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务员换卧铺票的时候依旧昏昏沉沉，吐鲁番那瓶伊犁大曲让我逃避了所有的黑暗。抵达阿克苏时已经是中午，漫天黄沙笼罩整个天空，部队带回来的旅行包里装满了对女儿的爱和西行的希望。犹豫着迈下了车门出了站口，天依旧是昏黄的，亲戚和同学一起来接站，她举着的牌子上写着我们同窗时的称呼，瞬间看到他们的不止是感动，还有一种温暖瞬间击垮了所有的坚强。
寒暄中有点腼腆，表哥接下我的包放进后备箱，只有同学装出大咧咧的样子戏谑道：十几年不见，装成熟啊！
使劲地揉着眼，嘴里埋怨一粒沙尘迷了眼，亲戚带着我跨进吉普车迅速驶离阿克苏车站。没有来得及端详刚刚踏上这片土地的景色，一排排杨树和中学课本里说的一模一样排列在街道两旁。此时的南疆不属于秋天，只有沿途叫卖瓜果声钻进车内，问寒问暖声打断了叫卖声，看着我的疲惫同学轻声问道：你到家先休息会，做好饭喊你（注：同学和我亲戚是表兄妹）。
我摇摇头，看着十几年没见的同学心里踏实起来，其实来这里只是一个中转站，我的目标是巴基斯坦，通过亲戚劳务输出的关系去踏上一条真正背井离乡的路。说着十几年来的经历，那天午后的酒再一次让我撕掉了所有的伪装。
谁也不知道我西行的目的，像蛰伏一个冬天的虫子会在合适的时候出来。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可惜有些人永远不知道我会做什么。所有的痛苦和折磨都是一种承受的沉默，一旦决定了某件事，就不会和任何人解释，包括我的亲人。
西域日光倾城，边陲和边城多了内在的区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记忆总是让人失眠，大漠的落日长河淡去了所有色彩，预示某些生命的终结。吐鲁番的葡萄库尔勒的梨食不知其味，一种压抑在内心蓄满后，真的害怕会在某天释放。
停留在阿克苏，西行路上不再漫长，就像七月的北上或者南下时那些心情，悲伤可以淹没理智，却不能把人性淹没。等我在农一师的团部面对远阔的天，感觉自己渺小得简直就像一粒黄沙。可笑的是争气斗狠的青春让我那时候才明白，没有一个正常生活环境的人心灵一定会扭曲，也注定命运的多舛。
南疆的景色让人忘了许多，塔城和伊犁的风光曾经在同学书信来往中多了向往，而亲戚的盛情让我在中途改道直达南疆。当慢慢平复的心和等待签证的日子里开始焦躁，一望无际的棉花田垄上的白杨树上用指甲刻下滴血的誓言。在午后或者清晨在旷野里奔跑，红柳和骆驼刺扯烂了我的单衣，汗水流出的时候腌心地痛。转不过时差，每天还是六点半起床一次次走向无垠的沙漠，那天早上风有点凉，一株红柳出现的时候，不知道走了多远，漆黑的夜空下终于扑倒在沙堆上。
这是沙丘里的茂盛生命，它的根须深扎在沙漠的深处顽强地生长，是什么让它如此坚强？在干涸的沙漠寻找生命的源泉。想起上学时很不屑同学描绘的那些西域景色，总感觉那是谪臣叹天的土地，是一个荒凉的代名词。当我看到活生生的红柳才明白，自然界进化过程中它们对生命的适应，才让这片荒芜的土地有了生机。
我不知道走了多远，疲惫地蜷缩着身体看着眼前的红柳，一片黑乎乎的植被在不远处晃动的形状像极了沙漠的狼。惊怵地弹起身体，下意识地摸出一只带在身边的利器向前走去。
走近了才喘了口气，这是一丛骆驼刺，稀疏和稠密的地方在平视间给了我错觉，平复一下心情开始刨开它下面的沙子，想看看这传说中的沙漠勇士是什么样的能量给它旺盛的枝叶，吸取了怎样的营养。扒开沙子，纵横密布的根系展现在眼前，血管一样密集的根须尽管是柔弱的却充满生命的活力，那些触角延伸在地表下寻找存活的希望，给南疆的沙漠带来一线生机。
瞬间明白了很多，太阳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跳出了地平线，金灿灿的阳光让天空走出黑暗。小心地把暴露的坑填平，开始悔恨没有带着跟了我几年的相机。曾经黑白的岁月只有目光触及的地方才有靓丽的色彩，回头看一眼骆驼刺和大片的红柳，迎着阳光向暂住的地方走去。
远处有人喊我的名字，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视野，有一种感动瞬间漫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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