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两两的姑娘家们或撑着油伞，或挎着精巧的竹篮子采莲花摘莲藕，赏湖色看游鱼，谈天说地，不时秀气地抿唇浅笑。
可九月九日重阳节一过，临安城的天便时好时坏，几日过后竟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这一下便是十来日，成日里雨雾笼着，又阴又冷，又湿又凉。
直到十月初二这日，好容易才放了晴。
彼时，有丫鬟在又小又窄的院子里头清扫着积水，晨时不算热烈的日光洒在了水面上又折射进了屋子里头。
顾良秋就坐在窗边上，被那一缕缕的光照给刺激得睁不开眼睛，她眯着眼瞅了瞅挂在屋顶上头的小轮晨日，唇角微微翘了翘。
“终于不下雨了，这段时日倒是把人闷得心慌。”
大丫鬟柳絮正在帮她上着药，闻言则是眉头一皱，“姑娘别动，您手臂上及背上的淤青奴婢还没帮您涂好药。”
这般说着，顾良秋将将发出了一个吃痛声。
那是因为她想站起来的时候不小心把受伤的腰碰在了桌角上。
另一贴身丫鬟梅香听到声音，赶忙放下了手中的活儿一溜烟跑了过来扶人，见自家姑娘那滑腻细嫩的手臂上全都是一块块的淤青，扶她的动作轻了又轻。
比起柳絮的冷静，梅香则是快要哭出来了，“姑娘您便好好坐着，这一身青青紫紫的，要涂了药膏才好得快。”
顾良秋只得坐了回去，她自然是痛的，却也是习惯了的。
父亲顾长天虽是个从四品的知府，可自己却只是府里头的一名不受宠的小庶女，难免要经常吃苦头。
她眨了眨眼，看了看自己光裸着的白藕一般的一截小臂，上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淤青。
这还是前几日拜她的嫡出三姐姐所赐。
因着连日下雨，再加上丫鬟不小心，三姐姐养的一只浅绿色鹦鹉被雨水浇死了。那些丫鬟自然没什么好下场，她却也因为三姐姐悲痛难抑，被寻了个由头遣去了她所住的凝夏苑挨了一顿好打。
三姐姐是泄了愤，她亦是如往常一样落了一身的伤。
因着柳絮涂药时有些使劲，顾良秋又是疼得嗤的一声。
柳絮放轻了动作，瞅了瞅顾良秋皱成一团的小脸，“姑娘您忍一忍。”
梅香也陪在她的身侧，不忍直视那些伤处，着实是触目惊心，她心疼道：“……三姑娘当真是越来越狠了，也不知这些淤青要到几时才能好？”又垂了垂眸，神色有些恹恹，“若是三姑娘能改一改性子就好了，姑娘您就不用受了这些折磨。”
顾良秋笑了笑，没说话。
上一世的她也曾经这般天真地以为三姐姐会待她好一点，只是这重生了一回，倒是明白了许多事……至少不会再可笑地以为讨好了嫡姐，她便高枕无忧。
她还记得上一世是如何惨死在三姐姐的手里的。
因着自己是个庶女又不受宠，顾良秋日日过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为了能在顾府待得轻松些而刻意去讨了三姐姐的欢心，却不知自己因着长得太好，早就成了她的眼中刺；到头来，不过是因为三姐姐属意的公子多看了她两眼便生了妒意，亲手拿了刀子划花了她的脸，还遣了婆子打了她大半夜的板子。她血肉模糊，奄奄一息之际，还听到三姐姐冷笑着说要把她送到青楼去的话。
真得亏她死得及时。
却又心有不甘。
庶女的身份纵然卑微，却也不是生来就要被虐待的。三姐姐这般的人都能锦衣玉食，她又为何不能？
她重生过来的时候才九岁，已经懂得凡事只能靠自己。
顾良秋如此回忆着，又无意识地动了动手臂，自然是遭来了柳絮的警告，“姑娘，您安分些，马上就好了。”边说边小心翼翼地护着手里头装药膏的小瓷瓶，声音低了低，“……这药膏可是锦玉堂买来的，说是治伤痛淤青有奇效，容不得半点浪费。”
道完，柳絮又低低地骂了一声，“那锦玉堂也是黑心得很，这小小的一瓶竟也要三两！若非是冲着它的名气，奴婢才不会去花了冤枉钱。”
梅香倒是乖巧地安抚，“柳絮姐别气了，锦玉堂的东西贵是贵，却是出了名的好，只要好用便是值得的。”
柳絮没多说，到底是抱怨归抱怨，也是认可锦玉堂这个名号的。
“亏得姑娘您在外头……”有两家店铺的话，柳絮不敢说出口，她拿眼看了看外面来来去去的丫鬟，生怕自己一冲动说出的话，下一刻就传到了夫人的耳朵里。
这小小的院子里头，也不知被安插了多少的眼线。
却又忍不住小小地告诫了一声，“姑娘，您才十三岁，还有许多的地方要用银子银票打点的。这钱财虽是身外之物，可攒着总是有备无患的，谁知道这以后的事情！”
柳絮就如这个院子里头的大姐姐，凡事都要管一管理一理。特别是钱财方面，她总觉得能省则省，自家主子只是顾家的一名小庶女，无论做什么事都免不了钱钱钱，多存总是有好处的。
顾良秋点头应允。
这些她自然是知道的，有柳絮在，她前前后后都不知听了多少遍。
在这吃人的大宅院里，前有视庶女如蝼蚁的嫡母，后有不好相处的古怪嫡姐，她要在大宅院里苟且偷生下来都是极不容易的；稍有不慎便是一顿揍骂，严重些便得在榻上躺上十天半个月的。
而若想让自己过得舒服些，少不得要拿钱私底下打点丫鬟及小厮……以后若是得了机会离了顾府，还不知要花多少的力气和银子。
主仆三人也没再说什么话，各自准备了一番便想着要到外面去散散心。
这雨过天晴的，虽到处还是湿漉漉的，可对于已经闷在屋子里头好些日子的姑娘家来说，那和暖的日头着实有不小的吸引力。
顾良秋手持团扇从屋里踱了出来，将将走了两步，又回头去抱了窝在角落里睡觉的小猫白球。
白球是梅香前几日出门办事的时候半路上捡回来的，带回来的时候浑身淋了个透，身上粘了不少的泥土。小小的一团，脏兮兮的，只会有气无力的喵喵几声，听着很是虚弱。
大抵是被谁家给遗弃了的。
梅香花了大半日的功夫把它洗了个净，原本灰不溜秋的小猫这才恢复了它的一身雪白，又是小小的一团，故而才得了个名字叫白球。
彼时，白球被顾良秋抱在怀里，只轻轻抬了抬眼皮，极为可爱地打了个哈欠便又毛茸茸地睡了过去。
顾良秋也没介意，抿了下唇角便出了门。
因着下雨多日的缘故，院子里或者小道两旁的花花草草都被细细滋润了一番，虽没有春雨那般催新的作用，放眼过去倒也是干干净净清清明明的，处处都透着生机勃勃。
顾良秋本是想找个地方去看晚荷，却不想，才走出院子不久，迎面便碰上了一个三姐姐身边的小丫鬟。
那小丫鬟明显是来寻她的，远远看到她的时候，还急急喊了一声，“五姑娘留步。”
顾良秋便停在了原地等人。
待那小丫鬟小跑着过来之后，先跟她行了礼，之后才笑盈盈道：“今日好不容易放了晴，我家姑娘念着好些日子府中的姐妹都没聚聚了，便遣了奴婢过来请您到莲湖一同赏花。”
顿了顿，又强调：“一定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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