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前综合征,不只是学生,老师们也是,神经绷得紧紧的,走路都一脸凝重。杨羊每天大惊小怪,嚷得别人看到她都绕得远远的。和她一起,紧张系数会飙升。童悦有点为难,她现在的家是实中呀,宿舍巴掌大,何也又是个大男生,怎么办?她还不能拒了何也,他好不容易才恢复正常了。她找郑治商量,借了个小会议室,又向保安借了个简易的灶台,勉强算是家了。
周日下午,会议室里放着轻音乐,何也在做作业,她在走廊上做饭。过了一会儿,李想来了,然后是班长,后面跟着谢语。又过了一会儿,赵清领着一帮汗津津的男生朝她嬉皮笑脸地走过来。
童悦看看食材,幸好买得多。大大小小十二个人,男多女少,这分量得做多少呀?
西葫芦切得薄薄的,裹上鸡蛋和面粉,用素油炸,三盘。牛肉切成丁,熬成酱,待会儿浇在凉面上面。大虾直接扔清水里,水一开,捞上来,剥好,蘸点醋,这才是海鲜的本味。汤就是平常的西红柿鸡蛋汤。童悦怕不够,又做了几锅鸡蛋饼。
她一扭头,看到何也站在后面:“老师,是不是女生结婚后都会这样做饭?”
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比如桑二娘,除非张青爱上了做饭,不然她估计一辈子都会吃外卖。“一般都会吧!”她找了个折中的答案。
何也叹道:“我妈妈做饭也很好吃。看老师这么贤惠,我也有点想结婚了。”
“现在上了大学,就允许结婚了。同学,快点高考去吧!”
何也嘿嘿傻笑:“真羡慕师丈。”
师丈?童悦愣了会儿,才明白何也说的是叶少宁。傅特助没有再出现,她没有一点失落,意料之中,情理之内。她换了家医院去做产检,医生给她戴上耳机,她可以听到里面传来强有力的心跳声。她咬着唇,一下子热泪盈眶。
这个下午,像个开心的茶话会。李想问童悦下周还继续吗,赵清抢着回答:“当然。离高考没几周了,童老师珍惜你们都珍惜不过来呢,哪里舍得拒绝?”童悦狠狠瞪了赵清一眼,不过还是答应下来了。
第三次模考,羊群整体恢复到正常水准。郑治看着统计数据,热泪盈眶。
几天后的下午,保安打电话给童悦,说有个律师找她。童悦一下就明白了。律师开车带她去了一家茶室,他点了绿茶,她喝白开水。
他递给她一份文件:“这是我草拟的离婚协议,你若有什么其他要求,我和叶总再商量。没关系,你尽量提,我们尽量满足你。”
她匆匆浏览了下协议内容,叶少宁很大方,书香花园的房子给了她,红色君威给了她,家里所有的存款,也给了她。他只要了荷塘月色的那套小公寓,还有股市上的资金。
她从包里拿出笔,把财产分割这一项全部画去,又从钱包里拿出他送她败家的卡,摘下手上的钻戒,一起放在协议上。
“我们结婚不久,我对家里也没什么贡献,我会找个时间去拿我的衣物,那些都是他的。”
律师目瞪口呆,这人和钱有仇?
“这个世界是很物质的,没钱哪里都走不通。童老师,切不可意气用事,你要慎重考虑。”他古道热肠地提醒,唉,逾矩了,他可是叶少宁的律师。
“我已经得到了我最想要的。”她有了小姑娘,其他就不奢求了。
律师以为她说的是自由,叹了口气:“过了这村就没这个店了。”
她微笑:“谢谢,我得赶回学校了。协议出来通知我签字。”
这是大事,想必他已知会过双方父母。果然,刚到学校,童大兵电话就打过来了。童大兵觉得童悦有错,所以也没脸和人家讲什么:“我真不知你是犯傻还是有病,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
这把年纪,还让爸爸这样担心,她很愧疚,只应着,不辩解。最后,童大兵长叹一声,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不能坐视不管:“暂时先搬回家来住吧,以后再租个房,我托别人帮你留意一下,看有没合适的人,只怕咱们不能提什么条件。”
童悦啼笑皆非。
钱燕在一边说:“搬回来住?街坊邻居问起怎么回答,她住惯大房子,咱家这么小,她哪里住得了?彦杰和他老婆回青台住哪儿?少宁不会亏待她的,买一套好了。”
“爸,学校有宿舍,我没事的。”她反过来安慰他。
“养个姑娘几十年不太平,你瞧瞧我家彦杰,就是不一样。”钱燕洋洋得意。
最不淡定的是江冰洁,天都黑了赶到实中,请保安叫童悦出来。母女俩坐在街心花园的长椅上,江冰洁满脸的汗,眼中尽是心酸。“非得要离婚吗?”她怯怯地握着童悦的手。
“离婚的人多了去,没什么的。”她故意轻描淡写。
“先前不是好好的,你爸爸把他夸得不行,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一定非得有事,就是缘尽。”
“他外面有人了?”
她讥诮地弯起嘴角:“为什么不说是我呢?”
“我这么个悲剧放在你面前,你不会傻到重蹈覆辙。你自重到苛求自己,不到山穷水尽,你不会选择这条路。”江冰洁非常肯定。
她震惊地看着江冰洁。血缘真是奇妙,知女莫若母,哪怕她早早地弃自己而走,这世上最了解自己的还是她。
罗佳英也出场了。
“罗大妈,你有什么话,找律师来和我谈,请不要再打我电话。这次我会接听,下次我会把你的号拉进黑名单。”和叶少宁离婚,最大的好处是对罗佳英讲话不需要再小心翼翼斟酌言辞了。
罗佳英哪见过童悦这么犀利的一面,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你别以为我愿意和你讲话,我就是告知下你,你和少宁婚前有协议,谁出错谁净身出户。我去问过你继母,你背着少宁把孩子打掉,这是天大的错,哼,所以你别想从我们叶家拿走半分钱。”
“婚前协议只这一项?我们之间好像也有什么协议的。”
罗佳英结巴了:“你、你空口无凭!”
“我手机有录音的,你想让我交给你儿子吗?为什么我要偷偷去做手术,因为这是他妈妈逼的。两年期限未到,我不得不如此,不然我就失去了这个家。现在家已失去了,我没什么可顾忌。”
罗佳英知道这话的后果,如果少宁得知这事,怕是一辈子都不理她了。“好,我们会补偿一点钱给你。”罗佳英咬牙切齿。
童悦皱起眉头:“叶家很有钱吗?”
“明知故问,不然你为啥死活要嫁少宁?”
“可是我怎么感觉你很穷似的,口口声声讲我占了你叶家的便宜,视钱如命。这样吧,我补偿你们家好了,你想要多少和律师说,我给你。”
很久没把胃当酒精的容器了,叶少宁在和客户应酬时,特豪爽,成功将自己灌醉。
夜里醒来,口干舌燥,胃饿得难受,起身倒水,水壶里空空的,冰箱里也空空的。想起从前保温盒中的夜宵、床头柜上暖壶中的茶,他呕吐时在身后轻轻拍着的柔软手掌,站起身递过来净口的温水杯、湿毛巾,一切恍若隔世。
一个人闷闷地坐在床边抽了两支烟,一弯清月在夜空与他做伴,将他落寞的身影拉到窗边。
宿醉的结果是脑中有如装了个发电机,整天嗡嗡作响。浑身无力,还得撑着开会、听汇报。
童悦养娇了他的胃,本来就挑剔,现在吃什么都不香。不香,也得习惯着。孤单,也得习惯着。
律师打来电话,按照童悦的要求,重新修改了离婚协议,要送过来给他看看。
他听说了,她什么都不要,真的要和他断得一干二净。她不谋不图不留恋,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和周子期多日不联系,打电话过去,周子期愣了几秒钟才答话,两人约了去小饭馆喝酒。
“最近怎样?”他给周子期倒上酒。
周子期苦笑:“凑合着过吧!呵呵,我现在是真的有点后悔了,其实激情啥的,没意思。陪自己一辈子的是老婆,是儿子,得罪了他们,你就是四面楚歌。”
“嫂子还没原谅你?”
“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制我的把柄,就像手里拿了根木棒,天天都要在你头上敲几敲。”
“但是她不会和你离婚是不是?这说明嫂子心里有你。”他露出羡慕之色。
周子期点头:“那是。唉,男人的肠子都是花的,控制不住呀!不谈这些了,说说你和童老师,有孩子了吗?”
“我们分了。”
周子期小眼睛眨个不停:“分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离婚了。”
“没事找事做呀,这都干吗呢?”周子期拍着大腿直嚷,“童老师那性子可不像凌玲,谁有本事打动她?你呢,温和亲切,容易让人误会,但想诱惑上,难!赌气说的话?”
“离婚协议都快签字了,是真的。”
“哪里出了错?”
叶少宁闭了闭眼:“前面是因为乐董的女儿,她和我吵过几次,后来关系慢慢好了,突然恶化,现在死局。”
“像陶涛的车小姐?”周子期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泰华是他们公司的大客户,他见过:“你喜欢她?”
“一开始觉得挺可爱的,没心没肺,大大咧咧,像个开心果。和她在一起,很轻松,你不会去想很远很深的事,仿佛什么都是简单的,就像是读书的年纪,不懂社会的深浅,不识人心的复杂,世界就是校园那么大,每天傻乐着。那一阵子,她给我做助理,因为她搞砸了银行贷款,我给她补救,她很黏我。童悦和我妈妈的关系刚好很僵,我不管回哪个家,都要谨慎小心地说话,真累!我和车欢欢在一起的时间可能太多,所以她对我有了不应该有的想法。国外长大的小孩,不是很顾及别人的感受,然后……”他苦恼地皱起眉头。
“少宁,虽然我没资格讲,你这事可能处理得不够妥当,童老师多心了。好好哄哄她去,低个头认个错,就行了。离婚很好玩吗?”
“喝酒吧!”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哄她、宠她、讨好她,他都做过了,可是她已视而不见。
带了傅特助去政府拜见新上任的主管城建的市长,顺便看望了下婶婶苏晓岑。苏晓岑问起童悦,他没提离婚的事,只说很好。
“今天高考第一天,她大概忙坏了。”苏晓岑说。
他都忘了高考这事,怪不得马路上警察多了许多。电梯门一打开,正遇上乐静芬和秘书,稍有那么一点不自然,他先出声招呼:“乐董好久不见!”
乐静芬冷着脸停下脚:“叶总可是春风得意。”
“哪里!”他微笑。
“你为什么不问候下欢欢呢?以前你们可是形影不离。”
傅特助连忙说先去开车,乐静芬的秘书说要去下洗手间,电梯口只留下叶少宁和乐静芬。
“人都要往前走,谁会一直回头看?”叶少宁温雅倜傥,笑意不减。
“叶总倒是适应得快,欢欢死心眼,被别人利用了,还不肯抽身。”
“乐董言重。除了孩子可以做不顾后果的事,可以说不顾后果的话,其他人都没这样的资格。只要做了或说了,都必须承担起后果,换作是你是我,都是。所谓利用,都是图钱财、权力或美色。这个词用在车小姐身上,不知利用她的人得到了什么?”
“欢欢去了海南度假,你知为什么吗?”
“她已不是我的助理,不需要向我汇报。乐董,傅特助在等,我先走。”他点头,转身。
“叶少宁,事情不会就这么简单结束。”
“好!”他微笑点头,心中叹息,这黑与白在不同人的眼中,颜色有可能是颠倒的。他让傅特助先回恒宇,自己打了车去实中。
实中门口静得连一声鸟叫都听得分明,警戒线外,家长们团团围坐在树荫下等候。保安看见他,忙走过来:“叶总,实中学生的考点不在这儿,童老师没告诉你吗?”
“那在哪里?”
“一中。”
一中大门外有一条林荫大道,都是高大挺拔的梧桐,枝叶茂密,阳光漏不进来。童悦看下手机,还有半小时,第一科的考试就要结束了。今早考的是语文,时间比较长。孟愚神情严肃,双臂抱在胸前。有消息从里面送出来,作文题目是《回到原点》。这个题目稍显抽象,他担忧学生会偏离主题。
童悦有一点眩晕,热的。她往里走了走,朝等候的家长们点点头。这不是她的科目,其实她不需要陪着。但是她在这里,家长们看着、学生看着,心情会安定。在最后一次班会上,她说她会陪着大家一起走到最后。
赵清也在,他是为了陪谢语。谢语妈妈坐在不远处,他悄悄地瞥一眼,又迅速地收回目光。
孟愚的手机叮咚响了下,有短信进来。他掏出一看,浓眉蹙起。“又是一页翻过去,祝你春华秋实,硕果累累。”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这语句平淡无奇而又带有公式化,可是他却看得心潮起伏。她有可能以为他不知这个号,才有勇气发来这条短信。他可以想象当她按出这几字时,手会怎样颤抖。也许删了又打,打了又删,来来回回多次,最后发送时脸通红,闭上眼睛。说不定事后还会自我埋怨,不该发这条短信。可是他已收到了。
交卷铃声响起。童悦长舒一口气:“孟老师,时间到了。”家长们纷纷站起,却没有潮水般拥过去。校门外有学生出来了,个个脸涨得通红,有人沉默,有人欢喜,有人埋头走路。家长也不问,只笑吟吟迎上去。
羊们也出来了,他们没有着急走向家长,而是向孟愚和童悦走来。他们举起手,与孟愚击掌,而对于童悦,不管男生女生,都是扑过去,抱了抱。
谢语似乎考得不错,抱过童悦后,看到一边的赵清,悄悄挤了下眼,没等讲话,就被妈妈拉了过去。
李想是最后一个过来的,他朝孟愚点点头。童悦微笑地看着他,朝他伸出手,他轻轻一拉,手搭在童悦的腰间。“如果回到原点,我仍愿意做童老师的学生。”他在童悦耳边哑声说。然后,他轻轻放开童悦。
童悦轻笑:“听着很有创意,下面继续这样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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