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铁造才三问。
“做噩梦？是我们调查的那个噩梦？”智波佐助反问。
“难道不是吗？我回忆不起噩梦的内容，而且醒来后精神也不太好……”铁造才三抓了抓头发，“刚才就是在房间里呆不下去了才跑出来，结果现在还得睡椅子上，烦死了。这些全都是噩梦患者的症状吧？”
“你怎么区分一般的噩梦和特殊的噩梦？你有好好看患者的记录吗？”智波佐助嗤笑一声，“得了吧，你就是做了个普通的噩梦罢了，别在这里唉声叹气的。”
“不，我这是——”铁造才三正要反驳，就被智波佐助打断了。
“如果你做的噩梦和那些患者一样，那么你根本不会中途醒来。你没有注意到吗？那些患者总是一直睡到天亮，那个噩梦可是很漫长的。”智波佐助的语气飘忽，每次回想起梦中的文京区，他就有些不确定，自己如今是在现实还是在噩梦里。
噩梦中的文京区诡异又危险，一旦命丧其中，醒来之后就会遗忘梦中的经历。智波佐助曾经也是如此，直到他服用了马恩赠予的奇怪药物，才第一次在危机中抓住了一线生机。
那一天，当他醒来，噩梦中的一切历历在目，令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现实中醒来，还是在噩梦中醒来。
即便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当他拉开窗帘的时候，明媚的阳光让身体发热，可记忆没有断档，延续至此，就好似自己迎来了噩梦中的白天。
智波佐助心中明白，梦中的文京区其实没有这么真实，真正让自己恍惚的原因，是因为梦中的体验太过真实——那些体验怪诞离奇，距离日常太过遥远，却又因此充满了一种魔性的魅力，令人觉得，那才是真实的世界应该有的样子。
他说不清，究竟是自己的猎奇心理带来了动力，还是侦探生涯已经无法再刺激生命的激情，当他意识到自己开始期待夜晚来临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自己已然沦陷。
“都到这种年纪了……还有这么多幻想？”智波佐助也这么讥讽自己，可事实是，他发现自己很难摆脱对这场怪诞离奇的噩梦的沉迷。他在噩梦中渡过的每一夜，那些不甘、挣扎、逃脱、谜团……等等非日常之事，比他在至今为止的侦探生涯中所遭遇过的事情都要离奇，而且丰富到了几乎将他习以为常的日常挤到了记忆角落的程度。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有些分不清现实的文京区和噩梦的文京区。白天还好，当夜色笼罩天空的时候，那些闪烁的霓虹灯和喧嚣的人群背后，就像是藏着只有他才能看到的某种蠕动的阴影——他的日常混入了这些不自然的幻觉，让他开始下意识疏离这些和平的光景。
从理性的角度来说，智波佐助十分清楚，现实没有改变，噩梦里的挣扎不过是一场虚幻，是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但他无法遏制的冲动，正一点点将这些理性的判断变得无足轻重。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有时会觉得，让陷入噩梦的人们忘记噩梦里的事情反而是一种温柔的表现。
聆听着铁造才三现在的烦恼，智波佐助隐隐为他感到高兴：“听着，才三，你做的只是普通的噩梦！”
“老师——”这一次轮到铁造才三用古怪的目光看着侦探了，“您真的要放弃调查噩梦吗？您现在已经……”
“确实如此，正是因为做了那个噩梦，所以才放弃调查那个噩梦。”智波佐助这一次没有隐瞒，他认真地看向铁造才三，语气充满了真诚，“才三，我知道你素来有主见，但我还是想要劝劝你：收手吧，不要再调查下去了，没有好结果的。”
铁造才三大吃一惊，不是因为侦探的劝告，而是因为对方承认自己感染了噩梦。之前在玉子街相遇时，他就隐隐有所预感，但预感成真时还是让他感到有点儿不真切。
尽管从理性的角度来说，深入调查这次噩梦事件的人，自身当然也有感染噩梦的可能。虽然他至今依旧不明白感染的机制和原理，但接触病人的次数越多，调查越是深入，触及感染源的几率也理应越大。
即便如此，他在感性上还是很难接受最亲密的人遭遇到这等磨难。他观察过那么多病人，深知这个古怪的噩梦对人的折磨有多厉害。
看到铁造才三眼中的担忧，智波佐助摇摇头，坦然说：“别担心我，你最应该担心的是自己。”
“可是，噩梦……”
“别把我当做一般的病人，我和他们的情况不一样。”智波佐助再次打断了他的话。
“不一样？您的意思是……”铁造才三有些疑惑。
“我记得噩梦的内容。”智波佐助啜了一口烟，吐气的时候伴随着叹息，“但我现在有点不确定了，能记住真的是好事吗？”
“能具体说说吗？”铁造才三打了一个激灵，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他期盼地盯着自己的老师，希望他能解开把自己困扰许久的谜团：这个噩梦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噩梦？
“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梦中的文京区……有点奇怪，有点危险……”智波佐助说话的时候，铁造才三盯着他的眼睛，发现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却又觉得他确实再盯着某些东西——
铁造才三顺着他的目光转头望去，深夜的道路只剩下街灯的光，他不自觉想到：这里从刚才就这么黑的吗？那些商店是几时关门的？
他全都有些记不清了。
虽然这边的房子全都瞎灯黑火，有些让他感到意外，但仔细想想，现在都半夜三更了，大家选择休息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街灯照不到的地方，让人感到有些不安，这也是正常的。
虽然想是这么想，但铁造才三还是不由得说：“那边有点黑啊。”
“放在恐怖电影里，黑暗的角落总会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对吗？”智波佐助说。
“老师您到底怎么了？现实中最恐怖的事情，从来都不在黑暗中呀。”铁造才三对老师会这么说感到意外，“您也是一直这么教育我的。”
“嗯……我过去看看。”智波佐助没有反驳，却站起身朝那边走去，他的目光凝视着那边，让铁造才三愈发觉得，他是发现了什么。
“等等！我也去！”铁造才三连忙赶上去，又问：“那边有什么东西吗？”
“不知道。”智波佐助的回答让铁造才三皱起眉头。
铁造才三和智波佐助搭档了这么多年，对其性格了如指掌，这可不像是会从这位侦探口里说出来的话。
智波佐助也不确定自己看到了什么，他觉得大概率是自己的错觉，就如同之前从噩梦中醒来那般，总会将噩梦里的怪诞代入现实之中，可他从未在现实之中发现任何与噩梦里相似的东西。
两人走了很长一段距离，远远看过去显得黑暗的地方，在接近的时候就发现其实也有光亮，而黑暗一直在两人的前方。这并非是罕见的景象，但兴许是因为智波佐助的反应有点儿不同寻常，让伴随他的铁造才三也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自己和老师在追逐黑暗，亦或者黑暗在前方引导着他们。
这一路上，智波佐助保持沉默，直到他似乎有点儿累了，突然停下脚步，对铁造才三说：“什么都没有。”
铁造才三觉得他好似有些失望，但他不明白为何会失望。
“您想找到什么？”他问。
“一些……也许是我的脑子坏了……”智波佐助用力拍了拍脑门，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您没事吧？”铁造才三更担心了，尽管智波佐助声称自己的噩梦和别的病人不一样，但在铁造才三看来，他的反应和那些病人一样糟糕。硬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概是别的病人一直处于极度焦虑的状态，而智波佐助本人则有些恍惚，说话也不利索，仿佛总藏着什么心事。
“没事的，我睡一觉就好了。”智波佐助深吸一口气，他确实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处于一种戒断反应之中，只要睡着了，再次进入噩梦，那一切就会变得正常了。
“好吧，老师，您要注意身体呀。”铁造才三虽然有很多问题想要询问，但心中的担忧让他开不了口。
“你今晚是不回酒店了吗？”智波佐助问。
“不回了，我已经退房了。再地铁开了，我就回文京区。”铁造才三说。
智波佐助这才突然醒悟过来，自己所在的位置不是文京区，而是新宿区呀。明明才从玉子婆婆家里出来，怎么和铁造才三聊着聊着就忘记了呢？他环顾四周，那些一直在困扰着他的错觉不知不觉已经消失了。那些遥远的黑暗，正从一个令人在意的怪奇情状，变回了自己习以为常的模样。
“回到文京区后小心一点，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对了，你要继续调查噩梦事件吗？”智波佐助的心情好了一些，本来有些昏沉的脑袋也清醒了。
“不清楚，但现在很多事情都混在一起，还是先看看情况吧。”铁造才三有些犹豫地回答到。
智波佐助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药物交给他。
铁造才三接过一看，正是之前吓退古德拜先生的奇怪药物。他有些惊讶地看向智波佐助：“老师，这药物到底是什么呀？”
“我也不清楚，但它在某些时候很有效。”智波佐助再次警告道：“这种药物的药性太强了，只能在必要的时候用……你知道什么是必要的时候吧？”
“当然，它今天可是救了我一命呢。”铁造才三的语气就像是开玩笑一般，但他说的可是实话，如果没有使用这种药物，今天自己说不得就要落在古德拜先生手中了，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总而言之，古德拜先生的目标是伊斯，所以双方迟早还会再碰上的。
铁造才三慎重地将药物收起来，又问：“您有多少这种药物？”
“不多，是马恩先生送的，我分成了好几份。不过，现在只剩下两瓶了，你一份，我一份。如果你还想要，可以跟马恩先生聊聊。”智波佐助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说：“如果你真的进入了梦中的文京区，这瓶药也许能让你记住真相。不过，我不建议你在噩梦里使用它，记住噩梦的内容不是什么好事。”
这一次，他的语气十分肯定。
“在梦中服用这种药物？”铁造才三觉得自己的老师又在胡言乱语了。药物是现实里的物品，会不会在梦里出现还在两说呢。
“反正，如果你真的做了那个噩梦，你就会知道我在说什么了。如果你不知道，那就证明你还很正常，也挺好的。”铁造才三唏嘘地说着，也不再告别，迈开步子朝十字路口行去。
铁造才三把玩着小小的药瓶，目送智波佐助转过十字路口，背影完全从视野中消失了，这才重新找了一处长椅。
当他孤身一人时，再次感到夜晚变得漫长了。
兴许是这个夜晚太过安静的缘故，他又听到了许多不好形容的声音，耳边似乎有一堆苍蝇嗡嗡地飞着。
“你应该休息了，你正在变得虚弱。”伊斯的声音突然在他脑海中响起来。
“我不想睡觉……我觉得有点可怕……”铁造才三并非第一次置身于如此安静的夜里，路上连一辆车一个行人都没有，这种悄然而生的恐惧感来得突然，也让他有一种既视感：似乎是在某个年龄段，他也曾经因为这么安静的夜晚而感到莫名的恐惧。
“如果你一直不休息，这种状态就会一直伴随着你。”伊斯十分肯定地说：“在你昏迷的时候，你身上肯定发生了一些事情，或许只有你睡着了，才能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铁造才三没有回答，他突然觉得眼帘越来越沉重，伊斯的声音忽远忽近地响起：“你无法拒绝我的要求，让我看看你到底遇到了什么。”
铁造才三下意识握紧了药瓶，但又很快放弃了。他需要伊斯的情报。
不一会，他响起了轻轻的鼻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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