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不在意,别人会在意。
英国邀请秦牧参加对俄干涉军的事,被伊集院彦吉立刻就传播了出去。这让北洋各路军阀,以及全国大小军阀非常震动。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英国人已经跨过了中国目前名义上的中央政府,直接和一个单个的军阀联系了。
这就意味着,在英国人眼里,北洋政府完全是个摆设,他们看重的,只有秦牧。
这件事让北洋政府和各路军阀都产生了很深的危机感。之前北洋是正统,边角的军阀——比如云南广西的军阀,虽然割据一方,但是他们都认可北洋那个政权是合法且唯一的中央。
可是现在英国人不认了。
要知道这时候有个很客观的事实,就是中国中央政权的确立,需要外国人认可。
如果洋人不认可你这个政权,他不和你建立外交关系,你这个政权就毫无用处——关起门自娱自乐去吧。
所以洋人的态度是每一个军阀都极端看重的。现在秦牧越过了一切人头,直接和英国人联系,而且还这么被英国人看重,这不得不让军阀们同仇敌忾。
他们加紧了对秦牧的打击。
秦牧之前有好几个帽子,针对好几个地盘。
现在他东北王的帽子没了,但是东北暂时没人接手,因为那里还有一支东北军,张学良还在。
剩下的地方大家就要用心琢磨了。
井岳秀接任陕北镇守使——这是他原来的帽子。
现在趁着东北短暂停战,秦牧又离开了军队,只身跑到上海,井岳秀加紧了活动。
他回到了榆林。榆林是他老窝,这里有他的宅子。
只是他人虽然回来了,帽子也戴上了,但是井岳秀要想获得曾经的权力,成为事实上的榆林王,却千难万难。
这时候的中国,没有枪杆子你就别说话——说了也没人听。
井岳秀恰恰就没有了枪杆子。他曾经的那支队伍,被秦牧兵不血刃的给解散了。
他麾下最倚重的大将李襄,现在成了秦牧的农业部副部长。
井岳秀回来之后,第一时间就邀请李襄来榆林一聚。
李襄顿时就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
井岳秀是他的老领导——如果换做军阀来说,应该是老主人。
军阀体系就是有这样的依附关系。如果没有井岳秀,可以说就没有李襄的过去。
但是现在的李襄已经和过去的李襄完全割裂了。
在进入了秦牧的体系之后,李襄获得了全新的成长。秦牧的整个工业农业,甚至商业服务业,等等这一切,都和本时空的中国是格格不入的。
李襄能一步一步走到农业部副部长的高位,不是因为他和秦牧有一定的私人关系,而是因为他的确融入了这个体系,成长为新中国的合格官僚。
既然他能坐到这个位置,自然是因为他有了这个能力,同时,也就有了全新的世界观。
这时候李襄已经完全鄙弃了民国军阀那一套。他切实的明白,军阀割据对中国来说有着巨大的害处,任何一个军阀,都不过是满清的余孽。
他们完全没有能力带领中国走出泥潭,走向富强。
李襄,以及大量的井岳秀手下,都在这一波改造中获得了提升,他们完全不可能走回头路。
只是井岳秀除了有军阀的身份之外,他还是李襄的恩人。没有井岳秀,李襄也不过就是个大头兵,根本走不进秦牧的视线。
所以李襄面对井岳秀的邀请,实在是下不了决心。
以他的政治敏感性来说,井岳秀顶着陕北镇守使的帽子,这就是整个根据地的敌人。自己和井岳秀见面,对自己的发展不但极为不利,甚至可以说极度有害。
可是如果不见的话,李襄又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良心——那样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
想来想去,李襄找到了林柔。如今秦牧不在陕北,周素馨也跑去了东北,陕北根据地主事的是林柔。
林柔对李襄说了四个字:“坚定立场”。
她因为修炼的原因,说话越来越少。一般来说,这种问题她就是一个字回复“准”,或者两个字“不准”。现在能对李襄说四个字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李襄顿时感觉到自己受重视了。能得到林娘娘四字回答,他感觉极为荣幸。
“林娘娘,如果井岳秀愿意为根据地工作,我们是不是……”趁着林柔心情好,李襄又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试探。
井岳秀怎么说都是他的老朋友,现在秦牧无疑代表着中国的未来,李襄不想老朋友老领导被时代抛弃。而且井岳秀也是有才干的。他想看看林柔是不是能接受井岳秀进入秦牧的体制内。
李襄是旧军队出身,所以他才能毫无愧色的喊出“林娘娘”三个字,一般人都不敢这么称呼林柔。
林柔根本不在意人家怎么称呼自己。随着修炼的越来越深入,她也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最终不属于眼前的世界。
也许她会和秦牧一起,效仿曾经的古人——比如淮南王,羽化成仙。
“给出路。”林柔简单回复了三个字。
简单的三个字,让李襄如获至宝。这就是林娘娘点头了。
于是李襄给手下交代好工作,然后一个人兴冲冲的来到了榆林。
“井镇守,这一路辛苦了。”李襄放下礼物,很得体的和井岳秀寒暄。
“李襄,好,好,好。”井岳秀久经宦场,对官场的言语很是敏感。他从李襄的话里感受到了一种刻意的距离感。
李襄,再也不是那个他可以真正依靠的手下了。
不过人总是有幻想的。井岳秀曾经是榆林王,在榆林地区,他就是土皇帝,说一不二。
之后他被袁世凯弄到了民国的外交部,在那个地方,可以说井岳秀受尽了白眼。
外交部本来就不是他该待的地方。军阀有派系,有地盘,文官体系一样如此。外交部是人家的外交部,不是他井岳秀的外交部。
井岳秀在北京可以说一直坐冷板凳。
现在回到榆林,回到他熟悉的家乡,井岳秀想重温旧梦。
如果要恢复旧日时光,没有军队是不行的。所以李襄他一定要争取过来。
现在的榆林,虽然是他的故乡,可是这里的一切早就和他离开时候完全不同了。
曾经的榆林,是一个传统的边陲中等城镇,满街都是破衣拉撒的百姓,以及拉着骆驼骑着马的各路商贩。
如今的榆林,已经是一个后世八九十年代的繁华城市。
整齐的街道,林立的楼房,衣着干净,满脸都是幸福感的市民,还有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运输车辆,这一切让井岳秀泛起了一种无力感。
他也曾想过把中国搞好,至少把榆林搞好。可是什么是好,他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
如今当一个“好榆林”完整的出现在井岳秀面前的时候,井岳秀又有点发自内心的抗拒。
这个榆林当然比自己的榆林好千百倍,可是再好有什么用?榆林,已经不是井岳秀的榆林了。
他想把榆林拿回来,这不得不依靠李襄,依靠军队。
井岳秀是传统的军阀,传统的军阀认为军队就是私人的。比如近卫军,肯定就是秦牧的。
但是秦牧手下未必就是铁板一块。如今北洋才是中国合法且唯一的政权。
近卫军的军官,如果想要得到一份被中央政权认可的身份,那就需要通过自己。自己是他们和北洋政权之间的桥梁。
这也是井岳秀的底气所在。
他和李襄是多年的交往,所以也不用太多隐瞒,井岳秀几乎直白的就把这个意思透露给了李襄。
李襄立刻出了一身冷汗。
他后悔了。还不如不来见老长官。
李襄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和曾经的过去,已经完全格格不入了。
井岳秀想的还是老一套。军队,权力,名声,这就是他追求的。
而李襄进入秦牧的体制之后,每天面对的是工作,是发展生产力,是保障劳动秩序,提升生产效率。他们想的做的,完全不是一个东西。
井岳秀这时候说起权力和名声,简直是鸡同鸭讲。
别说近卫军的军官对北洋政府给的名头完全看不上,就是他李襄也看不上北洋政府。
甚至李襄还极力避免自己和北洋沾上边。他这样的人在秦牧的体系内有一些,这些人出身在北洋军阀中,他们现在生怕别人在意自己的出身。
“立场坚定。”李襄这时候想起了林娘娘的话。唉,娘娘的见识果然够高。四个字就给这次会面定了性。
这就是立场问题。如果李襄还有着旧社会的思想,这时候难免会动心。可是李襄早不是过去的李襄了。
他斩钉截铁的说道:“井镇守,如今的榆林,不是过去的榆林。如今的陕北,更不是过去的陕北。甚至如今的天下,也不再是过去的天下。井镇守,为了你好,也为了我好,你绝不要再提这事。反倒是我要问问你,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井岳秀在榆林遇到的还算好的。毕竟他本来就是陕西人,榆林是他家。他拖家带口回老家,谁也不能拦住他。就是秦牧也不能。
所以井岳秀这才进入了榆林。
可是冯玉祥就不同了。冯玉祥接任的是绥远镇守使。
这个时候有绥远这个行政区,也就是内蒙古的一部分。归绥,也就是呼和浩特,是绥远的省会。
秦牧趁着中原混乱,偷摸的就把归绥给打下来了。这件事在当时来说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但是当时很混乱,大家都在打仗争地盘,所以他也就这样占据了下来。
冯玉祥被任命为绥远镇守使,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是带兵来的。
迎接他的,是徐仲康。近卫军第五师师长。
苞米铁路——就是米脂到包头的铁路,从包头继续延伸到归绥——也就是呼和浩特,然后从这里向北连接西伯利亚铁路,成为近卫军的运输大动脉。
这条铁路整体防务是常升的第三师负责。
近卫军的战斗力虽然强大,但是人数实在太少了。
第一第二装甲师在前线打仗,第三师维护铁路线安全,第四师在绥芬河防御海参崴敌人的进攻,剩下根据地的治安,全靠徐仲康的第五师。
这样一片辽阔的土地,只靠一个师来守卫,可见徐仲康身上的担子有多重。
尤其现在秦牧和北洋政府可以说撕破了脸面,秦牧已经事实上的宣告独立了。
这时候根据地的守卫就更加重要了。
幸好之前徐仲康通过一通演习吓坏了周边的各路军阀,这才让陕北没受到骚扰。
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有人带着兵来了,这让徐仲康不得不出动。
井岳秀是孤身一人回的榆林,徐仲康可以不搭理他,但是冯玉祥带兵来归绥,这就让徐仲康不得不认真面对了。
他带着一个旅的兵力,来到归绥。
近卫军打下的地方,每一寸都不能丢掉,更不能在他徐仲康手里丢掉。
两军在归绥城外摆开了阵势。
不过虽然两军都摆开了要打的阵型,但是谁都没有开枪。
冯玉祥知道自己打不过近卫军——这不明摆着吗,连日本人都被近卫军全歼了。
可是他就是要让近卫军打自己。近卫军一开枪,他们就等于挑起了内战,这样从舆论上来说,秦牧就处在了百嘴莫辩的地步。
他会从冠军侯变成曹操——大奸臣。
冯玉祥就等着近卫军开枪。
不过徐仲康也不是傻子。他十分清楚眼前的局面。这场仗不能这么打。
他一旦开枪,国内国际舆论会对元首更加不利。
“我们要以德服人。”徐仲康难得的表现出了一种克制。
这让他的参谋大感意外。要知道徐仲康能成为第五师的师长,是挤掉了十人团中的许多人的。
他就是靠着敢打敢拼,才有了这个位置。现在近卫军中最能冲最喜欢打的师长说要“以德服人”,让参谋们一时都不适应。
“师长,我们现在可是武德充沛呀!”
“武德充沛”,原来是徐仲康常常挂在嘴边的一个词。
这个词还是徐仲康从秦牧那里听来的。随着大炮越来越多,坦克越来越多,飞机越来越多,秦牧不禁想起了后世军事论坛上的梗。
火力越大,武德越多。近卫军可以说是“武德充沛”。
徐仲康自此以后,常常为自己的军队有着充沛的“武德”而自豪。
不过现在他不用“武德”去服人,而是要用“道德”去服人,这让参谋们感到意外。
“先礼后兵吗。”徐仲康哈哈一笑说道:“且等我去会一会这个冯玉祥。”
他要学关云长关二爷,单刀赴会。
这也是徐仲康下意识的要学习秦牧。秦牧经常一个人跑到敌人堆里去,这种气概让徐仲康很是佩服。
“浪涛滚滚渡江东,独赴单刀孰与同。片帆瞬息西风力,冯公今日认徐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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