。若是全国所有的县，都能有秦县长这样的人才治理，何愁中国不兴。”
“大总统过奖了。”秦牧对黎元洪很客气。他不了解这个人，也不知道黎元洪这个时候如此火烧火燎的找自己，到底有什么事。
但是肯定不会是好事。好事，哪有上赶着找自己的。
“哪里哪里，秦县长太谦虚了。以你的本领，一个小小的县长，太屈才了。国民政府，绝不能埋没任何一个人才，尤其是当此多事之秋，患难之时。秦县长，我准备提拔你。”
秦牧心里顿时警惕起来。
袁世凯在位时候，都没有试图提拔自己，怎么黎元洪一上台就要提拔自己呢？
自己和黎元洪，半点交情也没有。夜猫子上门，无事不来。
“不知道大总统要安排我做什么。我怕是才疏学浅，不能胜任。那就有愧总统的厚望了。”
“秦县长，你一定有这个能力。现在中国的状况，相信秦县长也知道。我们比洋人，真是差的很远。因此，要想振兴中国，必须学习洋人。我准备安排秦县长做驻英大使。以秦县长之才干，定能从英国人身上学到他们的优点。干几年大使，回来之后我另有重用。”
秦牧心说这是一竿子给我支使到地球那一边了。
只是黎元洪为什么要做这件事？秦牧想不明白。难道他想要吞并米脂吗？
但是米脂的一切，早就脱离了北洋的掌控。这不是说换个人去当县长就能拿住米脂的。
“大总统美意我心领了。不过这个职位，恕在下不能接受。父母在，不远游。我尚有老父母在世，不能离开中国。”
“噢，不知秦县长仙乡何处？改日我当登门拜访。”
“仙乡不敢当。我家在昆仑山下，父母一直隐居家乡，不问世事。大总统好意我心领了。”
见到秦牧不肯就职，黎元洪有点头疼。
秦牧不离开中国，这事就不好办。随着袁世凯的意外离世，中国的局面越来越乱。各地纷纷独立半独立，不再听中央的号令。
而黎元洪这个总统，比起袁世凯那个总统，弱势了无数倍。
袁世凯坐镇的时候，他的地盘都听他的命令，即使不是他的地盘，也要看他的脸色行事。
可是黎元洪当上总统之后，他的命令比废纸强不了多少。
总统府和国务院，是两套人马，尿不到一壶里面。
段祺瑞根本不听黎元洪的。
徐树铮是段祺瑞手下头号大将，段祺瑞做总理，就提拔了徐树铮做秘书长。
有一次，徐树铮拿着一份任命书来找黎元洪盖章。
黎元洪问了一句，这个人是谁？以黎元洪大总统的位置来说，你让我盖章任命一个官员，我了解一下他的身份背景，不是很应该吗？
结果徐树铮不耐烦的说：“让你盖章你就盖章，知道那么多干嘛，我忙着呢。”
这下把黎元洪气的半死。
由此可见，黎元洪此时是多么的无可奈何。
只是他再无奈，在其位也得谋其政。
钱，必须要借，要借钱，就绕不过秦牧。
黎元洪和秦牧玩起了太极推手。一番云山雾罩的扯淡之后，最终黎元洪失去了耐心。
“秦县长，我不瞒你说，如今的情况你应该看得到，没有钱，政府都办不下去。我准备向洋人借款。他们要以米脂的铁路作抵押。”
黎元洪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米脂的县长，不是别的县长。这个县长是秦牧，秦牧是一个独特的存在。
因为他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别的县长身后是大大小小的势力，不是北洋就是各路军阀，或者是同盟会等等。
但是秦牧，就是他自己。黎元洪很清楚，秦牧不是袁世凯的人，从来都不是。
而且他还清楚，秦牧不是任何势力的人。
至于这样一个人，怎么能当上米脂县长，黎元洪也很纳闷。但是现在不是纳闷的时候，他要解决问题。
米脂的一切，都是秦牧做出来的，那个铁路，如果秦牧不点头，黎元洪也不能拿来抵押。
秦牧这才明白黎元洪到底找自己要干什么。原来是看上了自己的铁路。
铁路，是米脂，以及秦牧日后整个称霸大计的生命线，这当然不能被别人拿走。
他对于黎元洪如此不智的想法很好奇。以黎元洪的地位和能力，不应该提出这样的要求。
“大总统，这是哪家洋行的意思？”
黎元洪有点扭捏的说出了日本洋行的名字。
原来是日本人搞的鬼。
“大总统，如今袁公尸骨未寒，国家正处在动荡之中，这时候，难道大总统忘了川汉铁路之事了吗？”
川汉铁路，是一条规划中的铁路，从四川成都，连接到湖北汉口。
这条路在清末就开始规划，到现在这个时候，也没建成。
但是这么一条没建成的铁路，却成为清朝灭亡的导火索。
这条铁路是四川民间集资建造的，所有权是属于四川人的。但是当时的清廷，为了对付国内日益强大的反对力量，以及维持自己的统治，不得不向洋人借款。
借款就要有抵押，洋人就要川汉铁路的所有权。
可是这条铁路的所有权不是清廷的，而是川人的。按理说，清廷是对这条铁路没有处置权的。
但是清政府不管这些，我需要钱，必须铁路归我。
于是历史上著名的“护路运动”就这样发生了。
以“护路运动”为引子，引发了辛亥革命，最终清廷倒台。
这件事殷鉴未远，黎元洪突然又提起以米脂的铁路做抵押，从日本人哪里借钱，秦牧简直觉得无法理解。
如果再来一次“护路运动”，这个民国政府还能存在吗？
米脂的铁路，没有动用民国政府一分钱，所以这个所有权，完全在秦牧手里。
即使秦牧离开了米脂，实际上黎元洪也是从法理上不能抵押这条铁路的。当然，如果秦牧真的离开米脂，黎元洪做起这件事肯定就少了许多阻拦。
这也是黎元洪要把秦牧打发到国外的唯一原因。
秦牧这时候更不能离开米脂了。
“川汉铁路是川汉铁路，那件事是清廷做事糊涂。”黎元洪给自己分辨道：“现在已经不是满清了，咱们是民国。政府借钱，不是为了打仗，是为了民生，这点难道秦县长不理解吗？”
“我理解。不过我有个问题，如今天下并不是只有米脂有铁路。既然川汉铁路还没建成都可以抵押，为什么已经建成的京张铁路，不能用来抵押呢？”
京张铁路，是从北京到张家口的一条铁路。这条铁路就是詹天佑的成名作。
京张铁路为詹天佑主持修建并负责的铁路，它连接北京丰台区，经八达岭、居庸关、沙城、宣化等地至河北张家口，全长约200公里，1905年9月开工修建，于1909年建成。是中国首条不使用外国资金及人员，由中国人自行设计，投入营运的铁路。
“这个吗……”黎元洪一时也不好回答。
对于这个问题，实际上黎元洪心知肚明。
洋人，不是慈善家。他们借钱给中国，是要换来巨大的利益的。
京张铁路，并不能给洋人带来什么利益，所以洋人不要。
“保路运动”发生在1911年，这时候这条铁路线连一根道钉都没打呢，这只是一条计划中的铁路。
而此时“京张铁路”已经运行两三年了。
洋人不要“京张”，只要“川汉”，是因为“京张铁路”这时候根本没什么经济价值。
在黎元洪看来，“京张铁路”纯粹是一个“面子工程”。
修铁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运兵吗？显然不是。虽然八达岭至张家口一线，是中原传统的屏障，但是这时候的中国无力对外动兵。
尤其这一线是防备北方草原势力的。可是这时候北方哪还有什么草原势力，这时候中国最大的敌人，是洋人。东洋人和西洋人，才是中国最大的敌人。
如果要用兵，也要向东边沿海方向。
而且铁路线你能用，敌人也能用。到时候敌人坐着火车过来，反倒方便。
实际上铁路最主要的作用是在经济方面。大量的物资，只有经过铁路，才能方便的运输。
张家口方向有什么物资呢？
除了皮毛，还有什么？
可是这个时期，皮毛在民国对外贸易中所占比例极为弱小，可以忽略不计。
因此说来，这条铁路不存在经济意义。如果没有经济意义，他就只剩下政治意义了。
对洋人来说，当然看不上这条铁路。因为没钱赚。
而“川汉铁路”就不同了。
这条铁路沟通四川和湖北。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出蜀入蜀，如今都不是很方便。但是四川又是天府之国，物产丰富。
如果“川汉铁路”建成，那么四川丰富的物产就可以方便的运到湖北，再借助长江之利，就可以迅速来到上海，进入国际市场。
这里有着巨大的经济利益，所以洋人看重“川汉铁路”。
黎元洪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日本人会看上米脂的铁路。
米脂，在陕北。那个地方除了黄土，还有什么呢？
虽然米脂已经被秦牧建设的领先全世界了，但是黎元洪没去过米脂，他不知道这些。
而且从实际情况来说，虽然米脂领先世界，但是米脂的产品，并没有进入中国对外销售的领域。
比如玻璃杯搪瓷杯这样关系到民生的商品，世界市场并不缺少。所以尽管米脂发展的很好，但是国际上不缺你家的玻璃杯。
世界市场需要中国提供的是原材料和半成品。尤其这个时期，民国出口的最大宗商品是豆类和豆制品，以及桐油和猪鬃等等。
这些米脂并不盛产。
而且在黎元洪的认知中，这些商品，以后米脂也不会盛产。那地方就不是大量产这个的。
只是日本人点名要米脂铁路，黎元洪根本没得选择。如果他能选，现成的就有“京张铁路”。
这条铁路才是完全国有的，可以用来抵押。
“秦县长，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如今肯借款给中国的，只有洋行。但是你应该知道，洋行的屁股是坐在一起的。即使我不向日本人借款，换了别的洋行，他们一样会要米脂的铁路。”
黎元洪被逼无奈，只能有点耍无赖了。
如今黎元洪是大总统，秦牧只是一个小小的县长。
在黎元洪的地位说出来的话，秦牧不得不考虑。看来借款的事实在是要了黎元洪的命，他想不出别的主意了。
“这件事，我可以考虑，不过米脂的铁路，我只能拿现有的这一段来作抵押。就是米脂到榆林这一段。”
“那就好，那就好。秦县长果然是为国为民之高尚人士。”黎元洪大喜。
“我要库伦镇守使这个位置。”秦牧当然不是活雷锋。
黎元洪得利，秦牧要更得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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