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收拾好了行李箱，后天出发去杭州。
出发前一天，她去院里拿参赛资格证。
孙老师将她留住，“不要有心理负担。”
“您放心，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林砚定定地说道。
孙老师乐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人生的比赛还多着呢。”
这个寒假，比高考复习还要紧张，她准备了这么久，就是希望比赛能好好地表现，而且，如果赢了这次比赛，她大二的学费就有了，林砚心里还是隐隐地期望这次能得奖的。
这是林砚第一次去杭州，她对杭州最大的印象就是西湖，小时候看《新白娘子传奇》，对断桥记忆深刻。
坐了六个小时的高铁，下车时，又坐一个小时的车才到比赛会展中心酒店。
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参赛选手，有些人也相互认识，大家在大厅里说着话，负责的工作人员接待了他们。
林砚签好名字之后，拿到房卡入住休息。
晚上大家在餐厅用餐。
林砚一进去，就看到徐倩倩，她坐在那儿和一旁的人聊得欢快。看到她，徐倩倩挥挥手，“林砚，这里——”
林砚有些受宠若惊，也不好拒绝，端着盘子走过去，微微一笑打了招呼。
徐倩倩介绍道：“这是林砚，我们同班同学，你们刚刚不是问路景凡的事吗？林砚和路师兄很熟哦。”
林砚握紧了手中的筷子，解释道：“只是在学校见过几次面而已。”
“那你知道路景凡为什么不再做设计师了吗？”
“抱歉，我不知道。”
“是不是因为他没有灵感了？”
“我不是很清楚。”
“我听说啊，路景凡以前所有的作品都是抄袭他的同学顾同，后来顾同去世，他再也没有作品发布了。”
林砚脸色瞬间大变，“你也是做设计的，怎么能这么诋毁别人的名誉？”
那人没想到林砚突然厉色，一瞬间被吓住了。
林砚目光清冽，带着慑人的力量。她容不得别人说一句路景凡的不好，此刻，她就像一头奓毛的狮子，恶狠狠地怒对敌人。
众人面面相觑。
她慢慢冷静下来，起身离开了餐厅。
此时，谁也不知道，路景凡已经从法国回到国内了。
戴珩进来，“注册的材料都准备好了，你也别这么拼了，今晚回家好好睡一觉。”
路景凡揉揉酸涩的眼角，“我明天要去杭州。”
“你这刚刚开始，心不要那么大，今年先把Ｂ市的市场稳定下来，杭州过一两年再考虑吧。”
路景凡笑笑。
戴珩转念一想，林砚在杭州比赛呢，他意味深长，“你是人在B市心在杭州啊。”
“我有点不放心。”路景凡沉吟道，“这样的比赛，她一个人是不行的。”
“早知如此，你就不该走。”
人生哪有早知道啊！
除夕那天，他给林砚打了电话，有些事他才明白。
比赛当天，各大赞助商云集，参赛选手按照抽签的序号开始走秀。
林砚内心忽上忽下的，与别人三五成群的团队相比，她单枪匹马，此行显得太过单薄了。所有的沟通都要她自己去一一确定好，不能出一丝差错。
徐倩倩这次请了杜芷萱工作室的人过来帮忙，状况比她好很多。
林砚渐渐意识到，要成为顶尖设计师，需要的东西太多太多了，首先得有一个团队。
比如像江淮、杜芷萱这样。
有才华是一回事，可他们还得面对现实。
想要把时装秀做好，不仅需要出色的设计，还需要很多，比如模特、化妆师。这些光靠她一个人是不够的。
好在这次比赛的主办人考虑到她这个初出茅庐的小选手，给予了很大的帮助。
林砚这套服装，她足足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从设计到出样品，每一个细节都经过了精密的处理。衣服以绿色为主题，为即将到来的春天注入了新鲜的生命力；掐腰配上大裙摆，经典又优雅，从款式到小细节，加了很多元素。
琳琅满目的服饰，加上舞台的灯光设计，让人眼花缭乱。
林砚在后面出场，她的掌心满是汗珠，心悬在嗓子口，直到模特一一走上来，她紧绷的神经才慢慢松下来。
台下传来了窃窃私语的交谈声，不知道在讨论着什么。
直到模特走完，林砚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呼吸声，她悄悄地走出大厅，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结果。
一场秀走下来，林砚整个人都虚脱了。
当天，有来看秀的观众将本次服装秀的照片上传到微博上，一时间热议纷纷。一位拥有50万粉丝的时尚博主点评了林砚的绿色长裙，瞬间引发了不少网友的关注。
一只粉红兔：这套真心美，仙气十足。
红粉佳人：绿色这套必须赞一个，优雅灵动。
一杯咖啡2016：模特化妆不够给力，不然效果会更好。
很多人都在问，这套服饰的设计师是谁？
过了好久，有网友查到了，F大服装设计专业林砚。
林砚在完全不自知的情况下，已经在圈里引起了热议，有人将她多年前参加的全国少年组服装设计大赛颁奖照片搜了出来。
青涩的林砚站在当年风云人物路景凡的身旁。
我家加菲猫：不是吧，设计师这么年轻？
一杯咖啡2016：听说她和路景凡关系不一般。
就这一条评论，让已经从公众视线消失快两年的路景凡再次上了一次热搜。
比赛已经结束，参赛的设计师都在等评委会公布结果。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大家安静地坐在位置上。
直到主持人开始公布本次获奖名单。
林砚并不在获奖名单里，徐倩倩获得了三等奖。
对于比赛结果，林砚好像并没有像上一次那么难受，她悄悄地走出了大厅。
傍晚的杭州，夕阳如画，晚风轻轻吹拂，置身于此，不由自主地放下心中的压力。
林砚漫不经心地走着，大脑回想着这两天看到的各种服装，对比自己的设计，是的，她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暮色渐渐降临，会议大厅的灯发出橙色的光芒。
路景凡坐在一旁的咖啡厅里，目光一直望着窗外，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两个小时了，打了林砚的手机，关机，敲过她的房间，没人。
直到看见远处有一个身影走出来，好像是小丫头，一个多月不见，她的头发剪短了，发尾微微内扣，看上去没那么孩子气了，似乎成熟干练了几分。
他起身走到门口，静静地站在那儿，心跳突然间加快了。
林砚慢慢走近他，小丫头心不在焉的，竟然径直从他面前走过。
路景凡咬牙，心里五味杂陈，“林砚——”
林砚猛地停下脚步，身形僵在那儿一动不动，惊讶了几十秒。
“小石头——”路景凡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
这三个字，瞬间让林砚的喉咙酸胀，她不敢看他。
“我回来了。”
真的是他，他回来了。路景凡一身卡其色的风衣，衣服敞着，短发修剪得一丝不苟，似乎跟之前没有一点变化，可对于林砚来说，却有什么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
林砚强忍着，也不说话。
“不认识我了？”他故意轻松地说道。
林砚咬着牙，深吸一口气，嘴角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路景凡看着她的样子，张开手将她揽到怀里，“对不起——”
林砚靠在他的肩头，眼泪一颗一颗地落下来，越来越多。
“小石头，我回来了。”以后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林砚大哭一场，眼睛红红的。
路景凡轻轻一笑，“十八岁了，怎么还像个孩子。”
林砚瞪了他一眼，微微侧开脸。
路景凡抬手擦擦她的眼角，“饿不饿？”
“不饿。”她很有骨气地回道。
路景凡失笑，“那去西湖边上走走。”
“人多，不想去。”
路景凡失笑，语气宠溺，“那你想去哪里？”
林砚沉默了一下，“你为什么又突然回来了？”她终于正视他了，漆黑的眸子像两颗漂亮的猫眼石。
路景凡神色平和，见她头发哭乱了，抬手正准备替她理理，结果小丫头硬是闪开了。
路景凡缩回手，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波澜不惊地开口说道：“我回来是因为我发现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没有带走。”
林砚转回头，目光盘旋在地上的落叶上，不动声色道：“什么？”
路景凡伸出手拉住她的手，“你陪我走走，我慢慢告诉你。”
他的掌心又大又暖，林砚微微动摇了，心里鄙视着自己，正在做最后的反抗。这时候她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是主办方负责老师的号码，不知道找她什么事。
“林砚，你在哪里？”
“我在外面。”
“现在能回来吗？”
“老师，有什么事吗？”
“等你回来，我们当面说吧，很重要，你快点回来。”
林砚的面色也紧张起来，“好，我马上回去。”
路景凡陪着她往回走，“别怕。”
林砚默了一下，终于还是没忍住，“我就是块石头，没有心，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我怕什么。”这语气带着刺儿还有满满的委屈，暗指某人不告而别。
得，小丫头真的生他的气了。
会议室里，四五个人正商讨着什么。林砚站在门口犹豫了下才敲了敲门，此刻她的心里又是好奇又是不安。
路景凡在她耳边说道：“没事的。”
奇怪，就是这三个字竟然安抚了她焦躁的心情。
她推开门，大家都在等她，见是一个娇俏的小姑娘，不觉多了几分和气。
负责人连忙介绍道：“这是卓然服饰的卓总。”
林砚打过招呼，“卓总好。”
“你好，小林。”卓总是个光头，戴着框架眼镜，看上去很平易近人，“是这样的，我很喜欢你这套设计，打算买下它的版权。”卓总是时尚买手，在上千套的设计中，一眼就相中了林砚这套，因而才会让主办方从中联系。
林砚有些不敢相信，她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幸好还能维持着该有的矜持，“你是说要买我这套设计？”
“是啊。”卓总微微一笑，“我女儿很喜欢你设计的连衣裙。”
“绿色那件吗？”
“是的。”
那件连衣裙是果绿色的，肩带式，荷叶边，胸前是立体贴布，有一个热气球，充满了少女气息。
这套连衣裙是她这一套设计的主打，绿色系是这个季节主打色系，气质清新脱俗。色系是第一打动全场的大概念，也是给人的第一个视觉冲击。
“我们来谈谈价钱吧。”
林砚也听同学聊过这种事，可没有想到这么快就降临在她的身上，“卓总，您是第一个说要买我作品的，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来定我的价格，因为在我心里每一个作品都是无价的，它就像我的孩子一样。”
卓总赞许地点点头，“我出20万，你觉得怎么样？”
20万，对于刚刚进入这个设计圈的小姑娘来说，确实是一个很漂亮的数字，最重要的是，那种被认可的感觉，让林砚瞬间有了自信心。
她表面上不在乎比赛的结果，可心里还是渴望的，那种渴望被认可一直挠着她的心。
卓总慢慢开口：“一半是因为这套设计，一半是因为你的梦想。我听说，你这次是只身来参赛的。”
林砚凝思了片刻，回头望了一眼路景凡，想征求他的意见。
路景凡不动声色。
林砚轻轻扯了扯他的手，眼里含着几分请求。
路景凡笑笑，“卓总，这套设计版权不能卖给您。”
在场的人都惊讶了，林砚也是一脸的错愕，她没想要拒绝啊，急得不行，可现在却阻止不了。
卓总很快冷静下来，“是价格吗？这个我们还可以再商量。”
“很抱歉，这一套已经有人预定了。”路景凡轻轻地说道。
卓总觉得有些可惜，“我很喜欢林砚的设计，年纪轻轻有这样的水平，堪称鬼马精灵了。”
路景凡轻笑，“您过奖了。”他的笑里满是骄傲。
“期待以后的合作。”
路景凡与卓总握手，“谢谢您对她的肯定。”
林砚傻傻地站在那里，大脑成放空状态，她的20万瞬间就飞了，“师兄——”
“为什么要拒绝卓总？我人生的第一次买卖啊。”
路景凡走到她身边，凝视着她，“林砚，正是因为第一次更要无比珍惜，不能随随便便就把处女作卖给别人。”
可是那是钱啊……林砚心痛，已经不想说话了。
师兄这次回来，变了一个人似的，和以前都不一样了，难道法国的风水会让一个人变化这么大？
“去吃晚饭吧。”路景凡一直笑着。
小财迷一下子没了20万心里急得不行。
“我不想吃，我减肥。”林砚愤愤地说道。
路景凡板着脸，“你又不胖，杭帮菜味道不错，你会喜欢的。”
林砚默默叹口气，哎，无法拒绝！
路景凡带着她去了楼外楼，林砚看到招牌，扯了扯他的手，“我们去别处吃，这里贵。”
那样子，让路景凡忍俊不禁，“不用替我省钱了，我带的钱够我们两人吃了。”
林砚转念一想，自己干吗替他省钱，他刚刚还毁了她一笔大生意呢。她点了西湖醋鱼、糖醋排骨、麻辣小龙虾，还有东坡焖肉。
楼外楼始建于清朝道光年间，坐落在西湖孤山脚下，环境优美，边吃饭边赏景，一举两得。
林砚托着下巴，坐在窗口，正好可以饱览窗外的风景。
“林砚——”路景凡又叫她，他好像很喜欢叫她的名字。
林砚腹诽，我为什么要看你？不过她还是乖乖地看向他，其实，路师兄长得很帅，五官轮廓分明，俊眉星目，眼底永远充满了平静。
林砚大脑里猛地想到当初郭襄在风陵渡口初见杨过的画面，一见杨过误终身。
小丫头痴痴地看着他，路景凡轻咳了一声，“林砚，这次参加比赛有什么想法吗？”
林砚如梦初醒，“有啊。”
“有什么？”他循循善诱。
“要成为顶尖的设计师，这条路很难。大部分人毕业后只能去服装公司做设计师，还有很多人不干这行了。”说到最后她的神色也变得落寞了，“要想成名，得有自己的品牌，但是绝大多数人做不到。”
路景凡目光温和地看着她，“那么开工作室吧。”
“工作室？谁的？”
“你的。”他抿了一下唇角，眼神专注地看着她。
林砚怀疑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我的？”
“你只管在学校好好学习，画你想画的图，其他事我来运作。”
她的大脑运转着，仔细地过滤着他的话，“为什么要给我开工作室？”
“因为是你啊。”
他的话像美妙的音符，让她怦然心动，心脏加速跳动。
“可我还是学生，我没有那么多钱——”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开一间工作室得要好多人，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
“那就等你以后成为顶尖设计师赚钱了慢慢还我。”
慢慢还，一辈子几十年。
她的眼睛瞬间亮了，“师兄，那么我们的工作室叫什么名字？”眉眼含笑，这才是她该有的状态，“路林工作室怎么样？”
路景凡扶额，“可以洋气一点。”
路林这个名字怎么就不洋气了？爸爸姓加妈妈的姓，万一以后的孩子就叫这个名字呢？路林好汉，多神气的词啊。
“要不叫林路？”林深时遇“路”，海蓝时见鲸，梦醒时见你。
路景凡指尖轻轻地敲着桌面，“Lynn。”他低沉的嗓音轻轻念着，“Lynn。”灯光打在他的身上，越发显得他此刻的温柔，以及眼底深处无限的宠溺。
“林——”
“L-y-n-n-”他轻轻地念着，“你的姓。”
Lynn，林，她的姓。
林砚高兴地抓住路景凡的手，“Lynn，这个我喜欢。”
路景凡嘴角浮着笑意，她的手指凉凉的，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要不是熟悉，他真的会以为小丫头是故意——占他便宜。
林砚非常喜欢工作室的名字，再加上路景凡归来，她顿时胃口大开。楼外楼的菜本就做得精致，尤其是东坡肉，她一个人几乎吃光了一整盘。
林砚到底纯粹，也没有想过在男生面前要维持形象，“师兄，你怎么不吃？”
路景凡胃不好，也不能吃太多油腻的东西，“我不饿，吃饱了吗？”
林砚点点头，心情特别好。
两人去买单，林砚没想到这顿饭竟然花了一千多，默默说了一句：“好多钱。”
路景凡笑道：“看来工作室得快点开了，让你早点赚钱。”
林砚浅浅一笑，双眸如子夜星辰般灿烂。
两人慢悠悠地往断桥走去。
谁说晚上断桥的人会少的？前前后后都是人。
不过，这样的夜，意外的美，或许是因为陪在她身边的人的关系。
林砚好像已经好久没有这么轻松了，似乎从身世揭开之后，她就背负着一种莫名的压抑。
“师兄，巴黎好玩吗？”
“就那样吧。”路景凡去得多，也没什么感觉。
“那Kris巴黎时装秀好看吗？”她低下头，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波澜。
路景凡弯弯唇角，“Kris很有想法，设计一直都别具匠心。”
林砚知道，Kris这两年一直致力于宣传设计师的创新观念，得到很多知名设计师的支持。
路景凡沉沉地说道：“对于设计师来说，没有灵感确实可怕，但是抄袭就是一把断头刀。”
“设计是一件纯粹享受的事情。”林砚现在没有真正接触到时装界，她还不知道这里面的压力有多大。
不过，他会陪着她的。
暗夜下，地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林砚看着路景凡的影子，心里莫名地感到踏实。
路景凡望着远处，目光幽深，“明天早上去一趟灵隐寺。”
“你要去烧香吗？”
“以前和一个朋友来过。”
林砚微怔，“好。”
晚上回到酒店，在电梯口正好碰到了徐倩倩。
徐倩倩看到路景凡之后一脸的错愕，“路师兄——”
路景凡并不认识她，只是点点头便和林砚一同进了电梯。电梯里没人，林砚说道：“她是我们班同学，这次得了三等奖。”
路景凡侧首，“你以后会得更多的奖。”
大概是今天被卓总的事鼓励到了，林砚的自信心是前所未有地高涨。
晚上她接到江淮的电话。
“江师兄——”
江淮已经知道比赛结果了，“这几天怎么样？”
“又忙又累。”林砚实话实说道。
“明天几点到车站？我让人去接你。”
“不用啦。”她压抑着兴奋，“江师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要开工作室了。”
“路师兄要给我开工作室。”她激动地说着。
江淮短暂地沉默了片刻，“恭喜，等你回来我们再说吧。”
路景凡听得出来，她和江淮的关系不错，“江淮那里就不要去了，以后工作室有你忙的。”
她轻声叹口气，“好吧，其实江师兄对人很好呢。”
路景凡挑眉，“是吗？”
她讨好地说道：“你最好。”
夜深之后，路景凡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这几天高负荷地工作，将他原本就脆弱的睡眠扰乱得一塌糊涂，梦魇不断，一个片段接着一个，像一张张黑白影片一样。从大一军训，到后来一场场时装秀，最后的画面定格在马路上，破败的轿车，鲜血味弥漫，一只手用力地抓住他，“景凡——”
混乱的车祸现场，一个模糊的影子，看得不分明，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顾同，你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路景凡从梦中惊醒，浑身都是汗。
原来是他的手机响起来，铃声打破了深夜的寂静，路景凡拿过手机，扫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他连忙接通，“林砚——”
“师兄，你还没睡吗？”
“怎么了？”
“我的房间漏水，酒店正在给我换房间。”可是客房现在已经满了，根本腾不出来多余的房间。
还有三个多小时天亮，她现在正抱着手机坐在楼下大堂的沙发上。
路景凡下来，林砚正倚在沙发上打着瞌睡，他轻叹一声。
林砚睁开眼，眼里一片疲惫，“师兄——”
“去我房间睡。”他就像家长来寻找自家的孩子一样，把她带回去了。
进了屋，他脱下身上的风衣，随手往沙发上一扔。
只有一张大床。
他开口道：“你睡床吧。”说着拿过枕头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床新被子放到沙发上。
那沙发只有一米五长，根本不适合他睡。
林砚摇摇头，“我睡沙发好了。”
路景凡却不同意，“我不困，快睡吧，明天还要上山。”他确实睡意全无。
“沙发太小了。”她小声地说道。
“听话。”他推着她躺到床上，替她将被子盖好。
路景凡坐在一旁的办公区，太阳穴抽抽地疼，他已经很久没有再梦到这个场景了，也很久没有梦到顾同了。
顾同比他大一岁，当年是他们专业人气最高的。他就像是为服装设计而生一般，是天生吃这碗饭的。
路景凡和顾同年纪相仿，同样出类拔萃，堪称F大双雄。俗话说，一山难容二虎，从进校就开始各种比赛，可出人意料的是，路景凡和顾同成了很好的朋友。两人是朋友，同样也是对手。
如果没有车祸，这两人现在恐怕早已活跃在国际舞台上了吧。
路景凡摸索到手边的烟盒，刚要点燃，想到了房间此刻还有个人儿，他克制住心中翻涌的烦躁，默默地把玩着打火机。
顾同离开后，路景凡再也没有设计出作品。
有人曾评论过路景凡——成也顾同，败也顾同。
熹微的光芒透进房间里，林砚恍惚地睁开眼，她看见路景凡靠在沙发上，便赤脚轻轻地走过去，地毯柔软，踩在上面没有一丝声响。给路景凡披上外套，她吁了一口气，趁着他睡着了，又肆无忌惮地看着他。
其实路景凡已经醒了，只是实在不好意思在这时候睁开眼，脸上传来轻柔的触摸，林砚的指腹落在他下巴的那道疤痕上。
这丫头总是在他睡着的时候吃他——豆腐！
林砚对那道疤充满了好奇，来来回回摸了好几下，路景凡憋不住了，微微动了一下，林砚立马缩回爪子，嗖一下躺回床上。
刚刚的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一样。
过了片刻，路景凡从沙发上起来，他喊道：“林砚，起床了。”
小丫头坐起来，伸了伸懒腰，“早上好。”
路景凡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小丫头的演技可以去中央电影学院了。
清晨，灵隐寺已经有很多虔诚的香客赶来了。
路景凡带着林砚请了两炷香。
林砚接过来，“师兄，灵隐寺求什么灵？”
路景凡的眉宇蕴藏着淡淡的笑意，“心诚则灵。”
林砚瞄了一眼前方，“好像有人在求姻缘。”
路景凡皱了皱眉，“你还小，求学业吧。”
“可以未雨绸缪啊。”林砚撇着嘴角，希望菩萨能显灵，这几年不要给路师兄牵红线。
路景凡虔诚三鞠躬将香插入香炉，随后又捐了一笔香火钱，林砚只觉得他到了灵隐寺有点怪怪的，她发现自己好像根本不了解他。
上过香，两人来到纪念品销售处，林砚看中了一条手串，小叶紫檀108颗佛珠手链，适合女孩子。
路景凡俯下身子，“喜欢这个？”
“要给桥桥、江师兄，还有嘉余带点东西。”
导购员推荐了几款。
林砚认真地想了想，“麻烦你，我要一串小叶紫檀，还有两块平安佛牌。”
“师兄，我去付钱，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三样东西，似乎没有他的。
林砚拎着袋子回来，脸上满是笑意，眸光一转，见路景凡手里也有个袋子。
路景凡慢悠悠地解释道：“我也顺便给朋友带点东西。”
林砚捏着袋子，她刚刚也给他买了平安扣。
路景凡见她发愣，“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去火车站了。”
来杭州的时候林砚还形单影只，回去的时候身边已然多了个陪伴的人，她觉得有点幸福。
两人坐在D、F位置，林砚靠窗，路景凡坐在外侧。
路景凡闭着眼靠在椅子上休息，林砚面前摆着一堆吃的，薯片、话梅、鸭翅，都是他买的，她现在有种被家人疼爱的感觉，就像小时候春秋游，爸爸妈妈也会给她买一大包吃的。
她侧头轻轻喊道：“师兄，你睡着了吗？”
路景凡半天才嗯了一声。
林砚侧头，抑制不住地想和他说说话，“杭州离我家很近了。”她已经有快八个月没有回家了。
“想家了？”路景凡睁开眼。
林砚沉默，过了好半天才点点头，“他们今年一起过年的。”说完她笑了笑，“幸好，我没回去，陈家奶奶一看到我恨不得我立马消失。”
路景凡眉色一变，抱错孩子这种事，新闻上也报道过，但是他实在难以相信会有人不爱自己的孩子，何况小石头这么——可爱。
她的语气很平淡，好像在说别人的事。路景凡知道，小石头其实心里很渴望陈家人的关心，“打开我的包。”
林砚不解，却听话地打开了，“你要拿什么？”
她拿出来一个盒子。
路景凡悠然道：“打开看看。”
林砚激动，“这是送给我的？”
他不禁一笑，“顺便买的。”他替她戴上手串，正好。
林砚觉得周围的空气都浮着淡淡的檀香味，她的心里甜得像撒满了糖。
“师兄，我也给你买了一个平安扣，不，是请的。大师开过光的，会保佑你一生平安。”
路景凡乐了，“什么时候买的？”他竟然都没有发现。
林砚脸颊一热，“付钱的时候啊，正好看到的。”
路景凡内心感动，小丫头心里怎么会没有他呢？
回到学校之后，林砚把杭州行一一俱全地汇报给周桥。
周桥整个人都蒙了，“你是说路师兄回来了？还去杭州找你？还和你去了灵隐寺？”
“是啊。”
“我天！”周桥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不是在做梦吧。”她摸着手串，“这是路师兄买的？”
林砚作势打她，“我买的。”
周桥连忙求饶，“小石头，苦尽甘来啦。”
林砚默了一下，“桥桥，你觉得路师兄会抄袭别人的作品吗？”
周桥定定地说道：“不会。”
林砚弯唇一笑，“我也不相信。”
林砚第二天去了江淮工作室，江淮正在开会，等了半个小时，会议才结束。
江淮的脸色黑沉沉的，见到她勉强缓和了一些，“回来了。”
“师兄，发生什么事了？”
江淮弯弯嘴角，“我们的设计图撞了。”
林砚有些担心，“那怎么办？”材料也都是按着设计来的。
“已经将损失降到最小了，你来是不是有事要说？”
林砚说不出口，工作室遇到事她怎么能要离开，“我给你带了礼物，在灵隐寺求的佛牌。”
江淮：“谢谢。”他指腹摩挲着佛牌，“工作室怎么样了？有什么想法吗？”
林砚有些不好意思，“定了名字，叫Lynn。”
“Lynn——”他浅浅地念着，“不错，有大火的气质。”
林砚喜笑颜开。
“以后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林砚心中一时感慨万分，想到了在这里发生的点点滴滴，“江师兄，谢谢你。”
江淮扯了扯嘴角，和她走到露台边。露台上养了很多多肉植物，眼前一片绿意。
江淮抬手摸了摸那株白鸟，他喃喃道：“做设计师是件漫长而不易的事。”唯有一颗坚强而又执着的心才能走得更长远。
“我知道。”她望着远方，天空蔚蓝如洗，而他们的心也是一片澄净。
“路景凡回来了，只甘于幕后，估计很多人都要跌破眼镜了。”
林砚沉默了一会儿，“江师兄，你知道路师兄以前的事吗？”
江淮反问道：“他没和你提过？”
林砚摇摇头。
江淮入学时，正值路景凡的巅峰期，那时候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讨论他，连他出去面试，都有人问他，认不认识路景凡。
当时能与路景凡一较高下的只有他们同宿舍的顾同，另一个天才设计师。
可惜天妒英才。
他敛了敛神色，“路师兄在大三那年出过一场车祸，车上还有一个人叫顾同，当场死亡。”
林砚的心好像被什么狠狠地砸了一下，大脑一下就蒙了，“为什么网上没有报道过？”
江淮看在眼里，她对路景凡的紧张早已不是小粉丝的心态那么简单了，“当时学校和路家一起压下来了。”
林砚拧着眉头，“那杜师姐呢？杜师姐是不是顾同的女朋友？”这是她长久以来的疑惑。
江淮失笑，睨着她，“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路师兄？”
“我怕，我怕再次触及他的伤痛。”
“有些事，听别人说再多，不如听当事人说一句。”江淮转身，“去收拾东西吧。”
林砚回到宿舍时，周桥正抱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见她回来，放下手机，“林砚，我刚看到新闻，嘉余得了一个国际数学奖。”
“嘉余很厉害的。”
周桥默了默。
“我先去洗澡。”
周桥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她刚进浴室，手机响起来，周桥拿着她的手机，“小石头，A路景凡来电接不接？”
林砚：“……”
“那我接了啊。”周桥接通。
“周桥，林砚不在宿舍？”
“路师兄，她在洗澡呢。”
路景凡：“……”他轻轻咳了一声，“那我一会儿再打。”
“我会转达她的，刚刚有位叫A路景凡的人打来电话。”周桥的声音传到浴室里，林砚恨不得冲出去。
“爱路景凡？”路景凡微微一愣。
周桥却已经快速地挂了电话，不用谢她，谁让她是中国好室友呢！
林砚快速地冲了个澡，气冲冲地冲出来，身上的水都没来得及擦干，“周桥！”她的脸红得要滴血了，“你让我怎么见他！”
周桥嘴角上扬，绘声绘色地唱道：
爱要大声说出口，
想爱就去爱
机会错过就不能重来
爱要大声说出来
就算会失败
勇敢追求幸福才会来
……
那边，路景凡把玩着手机，爱路景凡，这是小石头给他的电话备注？
林砚洗完澡做了十分钟的思想准备工作，才拨通了路景凡的电话。
“师兄，你找我？”嗯，此刻她就是乖乖的小绵羊。
“明天下午有没有时间？去工商局注册一下工作室。”
“好，我知道了。”她应道，“那我挂了，你早点休息。”
“等一下——”路景凡一手轻轻敲了敲桌面，他的嘴角浮着柔和的笑意，“爱路景凡？”
林砚嗯啊了半天，耳朵热乎乎，“是A，ABC的A，我这么标注，你就在我通讯录第一位，方便联系。”
“这样啊。”路景凡故意拖长了声音，有什么在肆意蔓延，就像一张网，将他的心慢慢收紧。
“是啊是啊，现在很多人都会这么做的，把自己家人名字面前加一个A字……”
家人……
林砚感觉越说越错，她深深地觉得自己明天下午没脸见他了，“师兄，桥桥喊我有点事，我先挂了。”
路景凡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记得明天把身份证带上。嗯，我觉得有必要在你的名字前面也加一个A。”末了，他又加了一句，“方便联系。”
林砚：“……”
“桥桥，都怪你。”林砚瞪着她。
周桥懒洋洋地说道：“我做了什么？”
林砚摸了摸热滚滚的脸颊。
周桥乐了，“都什么年代了，小学生都谈恋爱了，你这样真是让人大跌眼镜。”
“你又没有喜欢的人，你怎么知道我的心情。”
周桥耸耸肩，“如果我遇到喜欢的人，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他，喜欢是我的事。”
“不喜欢是他的事啊。”林砚反驳道。
周桥哭笑不得，“你不能这么悲观。”
两人就这个问题展开了激烈的争辩，最后当然是周桥胜了。林砚万分期望，周桥能早日遇见那个让她喜欢的男人。
第二天下午，路景凡开车到学校接她，林砚都不敢正眼看他。
他的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到前方，“身份证带了吗？”
“带了。”林砚对这些流程不太懂，“要以我的名义注册吗？”
“嗯。”他发动车，车子慢慢驶入车流中，“放心不会把你卖了，还指望你赚钱呢。”
林砚扑哧一笑，“可是，投入与产出可能需要很长时间。”
“不怕，不是有一辈子吗。”
林砚心头颤了颤，一辈子，真好。
他说的话，对于她来说，已是最美的承诺。
到了市工商局，在路景凡的带领下，各项手续很快都办好了。等办好证之后，林砚才知道，路景凡是拿他原先的工作室给她做的工作室。
“师兄，那你以后怎么办？”
他笑笑，“以后就是把Lynn办好，等你成立自己的品牌。”
“那你的梦想呢？师兄，你说过你要成为国际型设计师。”
路景凡眸子沉了几分，“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他的梦想早就放弃了，如果不是林砚的出现，也不会有现在的路景凡。
林砚抿着唇角，不再说话。他的过去，她不曾参与，她只希望，今后的他眉宇永远是展开的。
两人随后又去了酒吧。老戴已经准备了一场庆祝会，酒吧里也简单地布置过了。林砚有些心不在焉。
老戴开了香槟，“来庆祝一下，为了Lynn工作室，祝你们红红火火，祝小石头早日成为大设计师。”
“谢谢。”林砚端着酒杯，干了一大口。
路景凡给她换成了可乐。
老戴不同意，“景凡你管得太严了。”
“醉酒容易糊涂。”路景凡云淡风轻地回道。
林砚乖乖地喝着可乐。
“工作室后期还得招人，你准备怎么办？”老戴问道。
“暂时不用。这一年我不准备让林砚再参加比赛。”
林砚和老戴都愣住了。
路景凡看着林砚，“我想等你大三再报名参赛。在这期间，一是学习，再一个就是治疗你的右手。”这一年，他会招人，等她正式参赛时，会有一支专业的团队。
“可是参加比赛，我才能攒经验啊。张爱玲说过，出名要趁早，万一，我在这一年能得到什么大赛冠军呢？”
“张爱玲？你知道她？”他挑了挑眉。
“学校图书馆有她的书，我看过《半生缘》。”
“学校图书馆还有这些小说？”
“张爱玲、席绢都有，很好看呢，琼瑶的书我也借了，《梅花烙》《还珠格格》都有。”
路景凡虽然没看过那些书，可是电视剧也有耳闻，在他看来和韩剧一样没营养，“你只有一年的时间，我希望这一年，你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上面。”
林砚低下头，闷闷地说道：“可是很多人都看小说啊。”
老戴看着路景凡黑着脸，不觉一笑，“女孩子就喜欢看这些小说，很正常。”
路景凡是怕林砚受小说的影响，“你们这个年纪不适合看琼瑶那个年代的故事。”
林砚在心里腹诽道，老古董。
酒吧的人渐渐多了，气氛也越来越热闹。
杜芷萱和徐倩倩走进来时，林砚一眼就看到了，她的目光定在她们身上。
“景凡、老戴，好久不见。”杜芷萱眸光微转。
老戴起身，“稀客啊，杜大设计师欢迎光临，我去调酒，你们聊。”
路景凡只是凉凉地扯了扯嘴角，表情恹恹的。
杜芷萱看着他，“不介意我坐这桌吧。”
林砚愣愣地开口，“师姐——”
气氛变得低沉。
杜芷萱默了片刻开口道：“我听倩倩说，有人要买你的设计，恭喜。”
林砚还是第一次零距离面对杜芷萱，“谢谢。”她不太善交际，场面一时变得尴尬起来。
路景凡也不说话，林砚如坐针毡，“我去下洗手间。”
老戴在后面慢悠悠地调酒，林砚过来，“戴哥，你快过去。”
“那两人怎么样了？”
“像两座大冰山。”
“这也还好。”
林砚眯着眼，目光落在那杯玛格丽特上，“戴哥，路师兄和杜师姐有仇吗？”
“仇？算吧。”
“因爱生恨？难道是杜师姐喜欢路师兄，路师兄始终不接受她的爱意？”
“哈哈哈——林砚你是言情小说看多了。”他叹了一口气，“帮我把酒端过去——”
林砚摇摇头，“我帮你切水果。”
灰暗的光线下，杜芷萱的脸色灰白无光，心底是翻江倒海，“听说你注册新的工作室了？你能回来我很高兴，顾同要是知道也会高兴的。”
路景凡抬眸看着她，“你现在开心吗？”
杜芷萱嗤笑着，“开心啊，我怎么会不开心呢。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这一切不都是拜你所赐吗？”
路景凡冷冷地看着她，紧紧握着的手青筋暴起。
她一派轻松地弯起嘴角，“如果顾同在，我现在也不用这么辛苦，不是吗？”
顾同——
那是扎在路景凡心底的一根刺。
杜芷萱掐着掌心，她慢慢地眯着眼，眸光涣散，“景凡，你说顾同要是在，这时候我和他会怎么样？”
路景凡绷着脸，神色大变。
“他说要给我设计最美的婚纱来娶我的，哈哈哈——”杜芷萱笑着，眼角慢慢溢出了泪，“他不能帮我实现，那么你来好不好？”
“够了！杜芷萱，你这几年拿着他的设计稿，你是真的爱他吗？”路景凡撇开眼，他的手轻微颤动着。
“我不爱他，可我不会害死他，你别忘了，是你！是你开的车，如果不是你让他陪你去找布料，他会死吗？”
路景凡僵硬地坐在那儿，一颗心都浸在冰冷的寒水中，一点一点被寒意侵蚀。
林砚端着酒站在他们的身后，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杜芷萱的话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在她的脑海里，她的手也止不住地颤抖，托盘砰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酒洒了，玻璃碎成一片，吓得周围几桌人频频望过来。
路景凡一回头，见她站在那儿，连忙起身走过去，“怎么了？”他握住她的手，一片冷意。
“右手不舒服？”他紧张地问道。
林砚慢慢定下神来，“对不起，我手滑——”
酒吧里重重叠叠的歌声，她的声音那么轻，那么无力。
“没事，我去叫服务员收拾一下。”他凝视着她，“你坐下。”
林砚傻傻地坐在那儿，她看着杜芷萱，“师姐，刚刚我听到了。”
杜芷萱薄凉地一笑，“怎么？想要威胁我？”
林砚直直地看着她，眸光一变，“不要伤害路师兄。”她一字一顿，眼底像带着杀气。
那目光似有穿透力，杜芷萱猛地一怔。
林砚紧紧地咬着牙，像头保护家人的小兽一般，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杜师姐，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路师兄。”
她的语音微微上扬，“凭你？林砚，你应该去照照镜子，就知道不自量力四个字怎么写了！”
林砚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我一定会超过你的。”
“一个专业倒数第一的人，竟然如此大言不惭。”
“路师兄说，设计是一种纯粹而神圣的职业，心不正，则衣不正，你还是回头是岸吧。”
杜芷萱气得抬手就要打她，林砚也不是傻子，出其不意地用左手抓住她的手腕，“杜师姐，我小时候练过跆拳道——”说完，使了一个巧力将杜芷萱的手腕扣在桌面上。
杜芷萱疼得叫了一声，引来旁边人的注目。
老戴和路景凡连忙赶过来，这一幕真是出人意料。
“林砚，松手。”路景凡开口道。
林砚慢慢松开手，她眼睛忽闪忽闪的，“我和杜师姐掰手腕呢。”
老戴一脸的黑线，得，这理由真是绝了。
路景凡不禁失笑，“有没有受伤？”
林砚摇摇头，“我没事，只是——”
他松了一口气，目光冷冷地看向杜芷萱，“林砚还小，有些调皮，请你见谅。”他这话可听不出一丝责怪林砚的意思，完全就是护犊子的家长作风。
杜芷萱惨然一笑，“路景凡！”
老戴也打着哈哈，“好了好了，难得聚在一起，给我个面子，不要闹了，今晚酒水免单。”
路景凡嘴角一动，“时间不早了，我先送林砚回去。”
林砚不敢看他，怕他会批评她，低着头跟在他的身后，一路沉默地上了车。
窗外霓虹灯闪烁着，路景凡抿着唇角，专心地开着车。
车里的气氛太过安静，林砚终于憋不住了，“路师兄，你批评我吧。”
“批评你什么？和人掰手腕？”
唔——林砚哀号，“我不该对杜师姐动手的。”
“为什么和她动手？”
林砚犹豫了很长时间，她不想告诉他，她听到了，她心疼，她舍不得看着别人伤害他，他是那么好的人，“我不喜欢她。”
路景凡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得学会忍，以后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
林砚悄悄瞅了他一眼，“师兄，你不生我的气了？”
他笑笑。
“吓死我了，你刚刚的样子特别像我爸，他生我气的时候也这样，一言不发，深沉得可怕。”她拍拍胸口。
路景凡皱起了眉，他不过比她大几岁而已，也没有老到和她爸一个年纪吧，路景凡有些不是滋味，不和未成年人计较。
不过她小小年纪就上大学了，也是聪明得很。
以后她会成为时装界的传奇的，他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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