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古嫡庶有别，也知道府里头嫡出姑娘要比庶出姑娘高贵许多，却是不知道庶出姑娘的一条命会被捏在别人的手里头，说是生就不会死，说是死就无法活。
到底是单纯了些。
黑暗中，小丫鬟的嘴巴张了张，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能道些什么。
那家生子在府里头待了十来年，见过的要比身侧的人不知多出多少倍，见小丫鬟不语，大概也知道她心中所想。
她压低声音道：“你若非是二夫人身边得力婆子的侄女，哪里会有这般清闲的活儿给你？又哪能让你处处被照顾？别太太真了，不止是府里，就是其他的高门大户的宅院里的龌龊事只多不少，没什么可怜的，都是命。同样是老爷的子女，三姑娘是掌上明珠，五姑娘却低微如尘土，比不得的。”
小丫鬟似懂非懂地在夜色里点了点头。
二人又在角落里站了会，除了那偶尔一阵又一阵的寒风，四下里都静得只有树叶发出的沙沙作响声。
家生子也觉得不大对劲，她自言自语道：“真是奇了怪了，都过去快两个时辰了，屋子里竟没半点声响，当真有古怪。”
小丫鬟轻轻问，“那怎么办？”两只眸子在夜色里闪动着，着实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也不知自己能帮点什么忙。
家生子想了想，也只得道：“能怎么着？我们只有等着了。”说完，又回头看了看小丫鬟，“不然你去跟三姑娘汇报一下我们这里的情况，时间都过去了这般久，想必三姑娘要等不及了。”
小丫鬟嗯了一声，便要走。
家生子本着照顾她的意思唤住了她，“你身上的再洒点酒醋，路上可别出了事。”
小丫鬟下意识地抬了袖口闻了闻，一鼻子的醋味，她回，“放心罢，我每隔一会便会抹一抹，我会小心的。”
二人也没再多说。
小丫鬟稍稍裹了裹衣裳，便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了夜色里。
因着天黑，走的又都是青石道，再加上心理作祟，小丫鬟这段路走得心神不宁的。虽提了一盏灯笼照明，却也陆陆续续磕碰了两三次。
见到顾府三姑娘的时候，右侧裙角脏了一大片，左侧袖口位置也划破了一道口子。
她把来之前五姑娘所在院子的情况毫无隐瞒地说了一遍。
彼时，顾落雁所在的厢房里正烧着地龙，暖和和的；屋内摆设讲究，不是名画便是古董。地上铺着的大地毯上细细纹着巨型的牡丹图样，一直延伸到她半卧着的那只梨花木雕刻成的精致贵妃椅脚下。
身侧的高几上袅袅燃着时下贵女们最为喜爱的桂花雅香。
饶是深夜，顾落雁的妆容依然精致，弯弯的眉，水汪汪的眼神及小巧的红唇。
她的贴身丫鬟流萤正捧着她白皙嫩滑的手臂，又腾出一只手捏上了点玫瑰膏细细地帮她抹着，样子极为专注。
顾落雁半眯着眼，很是慵懒地看了流萤动作着的手一眼，才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嗯？还没半点反应？”又慢悠悠地换了个姿势，并不把小丫鬟带来的消息放在眼里，红唇张了张，便继续往下说，“没什么好急的，夜里还长。你们两个在那边好好守着，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记得来唤我，我也才能及时过去‘搭救’我的五妹妹。”
道完，美艳的少女呵的一声笑了出来。
小丫鬟飞快地抬了她一眼，把头往下又垂了垂。
她的心砰砰砰地跳，如何会听不出三姑娘的话中之意？说是搭救，实际上应是想过去看笑话罢？只是，朝自己的姐妹所住的院子里放了毒蛇，竟只是为了供自己取乐……
小丫鬟心里头觉得这样是不好的，却也只敢想一想。
顾落雁又跟小丫鬟问了些问题，便打发她回去了，“你们可别偷懒了，只要五妹妹的屋子里传出什么声响就要赶紧遣人来说一声，我当真是等不及想听到她的尖叫声了。”
道完，少女的唇角弯出了个十分好看的弧度，笑容又娇又甜美。
她噙着笑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伸手不见五指，又情不自禁地笑了一声，“这漫漫长夜的，也不知道五妹妹那边会有多大的惊喜等着我。”
小丫鬟几乎是屁滚尿流地走了。
顾落雁自然是无心去在意一个小丫鬟是如何想的，撑着头眯着眼舒舒服服地侧卧着，她抬了抬手，示意流萤不用再为她涂玫瑰膏了。
另一大丫鬟如锦则端了香气四溢的果茶上来，也被她给推了。
少女只留了个纤细好看的卧影，声音里似有倦意，“我乏了，先眯一会，待会若有情况便直接叫我。”
如锦及流萤互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嗯了声。
顾落雁看着外头天边挂着的一颗星辰，冷冷地笑着闭上了眼。
并不知道她这一眯，就是到隔日清晨。
顾良秋再一次从睡梦中被冻醒过来的时候，屋外已经微微有了些许的亮意。柳絮就趴在她的塌边，身上只盖了张毛毯，呼吸绵长；她的塌尾处则坐着梅香，彼时她就靠在冷墙上打着盹，脑袋瓜一下一下地往下捶，犹如小鸡啄米一般。
怀里头抱着根不知从哪里来的木棍，她背后靠墙角的地方则是掩着那壶没剩下多少的雄黄酒。
顾良秋坐了起来，鼻间依然充斥着醋及雄黄酒混杂着的气味。
她条件反射般地四下里看了看，到底还记挂着她的院子里有蛇这件事，地上墙头，柜前柜后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想必那蛇是不敢进得这屋里来。
顾良秋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些渴了，想自己倒杯茶。手臂将将从柳絮的头顶上掠过，下方的人便忽地把头一抬，惊醒了过来。
顾良秋也吓了一跳，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
这会儿才细细看了看柳絮，在那些许的亮意下，竟看到她额头上挂着的细汗。
柳絮一抬头，眸光便与坐在床头的少女对了上，她愣了一愣，才下意识地抹了一把鬓前，“姑娘，您醒了。”
见顾良秋还瞅着她看，她才羞赧着小声道：“……奴婢方才做了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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