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第六史躺平等飞升-夜曦(七) 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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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只秃鹫?我最幼的儿子之一?”厄客德娜夫人连犹豫都不曾便连连摇头,“不,你说不定是认错了人,说实话它正是最令我担忧的那个,因为早在你将它的父亲扔下火山口之前,我便失去了它的行踪。”厄客德娜夫人第一次垂下了眸子,虽无神却明亮如炬的双眼染上了名为怜悯的暗沉,“更何况,原谅我戳你的痛处,我的姐妹早已熄灭了你眼中的辉光。”

    这是在暗示珀尔修斯其实目盲吗?我因为惊讶而极不礼貌的注视着他的双眼,而他则以热切如火焰的眼神回敬,而总是不断转变着形态升腾起舞的火花,它比如同冻结般永恒的辉光更灵动。我敢保证珀尔修斯一定能够看见至少是我能够看到的一切事物,或许比我看见的更多,甚至更胜于提出疑问的那位或许受到满月青睐的夫人,因为他开始讲述自己的梦境。

    “我曾做过一场行于冰天雪地的梦。”珀尔修斯或许是因为站立的太久而感到劳累,又或者只是讲述这场梦境便消耗了他全部的力气,他开始粗重的吐息,而他的呼吸在接触到他的言辞时便凝结成了雾气,“至少我认为如此,但请原谅我,或许是因为寒冷与风雪伤害了我的感知,我那时目盲且耳聋,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发出了声音,我只感到每一步都如此艰难。”

    “我那时一定伤的很重,虽然我不觉得疼痛,但我想那是因为冻结的寒意已行走在了我的每一根血管,而我唯一能够感觉到的便是它们正自我身躯的每一个角度灌入。”珀尔修斯半开玩笑的称自己当时的躯壳就像是遭到虫蚁蛇鼠啃噬撕裂的破麻袋,但我却紧抱着双臂,尽力自乖巧倚靠在我怀中的安祖身上摄取着热力,念叨着我觉得或许这破损的山洞更为形象。

    晶莹的薄雾爬上了这本就简陋的洞穴中仅有的几样老朽的家具,我眼睁睁的看着它们如同这山洞一般分裂崩解,只待冰雪消融便化作满地狼藉,而原本缠绕且勾连着充当斧凿与榫卯的藤蔓尚未来得及褪去青绿以退居根系便化作了锋利但脆弱的霜花,摇曳的灯火将如同飞蛾般聚拢妄图吞噬己身的纯白之手化作了宛如灯罩的薄雾,混合着灯油的露珠有如金色的雨。

    我不知道珀尔修斯用了什么特别的法子,又或者只是那位女祭司的幼妹们在离开时留下了太多一经开启便无法挽回的道路,那我可能需要庆幸冬夜比阳光更先来到,否则千疮百孔的便不仅是这飘摇于一场太过真实的梦境中的庇护所,更是于此处荫蔽己身的我们,而随着被冻实的花叶承接反射着光芒的露水,且将其凝于坠落的形象,珠帘般的雨幕便扭曲了灯光。

    珀尔修斯或许也意识到那摇曳的灯火是避免他的双唇如同愈合般被黏连在一起的最后稻草,又或者只是觉得那些停滞如同廊柱的冰晶如此迷人且合人心意,于是这场梦境便更真实,随着他的言辞吐出的寒霜不断被那不知疲倦的舞蹈着的灯火如同妆点少女的闺房般,不算齐整但异常精致的附着到了那些有如花叶坠落后的藤蔓的冰柱之上,将其雕琢为玉树银花。

    我被那从未见过,且本不该出现于室内的景观吸引,若非一朵为纯白取代而自枝头坠落的未及枯萎便掉落的花朵封住了我的双唇,我猜我一定因为惊讶而张大了口。哦,那可真是谢天谢地,哪怕我的舌头如此滚烫以至于说话都颇为艰难,但那可不代表我希望它被冻僵或是重复才刚烧得滚烫便被缺乏经验的炼金术士投入尚未来得及回暖的雪水中的石头的命运。

    如今舞台已被搭建的繁华却肃穆如同安魂之礼的高台,而那灯火散落于如同透镜般的弧度所构建的透光牢笼中,却轻灵的跳跃与游走有如飞鸟踏雪留下浅显足迹则将幕布在不知不觉间织就,而设计了这一切的珀尔修斯,他自然选择了旁白的位置,他如今隐于阴影之中,但他的言辞便是旋律与鼓点,催促于指引着光影作歌,寒冰伴舞,我便于恍惚间如临其境。

    随着我尚未挪动脚步便不慎入局,珀尔修斯抬起了手,于是被反射与扭曲的影子便化作了利刃,将纠缠在一起如同正被编织为一的丝带漩涡或是彼此纠缠如同厮打中的群蛇般的各色渐次斩落,而自它们伤口飞溅而出的是更鲜明的色彩,我因惊叹而睁大了双眼,身为猎人的本能使我下意识的追踪那些离散如同惊鸟的光芒的轨迹,而它们新的巢穴正是我的眼瞳。

    它们的动作比羽箭更迅捷,它们轨迹比疾风更难测,我无暇眨眼便被一击命中,随后我的视野便更清晰好似鹰隼将它们的眼借给了我。我看到那女祭司与她的姐妹耳语,但这次我看清了她的惶恐,而她颈部的伤痕也更鲜明,以至于在转头时我看到她的脖颈如同熟成的果实般将落未落,而厄客德娜,我看清了她裙下的风光,她孩子们的尸骸正支撑着母亲的皮囊。

    但当我用心注视这片近乎无尽的雪原,那些色彩便如同退却好似消融般流逝,最终我的眼前也只剩下了一片纯白,我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落雪埋葬了我的声音如同埋葬一切色彩,我想此刻的我也算得上是目盲耳聋了,而在最后的那个瞬间我所能捉住的,或许是梦境边缘,或许是幕布被点燃而露出的破绽的,是不断侵蚀着落雪的灼热蒸汽与其熄灭时滴落的窸窣。

    或许是处于冰天雪地中的本能,或许是即将溺毙之人紧握着唯一能够触碰到的生机,我紧抱着那团可触却无形的热力,如同拥抱着自己胸中流溢而出的滚烫血液,而我将它当作自己尚存人世的唯一证据。从感情上说,我希望那会是我的安祖,但我对它实在太过熟悉,即使是它冷却了的羽毛坠落到地上的余热我都能够轻易辨认,或是庆幸或是失望,那不是它。

    我的体温开始回暖,我的五感亦然,我的记忆也如同落潮后的珍珠躺在被火花侵蚀而变得脆弱如同流沙的雪地上等待采撷。我想起了一些被我遗忘的事,想起了另一簇使我战栗又令我亲近的火焰,而如今我怀中着将熄未灭的火焰残余的烟气中,我嗅到了相似的气味。我的眼中落下了欣喜的泪珠,又或者那是曾盘桓于此的纯白终究为火焰摧毁留下的最后的痕迹。

    劫后余生的经历使我的四肢舒展,但也因此松弛了我的警觉,故而直到那些曾经救命的热风彻底征服了寒冬,如同庆贺胜利般聚集成名为烈火的游行,而遭到屠杀俘虏,最后的雪花们则裹挟着我怀中那团奄奄一息的却尚未燃尽的火光的露水,如同熔化的金属般灼伤了我的皮肤,我直到此时才发觉自己似乎再次陷入了绝境,此次并非冻结,而是我所熟悉的转变。

    我曾多次于烈焰中诞生,因此我视那毁灭为归乡,而我怀中那有些缠人的火花,我也将其捧起欲送其回家,但它却在我的手心化作了振荡的火苗,舞动的烟雾,灼热的足音,爆燃的鼓点,而最终,如同最稳固的大地与最巍峨的群山的,是近在眉睫却足以抵御一切转变的痴狂。它在向我,或是向这梦境真正的主人证明,它并非是那最炽热也最冷酷无情的火焰。

    这可真是一团喜人的火焰,或是一段恼人的旋律?无论为何,与安祖相处了如此之久的我都能够看出它希望被触碰,而我的触碰很轻易的便使它在我的指缝与掌心变换着形状,它为此感到喜悦,看来它仍随本性而喜爱改变,但它却不希望我,或者说不希望这梦境的主人被那些因被激怒而前赴后继的火焰塑造成它们所期望的样子,而我不打算辜负它的这片心意。

    跟随着那小小的火焰雀跃的舞步,我追随着它穿过被迫分离的烈焰,它们起先好似狂怒般张牙舞爪,但最终他们的激情被掌控,它们的怒火被征服,它们向我们俯首致敬,当然,不是向我,它们的力量仍在安静的燃烧,好似眼中燃烧着野心的兵士在接受主将的检阅,但它们不再有机会了,因为余烬为牙的道路已行至尽头,或者说,它们正在我的脚下快速崩解!

    这梦境太过真实,以至于我忘记了自己本是立于舞台,而因为无法摧毁我而暴动的火苗,它们一定摧毁了冰雪凝成的廊柱,烧毁了烛光编织的幕布,而怀中空空的我此刻没有任何事物可抓,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脚下的路面变得清透而脆弱,最终如同遭到锤击的镜面般破碎。与此同时,光芒的消散也使我坠入了阴影之中,但有一片影子如同巨大的手接住了我,而满身的伤痕以及镶嵌在伤口中的砂砾使我知晓那是山石与土地的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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